本书由【爱看小说是种病】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作者:剪风声 文案   沈初觉,国际知名五星级酒店BOSS,一度低调到几乎没人认识。   后来他站在高处,八卦爆出他追妻八年,却屡遭碰壁,可谓愚公移山。   众人好奇,让沈总抓狂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八卦底下留言无数,沈初觉瞧着有趣,忍不住吻了身边的人。   李不琢抗议:“今天不行!”   “为什么?”   “我还在跟你冷战。”   沈初觉笑:“那好,我现在宣布……冷战暂停。”   拥吻怀里的人,他想哪有什么何方神圣,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而已。   酒店大亨的追妻心声:想把我举世无双的温柔全部给你,即便你并不知道。   食用指南:   1、元气撩人小白兔X禁欲腹黑大灰狼,互撩;   2、治愈甜暖,1v1,HE;   3、请勿扒榜;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恋爱合约 主角:沈初觉,李不琢 ┃ 配角:关璞,林锦承 ====================== 第1章   中午去员工餐厅的路上,李不琢考虑等下先把辞职信交了,再去协助房务中心配送房间内minibar的消费品。   从今天起,她在华澍酒店的工作进入倒计时。   思及此,就连眼前这条逼仄的员工通道也前所未有的顺眼起来。明亮灯光下,前后一色的齐整制服,交谈欢笑声在空气中旋出愉悦的涡流。   李不琢抱臂胸前放慢了步子,无端生出些恍惚。   “李不琢。”   身后的声音让她脚下一滞。   扭头看去,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展颜笑道:“喻总监,那么巧,您也这个点来?”   房务总监喻融两侧鬓角修得利落,一身高级西装,听她这样问却没有马上回答。他微眯双眼,神色轻佻毫不遮掩,看向她脑后束起的马尾,白皙纤长的脖颈,最后落在李不琢手中的辞职信上。   喻融轻轻摇头,“可惜啊,能让我仅凭一个后脑勺就准确叫出名字的美人,不多了。”   他语气夸张,说的却是实话。   去年华澍酒店招的这批管理培训生,李不琢最为出挑。   她当然美,下巴尖俏伶俐,双眼晶莹,琥珀色瞳仁,眼尾微微上挑,笑时眼风飞着娇怯。就是身量小了些,看着单薄,像个精致的bjd娃娃。   在酒店工作,好皮相占了不少便宜。   过去李不琢在前厅部站前台的时候,很多住行政楼层的客人,宁愿舍去在行政酒廊或是直接在房内办理入住的便利,也要去一楼大厅慢慢排队,只为在办理入住手续时和她多聊几句。   四个月轮岗结束,塞给李不琢的名片装了满满一抽屉。   可劣势显而易见,关于她的议论始终没断过,尤其同僚间传的小话,当她的成绩全是睡来的。   喻融凑过去,低声问:“真的考虑好了?”   陆续有人和他打招呼,叫着“喻总监”投来有所探寻的目光。李不琢不动声色地外挪一步,笑说:“饭碗大事,肯定细致考虑过了。等会儿吃了饭,我就去您办公室递辞呈。”   “别忙,”喻融双手揣进裤兜,提起一边嘴角,语气满是调侃,“你还不一定走得了。”   李不琢微怔,赶在厌恶涌出前,扔一句“那先不打扰喻总监了”就先他一步,匆匆走进餐厅。   *   喻融年过而立,能在高层全为外籍的华澍酒店爬到房务总监的位置,不可不谓人精。   名声却不好,都说他风.流轻浮,喜欢调.戏女下属。   李不琢入职第一天就受他重点关照——明明错过了管理培训生的面试,仍然出现在人力资源部的名单上;明明是统一的18个月培训期,独独将她调整至12个月。   她一度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喻融对她如此青睐有加,人人都在猜测两人私下该有怎样亲密的交情。   就连李不琢也惴惴,传说中的潜.规则恐怕落到自己头上了。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些花边新闻捕风捉影地缠了她一年,绘声绘色地道出她对喻融使尽手段,床.上招数如何*蚀骨,然而真相就是——喻融从头到尾对她没有半点逾矩。   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让李不琢连申辩都徒劳,索性由他们说,一笑置之。   所以这不是辞职的主要原因,这种事情还压不垮她。   *   午餐的菜色丰富,李不琢却没心思细挑,草草选了几样就托着餐盘寻找座位。   忽听角落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还夹杂了李不琢的名字。她抬头,看到手下那班客房服务员朝她兴奋地挥手。   李不琢瞬间释然了,四个月就带出属于她的团队,虽为年龄最小的,却不当她是小妹妹,工作上对她服气,其余时候还能打成一片。虽然同属食物链的底层,但在见识过全部的见机使绊子、看人下菜的本领后,愈发感到得人真心相待,有多珍贵。   “怎么你们今天到这么齐?”李不琢眉开眼笑地坐下,放下餐盘。几张热热闹闹的面孔却一下噤声,她心生疑窦,语速也放缓了,“你们……怎么了?”   大家齐刷刷盯着她放在桌上的白色信封,其中一人犹犹豫豫地开口:“不琢你真的要走吗?是对酒店有什么不满意?”   李不琢闻声一愣,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华澍很好啊,很有发展,我也挺喜欢。”   另一人有些忿忿:“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就是因为……太好了,好得就像……”   就像华澍并不需要我。   这句话李不琢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说了也没人懂。   几个人面面相觑,对她这理由显然摸不着头脑。很快又有人说:“要不你晚几天再走,先看看形势。听说上头最近要换好多人,连总经理也保不住。”   李不琢一听就笑了,“怎么?你们瞧着我能当上总经理?”   此语一出,餐桌上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女人们嘻嘻哈哈就此打住,转而聊起别的话题。   餐毕,李不琢和她们走出餐厅。   这才注意到,平日同她交情最好的洪少娜不在,便问:“对了,洪姐怎么没来?”   “被临时调到56层了。”   华澍酒店55层往上是行政楼层,全为豪华套间,拥有私家电梯和独立入口,一般不随便抽调底下的客房服务员。但近期华澍人事变动剧烈,谁也猜不透领导的想法。   李不琢点点头,没再说话。   *   直到去喻融办公室的路上,李不琢意外接到洪少娜的电话。   那边的声音被哭泣切得断断续续,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拼不出。李不琢不得不停下来,柔声安抚:“别着急,洪姐你深呼吸一下,慢慢说。”   这才听清楚,“不是故意的……不琢,我真……真的不是故意……它就这么,这么掉下去……碎了。”   李不琢心里一咯噔,暗忖洪少娜大概失手摔坏了什么,被客人拦下。   没等她接话,洪少娜又说:“他让你过来。”   他?是客人?是楼层主管?虽说李不琢是洪少娜的领班,但临时抽调她并不知情,这会儿出了事就想起找她兴师问罪?   “不琢,你快点,快点过来。”洪少娜吭哧吭哧地说完这句就断了线。   喻融的办公室往前十米就到,去了免不了一阵你来我往,少说得耽误半小时。李不琢定定神,转身走向电梯。   *   笃笃敲几下,洪少娜打开门。   和李不琢一照眼,她之前收住的泪水再次泄了闸。她垂着头,两手一下一下揪着围裙上的口袋,牙齿哆哆嗦嗦地努力往外蹦字:“不琢,你帮帮我……真的,求你帮帮我。”   “洪姐,你别着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洪少娜这才抬起头,鼓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说:“沈先生让我把花瓶从浴室搬到外面,我……我失手……”   “那你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洪少娜苦着脸,“倒宁愿是我受伤。”   李不琢了然地点头,大概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样子还没惊动上级,不过是客房里的花瓶,跟客人好好交涉,兴许人家心一软,就放过了。   于是她拉住洪少娜的手,小声安慰:“一个花瓶而已,没事啦。”   “你先去看看那是什么瓶子。”   几米外的声音让李不琢暗暗一惊。   男人声线润泽低沉,叙述平缓,却清清冷冷的叫人无端骨缝生寒。   洪少娜惊惶地转过身去,朝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那人连连鞠躬,“对不起沈先生,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看清楚后,李不琢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   居然是沈初觉。   他穿一件质地上好的白衬衫,衣领长而尖,棱角分明,中襟线垂坠平整。两边袖子以相同间距层层上挽,露出精瘦的小臂,即便他此刻蜷起胳膊倒茶,衣料也未堆出过多褶皱。   窗外阳光倾涌,他正好坐在屋内的明暗交界线上,闲闲地呷一口茶,抬眼看过来。   见这两人毫无动作,沈初觉放下茶盏,沉声道:“还不快去。”   李不琢冷着脸走向浴室。   流金纹大理石地板上,散落一地的瓷瓶碎片颇为惹眼。   她蹲下捡起一块大的,认出这不是客房的瓶子。青花瓷呈色浓艳,蓝中泛黑,凭她仅有文玩知识,隐隐感到这玩意儿价格不菲,手不禁微微发抖。   “青花龙纹六方瓶,出自清乾隆,是我去年冬天在伦敦苏富比拍下的。”沈初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后,抱着胳膊看向她们。   李不琢做了个深呼吸,决心同他好好商量,不过眼下蹲着,气势矮他一筹,便坦然起身。   可惜还矮他一头。   “对不起,沈先生。这个瓶子我们照价赔偿,绝不让您蒙受任何损失。就是有个不情之请……”李不琢抬头,看向他深邃的眼睛,和清晰的双眼皮痕迹,“想拜托您不要将这件事,向楼层主管或客房经理投诉。我知道这不符合规矩,但还是不抱希望地希望您能网开一面。”   “你们照价赔偿?”沈初觉盯着她,像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李不琢转开眼睛,“是。”   被沈初觉看久了,会让人陷入一种深情的错觉,她从以前就不太敢和他对视。   他似乎也察觉到,垂眸轻声报了个数:“二十五万。”   李不琢松一口气,捏了捏拳头,“行,我和洪少娜可以分期一年……”   “英镑。”   李不琢一瞬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站在一旁的洪少娜几欲晕厥。   沈初觉脸上仍是一丝波澜也无,视线扫过她小巧水润的珊瑚色浅唇,玲珑的鼻尖,小刷子一样浓密的眼睫。   他眉心动了动,随后低头凑到李不琢耳侧,和缓地说:“所以你,别想辞职。” 第2章   华澍酒店是新加坡s集团在中国投资的第二家奢华五星级酒店,坐落于澍城南端,临海,是整个城市唯一一家让所有客房面水而居的酒店。   三站地外便是稠密的金融商业区,华澍酒店在繁华带的尾端,独享一片清净。因为是享誉世界的酒店品牌,成为文化商旅名人和娱乐圈明星来到澍城首选的乐栖之所。   而在最近一个月,这家姿态倨傲的奢豪酒店刚经历了一场人事剧变。   集团总部调走原先所有的外籍高层,又裁去一些在其位不谋其事的中层,补上一批空降兵,一线员工倒是在这场变动中得以保存。   大家拊掌相庆,感慨自己逃过一劫。   唯独李不琢笑不出来,回想一周前和沈初觉达成的协议,嗟叹自己怕是要给华澍打一辈子工。   下午换班的时候,洪少娜皱着一张脸待在李不琢身边迟迟不肯走,拼命说:“对不起啊,不琢,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   李不琢笑笑:“这澍城物价那么高,你一个外地的单身妈妈没有家人接济,小孩身体又不好,同事再不帮一把,非被逼死不可。”   洪少娜不过三十五岁,模样却被生活的辛劳磨砺得直奔五十。   但是人好,又勤快,不怕吃苦,还懂一点外语,就是胆子小了点,被其他人当面嘲笑破鞋也不敢还嘴。李不琢见不得自己人被这么欺负,帮了她几次,渐渐熟起来。   听李不琢这样说,洪少娜连连叹气,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那位沈先生,真答应了不追究?”   正填写交班记录的李不琢笔尖一顿,“嗯。”   “啊,他真是位大好人!”   你可别被他骗了,人心不古,鬼晓得他打什么算盘。李不琢刚想这么驳回去,抬眼瞧见洪少娜一脸的崇敬,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   然而洪少娜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理解,碎了一个二十五万英镑的花瓶,沈初觉为什么不予追究。   可惜当时她被吓到脸色煞白,双腿瘫软,被沈初觉温和地请出房间,说他会与李领班单独解决。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毫不知情。   她按捺不住心里的那点好奇,晚上给李不琢打去电话。   “那天……”李不琢略有迟疑。   *   那天沈初觉把洪少娜送走,顺手挂上了“disturb”的门牌。再折回去,看见李不琢蹲着,戴了手套把地上的碎瓷片一块块捡起。   他没说话,立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   李不琢动作又轻又慢,像是害怕被瓷片锋利的切面割伤。她收起慌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说:“沈先生,冒昧问一句,这么贵的古董应该买了保险吧?”   “没有。”他的声音不辨喜怒,仿佛在说跟自己不相干的事。   李不琢不再吭声,只感到有几块瓷片异常滑腻,她明明够小心了,依旧脱手几次。她捡起稍大的一块正反面仔细打量,认出这是六方瓶的细颈。放在鼻下,嗅到一股淡淡的白茶清香。   她看向盥洗台上几瓶宝格丽白茶洗浴用品,忍不住回头对沈初觉说:“洪姐在华澍做了五年,从未犯错,我不信她搬动青花瓷瓶还要先用沐浴乳擦拭,这根本说不过去。”   沈初觉一言不发,只是垂眼看她。   他倚门站立,双手插入裤袋。   深色暗纹长裤是修身剪裁,面料垂坠柔软,愈显双腿修长,廓形极具雕塑感。他像个为时尚杂志拍大片的冷肃模特,一身优雅的贵族气。   看他不说话,李不琢胸口直发闷,盯着手上的碎片决心跟他杠到底。   僵持间,沈初觉缓缓开口:“还有吗?”   李不琢听出这话是问她还想说什么,便又回过头,“你迫不及待地把洪少娜赶走,不留下她重述事发经过,是心虚吗?我现在怀疑这个瓶子是不是真值那么多钱……对,既然是拍来的,成交确认书总该有吧?我们难道不该走走正常流程……”   “正常流程?”沈初觉歪了下头,“走正常流程,你早被我送给客房经理了。”   “还有,如果不是我,换做其他客人,你也这么大声?”   李不琢张张嘴,一下傻了眼。   沈初觉终于面露笑意,“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必那么仗义。就往上通报,让酒店和那个服务生一起赔。”   “不行,洪姐会被开除的。她儿子患了肺炎,她需要工作。”   沈初觉轻叹,“那你就得听我的。”   “听你的?”李不琢费劲地抬头看他,好像没听懂这句话。   她看见沈初觉唇角勾起的浅笑,双眸深如幽潭,眼里藏着她读不懂的什么。   她从以前就读不懂他。   “你不能离开华澍。”沈初觉往前一步,低头看她,“这个,听我的。”   李不琢瞬间泄了气。   她抱住膝盖,低头沉吟半晌,应一声:“好。”   沈初觉看向软软搭在她颈后的发丝,记得她第一天来酒店还是中分长发,发尾微卷。那时还没想到,她能坚持这么久。   转身离开前,他顺口问:“还不起来?”   李不琢小声哼了哼,“腿麻了……”   *   不但投了诚,还以被沈初觉搀扶站稳作为收梢,那天对于李不琢,是个难以启齿的失败。   于是在电话里,她囫囵略过,只说沈初觉为那瓶子投了保,有保险公司赔偿。   “谢天谢地!”洪少娜激动得竭力压低声音,“遇上沈先生那样的客人,我命真好。”   这下轮到李不琢哭笑不得。   自从一年前第一次撞见沈初觉,获悉他包下一套行政套房整整一年,每月却入住不到一周,李不琢就谨慎地避免再与他碰面。   原因无他,尴尬。   那桩多年前的旧事两人都不再提起,实在避无可避,李不琢就公事公办地笑着叫一声“沈先生好”。   他每次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得李不琢心里直发毛,然后才点头作回应。   幸好这样的照面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洪少娜那边忽然传来巨大的嘈杂声,李不琢问了几次都没人回答。正纳闷,洪少娜慌慌张张地叫道:“不琢,你听说了吗?s集团刚才发布了酒店新的人事任免!”   “还没……”她刚出声,桌上电脑屏幕蹦出新的邮件提示。这是一封群发邮件,发信人是“generalmanager”。   李不琢一点开,沈初觉的彩色照片赫然眼前。   照片上他穿着浅色西装,笑容温雅迷人。   李不琢挂了电话,震惊地瘫坐椅子上。   难怪那天他那么有底气,想必早就知道自己是下任当家。   不过不要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好了。   *   第二天李不琢排中班,照例巡楼后,去了趟房务中心,添上被中班服务员漏补的房内物品,气泡矿泉水,或是minibar的茶包和胶囊咖啡。   过道光线舒缓幽暗,脚下是阿拉伯风格的地毯。酒店内所有的公共空间,及每层楼道铺设的地毯,均织着繁复的花纹,图案色彩绝无雷同——全由s集团从法国请来的五人设计团队完成挑选和排定。   李不琢从房间出来,迎头撞见喻融,吓了她一跳。   “喻总监,晚上好。”她说着,转身要走。   “你等等。”喻融双手背在身后,说完就闭上嘴,只是笑。他眼睛本来就小,一眯眼,看起来阴恻恻的。   李不琢也回他一个笑,“喻总监有事吗?”   “我就说你走不了吧。”他面露得意,手指朝她勾了勾,“跟我来,找你有事。”   喻融走得快,李不琢跟在他身后,始终隔着半米。   华澍酒店客房部的女服务员,工服全为改良版维多利亚式女仆装。   戴白头巾,穿黑色连衣裙,盘长发,黑色鞋袜。唯一的装饰是白色围裙的荷叶边,与绑带在身后系成的蝴蝶结。   为了方便干活,统一改为短袖,裙长及膝。   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李不琢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这不是去您办公室……”   “我说了去我办公室吗?”喻融微抬下巴,“跟着来就行了。”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四十八楼,喻融轻轻叩响尽头那扇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开门的一刹,李不琢头都要炸了。   她一眼看到沈初觉站在窗边,似乎等了很久。 第3章   喻融走进门,撂下一句“人我带来了啊”就大摇大摆地泡咖啡去了。   这间办公室两面是大地色墙壁,两面为全玻璃。   傍晚七点的澍城太阳还没落尽,窗外是夕照下的海湾,与穿梭其间的渡轮一道绘出堪比明信片般的宁静图案。被染红的城市建筑群无休无止地延伸至遥远的天际线,那个立于窗前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火光下的一帧剪影。   喻融泡咖啡的时间久到让李不琢疑心他把自己也一起泡了,不顾胸腔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大跳,她屏息走向沈初觉。   黄昏的光线穿过玻璃,勾勒他瘦削的下颌线条,侧脸染上霞光的颜色,愈显眉目英挺。   “找我有事吗?”李不琢故作轻松地笑,捋了捋耳边的发丝。   多年来她练出一套本领,心里再怎么像坐过山车那样忽上忽下,面子上仍旧云淡风轻。   “嗯。”沈初觉应一声。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每回看她都会垂下眼睑,凝视很长时间。   李不琢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可内心涌起的反叛让她抬头看回去,还扩大了笑容的弧度,“那请问沈总,是什么事?”   “你的培训期延长半年,调你去管家部。”   想起因为这件事受到的排挤,李不琢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开始我和大家不一样,现在又突然延期?”   沈初觉回头看喻融一眼,沉声说:“因为有些人自作聪明,会错了意。”   李不琢跟着看去,见喻融捧着杯子缩头缩脑地躲进盥洗室。   “你有意见吗?”   李不琢撩他一眼,看不出他的用意,随口答道:“没有。”   “不过从明天起,你先去宴会厅跟赵景惠的婚礼。”沈初觉走到大班桌前打开台灯,暖白色的光将他眉眼映得温柔,“外面只知道是你主动申请的,记住这一点。”   众所周知,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事务繁忙,那里向来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李不琢干笑一声,“还真是谢谢沈总对我的工作那么费心。”   沈初觉听出她话里的讥讽,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你那么聪明,想一想就明白。”   李不琢还想说点什么,谁知肚子先一步发出声响,她当场僵住。   “七点二十,是该吃饭了。”沈初觉给她台阶下,可李不琢还是没动。他只好转头朝里间喊,“喻融,我知道你在里面偷听,还不出来?”   “哈哈哈哈,我也好饿啊,这就订位子。”喻融快步走出,刚拿起手机,又停下,想起什么似的迟疑看向另外两人,“要不……给你们单独订一个?澍西那边有不少好地方……”   “不用了,我去员工餐厅吃。沈总和喻总监慢用。”李不琢说完飞快跑出去。   喻融懵了一秒,朝沈初觉夸张地比口型:你搞不定?   沈初觉没理他,伸手抓起外套,“我和你去吃。”   *   李不琢独自坐在餐厅一角,攒了一肚子火。   当初一起进酒店的同僚,不是去了销售部,就是财务部。再不济,也是采购。   她倒不眼红,踏踏实实干一年,虽苦犹乐。   但她又不是铁打的,偶尔也想轻松一下偷个懒,直接去管家部上班也比义务给宴会厅干活好啊。   不,李不琢抿紧双唇。   她其实在气自己,为什么会以为沈初觉任总经理,她就能受到特别优待。   心里对他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疯了吗?   李不琢正在发呆,没注意身边靠过来几个人。   “不琢,听说你要去宴会厅帮忙?”   李不琢一秒回过神,接上对方话茬,“你们怎么知道?”   “通知出来了。”   “那么快?”   “对啊。”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趴在桌上,难过地说:“怎么办,我好惨哦。”   那几人都是与她同一批的mt,编排她的风言风语他们出了不少力。见李不琢一脸哀怨,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恳切地说:“没事,我们都是同事,会帮你的。”   这人在公关部做事,说完他话锋一转,还当真介绍起那场婚礼的筹备状况。   李不琢竖起耳朵听得一愣一愣,想起沈初觉那句“你那么聪明,想一想就明白”,渐渐回过味来。   她在酒店的境况,全拜喻融所赐,眼下沈初觉给她拨乱反正,在别人看来,觉得她巴巴献上自己的芬芳小脸和妖娆身姿,老板却不稀罕,真可怜。   这些人来施舍同情心了,没想到出手挺阔绰。   李不琢打蛇随棍上,边听边点头,套取了不少有用信息,比如这场婚礼周日举行,她实际只过去待三天。   三天?差不多就是走个形式了。   从某种角度看,沈初觉的确费了心。   这让李不琢内心烦乱不堪,下意识撕扯食指指甲边缘的皮肤。   “呀,你流血了。”一个穿制服的女生掩嘴惊叫。   李不琢低头看见殷红的血珠冒出,说了声“抱歉”就端起餐盘起身离去。   *   下班回家洗个澡,已是凌晨一点多。   按往日的排班,明天该李不琢休息。   但因为被临时派去宴会厅,她只好支着眼皮在床上翻看那份婚礼筹办方案。   这是由公关部和餐饮部共同跟进,宴会销售部承办的。已经忙了一段时间,客房部只抽了一个人过去帮忙,就是李不琢,难怪今天吃饭时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满是怜悯。   “赵景惠,知名歌手,珠宝设计师,拥有个人品牌‘view’。其设计品风靡巴黎与纽约……”白色灯光下,李不琢打着呵欠,用铅笔在方案书上勾画。   左手食指卷了张创口贴,按一按还是有点痛。   她突然想到临走时,在换衣间听同事提起,赵景惠三十几岁,是澍城本地人,这次是她二婚。她的前夫是一位美国外交官,现任是欧洲近年崛起的青年小提琴演奏家。后者是英国人,还是伯爵家中的小儿子,比她小了整整十岁。同事一脸欣羡地说,她的人生真是没白过,大叔和小鲜肉都尝过了,爱情轰轰烈烈,再婚也不吝大操大办。   当时李不琢跟嘴,可不是么,酒店就需要大操大办的人来养活。   再翻几页,她终于撑不下去,关灯缩进被窝。   梦里她又与沈初觉站在窗边,任落日余晖洒了一头一脸,给他们周身刷了一层蜜糖。   不清楚在哪里的窗边,反正李不琢气急败坏地想跑,却被沈初觉死死拽住。   就连这个时候,李不琢仍在不争气地感慨,他真好看。和她痛苦的蜕变不同,他从以前到现在,一直这么好看。   是亭亭的少年,身着雨打梨花的白。   他低低地开口:“不琢,你不要走。”   “为什么?”   “……是我错了。”   “错?你成绩是全校第一,又懂照顾自己生活,那些老师恨不得把你装在花车里天天游街办巡展,你如珠如宝的,怎么会错?明明是我小人之心!”   “你别这么说……”   “放手。”   “不琢……”   “你放手!”   李不琢就这样和沈初觉在梦里吵了一整夜,他低声下气,她声嘶力竭。   以至于早晨醒来时,李不琢觉得喉咙发干,疲惫异常。   她顶着黑眼圈看镜子,无奈地想,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和自己过不去。   *   没人通知李不琢几点到酒店,她踩着正常上班的节奏,八点准时到达。   谁知乘员工电梯的时候,碰见沈初觉。   李不琢乖巧地笑:“沈总早上好。”   沈初觉沉默地点头。   一同进电梯的还有礼宾部主管,连李不琢的招呼也顾不上回应,他语速极快地跟沈初觉谈起周末的婚礼。李不琢知趣地站在他们后面装背景板。   不过礼宾部主管到26楼就出去了。   李不琢按了53楼,沈初觉则去48楼。   在电梯指示灯跳上39楼的时候,沈初觉突然退后一步,还稍微调整位置与李不琢齐平。   李不琢纳闷地看他一眼。   他却没有看过来,只是低头小声说:“今天的妆很好看,香水也不错。”   哈?   说完电梯就停住了,然而在沈初觉跨出轿厢的一刹,他又停下,回头时嘴角蓄着一点笑:“我很喜欢。”   “喜——”   不满的抗议被合拢的电梯门切断。   ——喜欢你个头啊,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我是为了遮黑眼圈和……   欲哭无泪。   李不琢这才注意到,电梯轿厢前后均为光亮的镜面。   刚才沈初觉肯定一边听礼宾部主管讲话,一边偷看她。   她此刻前所未有地埋怨起酒店的清洁员为什么工作那么卖力,把这些镜面擦得如此干净,让这轿厢的角角落落都一览无余。   当然也包括她那红成猴屁股似的脸。 第4章   虽然只有三天,李不琢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华澍过去不是没有接待过文艺界名人,但像赵景惠要求精细到必须配备全套韦奇伍德骨瓷瓷器,套房床品所用埃及棉不得低于1200支这样的完美主义者,还是稀罕了些。   因此所谓的“满满当当”不过是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跑腿。   李不琢才跑半天,就累得快虚脱。   中午她没去员工餐厅,买了面包和水坐在中庭花园的休闲沙发上。她挑了个隐蔽的位子,四周绿植轰然,高高低低的将她遮挡严实。   她几口咬完面包,喝了点水,小心地脱掉鞋子一边晾脚一边揉捏酸痛的小腿。   看着歪倒一旁的枣红色浅口高跟鞋,她忍不住数落自己,李不琢,你一个干活的人,不要老想着用鞋跟来撑气场,自作自受。   “赵女士将这场婚礼全权交由我们负责,我们要求包下后天酒店外面所有的露天停车位,这很困难吗?”   “可还有比你们更早预定的客人。”   “让他们去地下停车位啊!”   前方人声忽起,听着像两个人吵架。   李不琢从绿植后探出小半边脸,惊讶发现哪止两个人,连同一个抱着胳膊趾高气昂的浓妆女人、宴会销售经理、公关经理和沈初觉在内,一共四个人。   宴会销售经理勉为其难地笑:“这个……”   那个浓妆女人毫不客气,咄咄逼人地说:“别给我说你们做不到。还有,伯爵要求*,后天任何一个娱记都不能漏进来,请你们酒店的员工擦亮眼睛。”   “……行。”   “哎我真搞不懂,国外随便哪里都比这更好,伯爵怎么会同意在这种寒酸地方给自己儿子办婚事。”   寒酸地方?李不琢乍舌。   “不好意思陈小姐,我们华澍不是第一天开业,也有专门的婚礼策划,为新人和宾客提供全程周到的专属服务,放眼业界,国内不会有比我们更专业的团队。”公关经理戴品妍微抬下巴,不卑不亢地还击。   她音量不高,每个字却掷地有声:“而且这次的婚宴,并不是我们公关部出面,一开始是由沈总同赵女士接洽。沈总现在就站在这,你有什么不满和疑问,可以当面和他说清楚。”   话音甫落,那位陈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臂,不复先前的嚣张神色,目光闪烁地嘟囔:“我没有不满……”   戴品妍嗤笑:“说到底,你和我们一样,不过收钱办事,何必总想借机耍威风。我了解过,你们禧景婚礼策划成立不过两年,客户不多,这种想方设法抱上流社会大腿的心思我很明白。但华澍有众多的高端客人,我们相互配合,百益而无害!”   谁都听得出,戴品妍在暗讽对方吃相难看。   陈小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戴品妍趁势介绍起公关部为这次婚宴做的准备,从各项事务的有序分配到大小媒体的联系接待,力求华丽大气,又保护贵族的*。   局势就这样被她一力挽回,另外两位男士互换眼色。   李不琢听得目瞪口呆,暗暗佩服,不禁伸长了脖子,露出整个脑袋,细细打量起戴品妍。   她少说也有一米七,长手长脚的像高贵的天鹅,穿着印花长裙很是优雅,肯定是个美人。   可惜她背对李不琢,任后者脖子伸了又伸连个侧脸也捞不到。   有点沮丧。   谁知沈初觉突然打断滔滔不绝的戴品妍,低声对她说了什么,用手势示意她和禧景婚策的负责人换个位置。   “抱歉了,二位请继续。”沈初觉一身笔挺西装,面容冷峻。   但谁也没吭声,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俩有点懵。   倒是正好遂了李不琢的愿,她咽了咽口水,暗叹不愧是华澍的pr,人美,口才了得。   “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陈小姐早没了最初的气焰,摆摆手,先一步离去。   戴品妍拢了拢身后的长卷发,松一口气,随即朝沈初觉扬眉笑了笑:“你刚才让我和她换位是什么意思?”   “嗯……”沈初觉迟疑片刻,舒展眉眼露出半分笑意,“看得清楚些。”   戴品妍停下揉动的手腕,困惑地看向那位宴会销售经理,对方耸耸肩,表示同样不解。   “行了,你们先回去。”   李不琢见状赶紧坐回原位。   正在低头卷拾面包的包装袋,头上突然罩下一小块阴影。   没等她抬头,清润的声音响起:“你躲在这干什么?”   *   “在吃午饭,不是‘躲’。”李不琢抬眸觑他一眼,认真纠正他话里的错误。   “好,不是躲。”沈初觉薄唇微抿,转头看她。   李不琢今天换了身职业装,v领衬衫和黑色半裙的简洁款式,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她底子本来就好,衬衫的藕粉色愈显皮肤白皙。眼下双手支在座垫上,垂着头,真丝质地的衣料绘出小巧的肩头。   “你别老看我。”她语气带上了些许不耐。   “好,不看你。”沈初觉应声,当真移走视线,盯着前方开放正盛的白掌,却不自觉瞟到地上随意摆放的鞋子。鞋跟细长,八厘米,一般高度。但李不琢过去当领班时,只穿中跟皮鞋,如今四处奔波,脚趾挤得厉害,脚后跟也磨红了一块。   “上午很累吧?”   “不累。”   “嗯?”   “领导夸我做事利索,我高兴还来不及,顾不上累。”   “那为什么还想走?”   李不琢怔了一秒,反应过来这是在翻上次的旧账,气势顿时矮去半截,“……不记得了。”   沈初觉看她后颈一缕发丝软软地蜷在衣领里,很想帮她挑出来,但手抬了抬,还是作罢。   犹豫间,李不琢扭头看他,避开他的眼睛,盯着他眼睑下方那颗小小的痣。颜色淡,要靠很近才能看到。   确实有点近,连同他身上一抹冷冽的木香也清晰可闻。阴郁的气味,像被雨淋湿的书页,植物根茎和泥土的缠裹,跟他本人还挺搭,内敛沉稳,不声不响就侵占她全部的嗅觉。   意识到这点,李不琢往旁边挪了挪,挑了个别的话题:“刚才戴小姐好厉害!”   “不过是尽她的工作本分。”   “你这个老板,要求真严苛,刚才那场面连我都……”李不琢说着,眼睛撑大几分,眼睫微微颤了颤,想起什么似地稍微提高音量,“你为什么能当老板?”   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她深刻怀疑自己反射弧能绕地球两周。   沈初觉挑眉,“自然是因为我很厉害。”   “是了是了,我们沈总天底下最厉害。”李不琢拿他打趣,满脸关不住的揶揄。   沈初觉也不恼,抿着浅色的唇线,低眸凝视她笑时弯成月牙的眼睛。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李不琢心里连呼得救,赶紧接过。诺诺应声后,她挂了电话,对沈初觉苦笑:“螺丝钉要去发光发热了,沈总慢坐。”   走出的一刹李不琢回头看了看,沈初觉还是刚才那个姿势,面朝里,仿佛她还坐在那。   她有些不忍。   可横亘于他们之间的那些事情没办法假装失忆,一笔勾销。之前轻松愉悦的气氛,像一种掩饰。   这让她更受不了。   *   苦熬大半天,李不琢的危机在下午四点半收工的一刻全面爆发——   那双买来一年多今天才第一次穿的鞋子,和她的脚,像被人硬凑做一对的闪婚夫妻,铺天盖地全是问题。   脚后跟被磨出了血。   同事走前给她留下一把白色塑料椅,问她要不要帮忙,那时她还强装没事,笑着说:“不要紧,我休息一会就好。”   想着等血结痂了就行,然而十几分钟过去,李不琢依旧保持坐姿,不敢妄动。   赵景惠的婚礼分为婚前冷餐、草坪仪式和正式婚宴几步,前两项在华澍酒店六千平米的户外花园举行,那里从草坪绿荫到流水亭榭一应俱全。   李不琢坐在榕树下,抬头望着浓密树荫,有些恍惚。   脚边茜草繁茂,曳着天风,习惯了工作的快节奏,她已经许久没这样停下来发呆。   避无可避地想起沈初觉,想起他白净面庞上的泪痣,依稀记得他曾说那代表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是所谓的孤星入命。   当时她还紧张兮兮地绷住脸,小声问:“有解吗?”   沈初觉认真点头,“有解。等解开了,这颗痣就不在了。”   “真的?谁说的?”   “前半截在网上看的,后半截我自己编的。”   “……”   他那样一本正经的人,极少拿她寻开心,这唯独的一次没憋住,少年心起捉弄她,也点到为止。沈初觉温柔得像月光下的河水,就连推开她,都带着细嗅蔷薇的忐忑。   李不琢猛摇头,恨恨地压低声音:“不要再去想他,先想想怎么向人求救。”   手机只剩一格电量,她决定找洪少娜帮忙。   谁知刚打开通讯录,喻融的电话打来:“你在哪?”   “花园这边的草坪。”   “具体点。”   “……样子最奇怪的榕树下面,一把塑料椅,一个半死不活的我。”   喻融笑了两声:“行啊,心情还不错。”   “喻总监怎么……”李不琢话说到一半,被喻融掐断,线那边的忙音刺耳。   寥寥几句话没头没尾,李不琢怔了一瞬,随即忿忿,现在的房务总监有这么闲?!   她拨通洪少娜的号码,那边一口答应,但手上有活,二十分钟后才得空。   “洪姐,就等你救命了。”李不琢挂了线,有气无力地仰靠椅背,闭上眼。 第5章   李不琢睡眠一贯浅,她租的房子在五楼,半夜楼下的野猫叫.春都能惊醒她。   于是当足踝被凉意覆盖的第一秒,她一个激灵抖了抖,惊恐地大睁双眼。   “别动。”裸.露的脚背被一只大手握住,掌心散着干燥的热度。   视界里是变暗的天色和酒店外墙,往下一点,是绵亘的草坪,再往下,是沈初觉的头顶。他发质偏软,沉沉的黑色,泛着健康的光泽。   李不琢微微弓背往前靠了靠,沈初觉抬起头,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她本想按惯例撤回视线,却鬼使神差地看向他隐现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幽潭般的眼眸像藏有深邃的宇宙。   她都快忘了曾经是怎样被这张脸强烈地吸引,像被漩涡卷入未知的海底。   可人不能两次都栽在同一个坑里。   这次是沈初觉先松动神情,“刚才拍过凉水,伤口也帮你用酒精消毒了。”   李不琢慢一拍地反应过来,风一吹,脚脖子凉飕飕。   “你不用亲自……”   “看你睡着了,不想叫醒你,但不能一直等你吧?”   她瞄了眼贴好的创口贴,塑料袋里露出的矿泉水瓶和一包扯开的棉签,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谢谢沈总,谢谢。”   沈初觉放开手,从身后的纸袋变戏法一般地取出鞋盒。   “我记得是36,你试试。”   他递来一双chloé芭蕾鞋,高饱和度的红色,鞋口滚一圈俏皮的小波浪。   李不琢目瞪口呆地接过来,怯怯地伸出脚。   小羊皮鞋面柔软舒适,红色衬得她双腿皮肤愈发雪白透亮。她一上脚,全身绷紧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   精神一放松,她就忍不住开沈初觉的玩笑,“沈总日理万机,那么有空帮我买鞋?”   “叫秘书去买双好走的平底鞋,他挑的。”   李不琢微讶,“可我接到喻总监电话……”   “是我叫他打的,”沈初觉单膝跪地,半蹲着抬头看她,略有迟疑,“酒店人多眼杂。”   “也是,”李不琢脸上受伤的神情一闪而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反正大家都以为我和喻融睡过了。”   “不琢……”   “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李不琢起身,唇角挂着淡笑,顺手抄起塑料椅,“我刚才给洪少娜打了电话,她应该在来的路上。总之今天谢谢沈总,我先走了。”   沈初觉没再挽留,平静看她离开。   她脚步轻快,像灵巧的小鹿,须臾踏出他的视野。   *   大大小小的天气预报都说未来两天,天气晴好。   澍城位于南部沿海,天气晴好意味着气温不低于32度。   赵景惠和小提琴演奏家h周六入住,他们包下华澍60楼一整层,酒店为他们全面提高了安保等级。   今天下午大家还要在草坪彩排一次,确认流程没有纰漏。   其他部门的mt都过来帮忙了,休息的时候他们看见李不琢,纷纷亲切地打招呼。   李不琢眼角弯弯,挥手热络地回应,好像过去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际间的龃龉,全跟笑声一道烟消云散了。   她记得有个前辈说,在这里工作,时刻需要飙演技。   “不琢,你明晚跟婚宴吗?”   “不去了,我就跟到草坪仪式结束。”   “那真是辛苦了。”   “对啊,我昨天脚还磨破了。”李不琢轻启贝齿,绽出甜美的笑,眼尖在对方肩上拾起一根落发,“你看,你们做销售的也不容易,大家都辛苦。”   另外几个人靠过来,闲聊间提起沈初觉。   一个皮鞋和抹了发油的头发一样闪亮的男生抱臂,感叹:“29岁当酒店总经理,放眼整个s集团也不多见吧?”   刚才过来和李不琢打招呼的女生接腔:“人家读的可是ll的酒管,那学校把我拒了,不然他就是我学长。”   “当酒店总经理很厉害吗?你们知道他之前做什么?”有人放低了声音,其他几人摇头,不约而同地凑过去听他说,“s集团亚太区高级副总。”   一时鸦雀无声。   那人继续说:“所以他这是被下放,知道吗?降职了,据说是商业决策的失误。当然他们上头的事我不清楚,总之这个沈总,很不简单。”   “等等,你们看,s集团姓沈,称作沈氏。沈初觉他也姓沈,他们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没人应声,深究下去,就不止是钦佩老板有才能了。   人人谙熟不要当众议论领导是非这条铁则。   于是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自嘲和示弱,几分钟后相继离开。   李不琢站在原地,想到曾经和沈初觉做了两年邻居,对他的了解恐怕还没这些人多。   但她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那天庄佩茹难得早下班,不知搭错哪根筋煲了锅鸡汤,李不琢一出电梯就闻到浓郁的鲜香。   然而打开家门,第一眼看到个陌生人坐在桌边。   庄佩茹眉开眼笑地把手搭在那人肩上,向李不琢介绍:“不琢,这是沈初觉,你该叫他小沈哥哥。今天我们家的电闸,是他修好的!人漂亮,干活还利索,就住我们隔壁。噢,他和你一个学校,不过高三了,你不能老去打扰。”   沈初觉双手捧着瓷碗,袅袅娜娜的热气一路曲折,与从头顶洒下的灯光,将他侧身转来的脸打上一层柔光。   眉眼清隽,英气逼人。   他平静看着李不琢,她的心一下子七上八下,像被搅乱的水面,激流奔注。   但她横了他一眼,随即扯开喉咙朝厨房大喊:“庄佩茹,他还未成年!你这都能下手!”   她永远不会忘记沈初觉眼里一瞬流出的惊愕,表情完全是活见鬼。   他迅速涨红了脸,汤也顾不上喝就夺门而出。   每每想起,李不琢都笑得东倒西歪。从那时就知道,这人拿她没办法。   *   彩排快结束的时候,突然变了天。   远本盘踞天空一角的乌云少顷聚拢来,浩浩荡荡地压在头顶,像一口倒扣的黑锅。   狂风拔地而起,李不琢手忙脚乱地和其他人一起收拾东西。她抬头看天,感觉只是场过路雨,便没怎么在意。   结果豆大的雨点落下时,她还站在长桌旁,踮起脚试图再抱一座高塔烛台。   躲在房檐下的人群朝她大喊“快回来”,李不琢这才慌慌张张地往回跑。   雨水眨眼间转为倾盆之势,李不琢卯足劲狂奔,冲上台阶的时候来不及刹车,迎头撞上一个怀抱。   一抹淡淡的冷冽木香卷入鼻息,她心里咯噔一下,暗叹:不好。   抬头一看,还真是沈初觉。   他双手扶住她肩膀,低声说:“我刚开完会,还没吃午饭,下来随便转转。”   眼下五点多,他还没吃午饭,这个老板当得够累。   李不琢促狭心起,随口说:“居然转到这边来了,还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小喽啰才吃土。”   “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你昨天不是才……”   “我看不够。”   四下人声雨声扰攘沸腾,唯有他的声音清晰。   他声音的底子温润,像沾着晨露的叶片,宛若铁砂冲击磁石,牢牢攫住李不琢的耳朵。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跳怦然。   好气哦,这人什么时候学会张口就来,脸都不红了。   几缕发丝淋湿后一绺一绺贴在额前,间或有水滴滑落,李不琢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蠢透了。   沈初觉低头对她比了个口型:过来。   李不琢低头乖乖跟在他身后。   先前彩排的人群分散跑开,挤在这处房檐下的全是餐饮部的服务生,还有几个婚策公司的人。   沈初觉没穿那套胸前别着闪亮铭牌的工作装,内搭浅色府绸衬衫,外披做工考究的轻薄外套,竟没人认出来。   他们一前一后在角落站定,沈初觉察觉几道看向李不琢的目光。   她裸粉色的绸衫沾了水,黏在身上,内衣清楚显现,还是件波点图案的可爱款式,惹得几个年轻男人不怀好意地笑。   他们除了笑,没有更多无礼的举动,但沈初觉迅速沉下脸,脱了外套罩在她肩上,还把她往里面赶了赶。   李不琢对此全无察觉,扫一眼他莫名变暗的脸色,说着“不用了”想脱下来又被他生硬地按住。   凉风呜咽,她两条胳膊全是鸡皮疙瘩,确实有点冷。   再推拒反而矫情,她含混不清地说:“谢谢沈……先生。”   沈初觉没说话,视线在她身上点了点,随即转走。   李不琢转念续起之前的话梗,底气一下回来了,“人的职级高了,说瞎话的功力也见长。你原先在行政套房住一年,怎么没来看我?”   “你知道没有?”沈初觉侧脸的轮廓很深,他眉骨微抬,漫着一丝苦意,“明明是你,躲着不见我。”   李不琢愣一下,随即垮下肩膀,“我……我心里很烦,一开始真的想把酒店抢过来。你知道庄佩……我妈那个人,是完美主义者,最见不得她珍视的东西被糟蹋。”   “她一手创建的酒店,让你们s集团拿走了,我好怕被改成什么不干净的桑拿房。”李不琢抬手在脸上抹一把,揩去雨水又说,“但是你们做的这么好,换做我,根本不可能打理成这样,也有心无力……就觉得自己很多余。”   “收购你妈妈的酒店,是为了更好的赚钱,当然要用心经营。”沈初觉眼眸漆黑如墨,看向她的桃花小脸,语气平缓,“有多大力就出多大力,何况,你并不多余。” 第6章   李不琢没有正面回答为什么躲着不见他,沈初觉大概猜到了,便没追问,仅仅用很平常的口吻,就像在聊今天的天气真不好居然下雨了那样,说起庄佩茹临终前的情形。   那会儿沈初觉正好在澍城,而李不琢对于缺席母亲最后的时刻,始终耿耿于怀。   气氛莫名沉重起来。   李不琢低下头,缩着肩膀,一声不吭。她脑袋后面的马尾因淋水而垂落,像被霜打蔫的植物。   雨势稍歇,陆续有人离开。   沈初觉抬手看眼时间,他也该走了,正要开口,身侧传来一道俏嫩的女声:   “不琢?沈……沈师兄?”一身干练通勤装的年轻女人涂了夺目的唇色,见李不琢回头,她面露欣喜,朝这边小跑过来。   李不琢眯了眯眼,这是她回澍城一年后,头一回对“回澍城”感到后悔。   沈初觉没什么表情,直到那女人跑到跟前,才点头应一声:“关璞,好久不见。”   “我就想着能不能碰见你,想不到连不琢都见上了!今天真是好日子!”关璞愉快笑着,亲昵挽过李不琢的手臂,脚尖一点,挤在她和沈初觉中间。   关璞纤瘦高挑,鸽灰色柔衫的领口系了朵蝴蝶结,阔腿裤裤摆随步伐起伏摆荡,她手里握着小巧精致的黑色手拿包,长发一半搭在身后,一半落于胸前,整个人仙气十足。   “你们怎么在这里呀?”她笑着看向沈初觉。   沈初觉巧妙地避开这个问题:“我们在躲雨。”   关璞知趣地笑笑:“师兄见到我们陈总了吗?”说罢顿了顿,露出恍悟的表情,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沈初觉,“我现在在禧景婚礼策划公司做事,挺忙的,都来不及约你们出来。”   沈初觉想起昨天那位咄咄逼人的陈小姐,眉毛一挑,“见过了,感谢你们的专业意见。”   “哎,师兄说话真是客气。对了,听说这位赵女士是澍城本地人,本来还有另外三家酒店也想揽这门生意,但我一猜就知道,这种规模的婚礼,只有华澍担得起。”   沈初觉垂眸盯着李不琢幼白的耳垂,沉默稍许,淡淡地应道:“过奖了。”   李不琢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她抱紧怀里的高塔烛台,腾出一只手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看一眼完全把她晾在一边的两个人,故作轻松地笑:“这雨变小了,你们慢聊,我先走……”   没想到的是,关璞一把挽住她,转身向沈初觉挥手,“师兄我也先回去了,下次再见。”   “好,再见。”   李不琢没看他,直接扭过头去。   沈初觉眸色黯了黯,直到那个披着他外套的身影彻底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   “不琢,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关璞挽得紧,身上有股甜腻的香水味,李不琢一瞬间有些回到过去的错觉。   那时的关璞远没有这么八面玲珑,胆子小得连一句清楚的话都说不出,像根立在墙角的竹竿。   她本来就高,偏偏走路还爱驼背,天天被人笑话。李不琢恨铁不成钢地纠正过好多回,   “挺胸,头头头……抬起来,双肩要打开……对!你记住了,走路的时候上身不要动,不要晃也不要扭,重心稍微后移,全身动的地方只有腿。这样走路呢,人就有气质!那些模特在t台上走秀,都是这么走的!”   李不琢打了个响指,“来,试试!”   然而关璞走了很多次,还是佝着背。   “不琢,你别逼我了,求你。”关璞一脸快哭的模样,“我不想挺胸……”   关璞发育的比周围女生早,刚读初中就跳脱了过去横平竖直的二维世界,呈现出三次元少女曼妙的身姿和曲线。   这让她显得独特,可她害怕独特。   她整天穿着宽大的校服,微微驼背,看起来就和别人一样是还没有发育的平胸。   这样就没有女生议论她,没有男生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没人会由此及彼地提起她那失业家中,白天给人看店,晚上到夜市摆摊的妈妈,和每天下班后不是泡在麻将馆,就是在饭桌上喝得酩酊的爸爸。   那时候李不琢还不懂,人在没成年的时候,身上的底气大多来自于家庭。   “不琢?”见李不琢晃神,关璞轻轻推了推她,“想什么呢?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李不琢一下堆起笑容,“真的好久没见你了,有点怀念。”   她言笑晏晏地同她周旋,心里想着,哼,我也是演技派。   于是肩膀靠上关璞,甜声问:“我去年回来的,那时候不知道你在澍城,想联系都没辙。对了,你大学毕业后去了哪?”   “也在澍城……我挺好的,嗯,挺好。”不知道为什么,关璞目光闪躲,像在回避这个问题。她把长发拨到肩后,和李不琢交换了电话号码,互加微信,随即离开。   *   在员工餐厅吃饭的时候,李不琢搜索微博,只找到零星几条提及赵景惠来澍城的,底下评论寥寥,没有溅起任何水花。反倒是她的未婚夫,英国小提琴演奏家h的消息更多一些。   不禁感慨如今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仅仅沉寂三年,差不多被人忘光了。   她叠好纸巾擦嘴,桌上的手机蹦出一条关璞的微信,约她去附近酒吧小坐,还说如果可以的话,叫上沈初觉。   你想约他,为什么拿我当幌子?李不琢厌恶地皱眉,寻思找什么借口推掉。   “请问是李不琢小姐吗?”   一片杯盘相碰的声响中,李不琢听见自己的名字,茫然抬头,看见一个穿黑色套装裙的盘发女人浅笑吟吟。   她不认识,问道:“请问你是?”   对方欠欠身,从容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头偏过来小声说:“我是shirley的私人助理,她想约你今晚见面,不知道李小姐是否有空?”   shirley是赵景惠的英文名,只在刚出道的时候用过,李不琢下午才听关璞八卦说起。即便如此,她仍是一脸疑虑,脑子飞快转过近期发生的一连串诈骗新闻。   对方看出来,抱歉地笑笑,双手递上一张照片,“不好意思李小姐,是我唐突了,shirley说你看了这张照片就不会怀疑。”   她递来一张过塑的彩照,看着有些年头了,边缘开始泛黄。   照片上几个身着古典舞演出服的女演员站成一排冲镜头笑,一色的曳地水袖,全是素颜,恐怕是在后台化妆前的合影。李不琢逐一扫过,倒抽一口凉气,她看见了庄佩茹。   庄佩茹还跳过舞?还翘着兰花指笑那么娇羞?   “有空有空,”李不琢几乎是立即答应,“我可以马上跟你走。”   这位赵景惠的女助理此后的一路没有再说一句话,默默将李不琢带上一辆黑色卡宴。   李不琢独自坐在后排,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关璞,就关了手机。   窗外夜色正浓,路灯一影一影地疾速掠过,李不琢趴在窗边闭上眼。车窗开了一线,彻底吹干的头发随气流卷起少许,眼睑感受到光线的明暗交替。   她脸上慢慢露出苦笑,心想人要真正切断和别人的联系,实在困难。   一年前,她听闻庄佩茹的酒店早已被s集团收购,风风火火地从旧金山跑回来,脑子一热,报了华澍的管理培训生。   她想搞清楚,究竟怎么被收购的,为什么被收购。   然而等稀里糊涂地进了酒店工作,每天奔波于层出不穷的琐事中,又改了主意,决定先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酒店。   后来看到沈初觉。   现在是关璞和庄佩茹,她知道她逃不了。   *   车子沿滨海大道一直往东,窗外景致渐渐起了变化,不再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街道愈发狭窄、凋零,当街头喧嚣热闹的明媚笑脸全部消失,远方起伏的山脊在夜色中隐现。   李不琢听到海的声音。   一个转弯后,视野陡然变亮,璀璨灯火亮晃晃地照眼而来。   他们到了澍城东郊的游艇度假区,这里靠山面海,环境十分宜人。   李不琢跟在女助理身后,止不住地惴惴,直到在码头边看见身搭流苏披肩的赵景惠。她保养得极好,看着几乎跟李不琢一般年纪,身边还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   赵景惠没说话,抿唇朝李不琢笑。   李不琢尘封的记忆被立时唤醒,想起过去曾见过赵景惠,对她唇边那枚梨涡印象尤其深刻。   “想起我来了?”赵景惠拢了拢垮下半截的披肩。   李不琢正要开口,不想被赵景惠的下一句话惊得生生愣住。   她问:“他等到你了吗?”   李不琢:“???”   “我离开的那天,坐车路过蓝海饭店,看到那个男生在饭店大门外等你。”   李不琢:“……”   “就是你跟踪了半学期的那个,”赵景惠眯起眼睛,“是沈总吧?” 第7章   赵景惠过去和庄佩茹是同事,同在国营蓝海饭店上班。只不过前者是客房服务员,而后者是会计。   李不琢不记得她俩是如何打上交道,明明赵景惠比庄佩茹小了一轮多,只记得她来家里吃过两次饭,一头披肩卷发,坐在桌边腼腆地笑。   更多的细节,在这个月色微醺的夜晚,赵景惠娓娓道来。   十月长假刚过,度假区热度退去,驶在近海的只有这艘20米的豪华游艇。李不琢和赵景惠坐在飞桥甲板的露天沙发上,略带咸腥的海风扑面,远处的跨海大桥像根系在美人脖颈上的钻石项链,桥上的灯火在沉沉黑夜里分外夺目。   赵景惠将大块披肩裹住她和李不琢,手臂和手臂相贴,有种让人安心的亲昵。   聊起李不琢的十几岁,一个爱热闹的反骨少女,跟踪人要先昭告天下,甚至连跟踪对象都心知肚明,还为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说沈初觉他知道?”李不琢的眼睛立马鼓成了铜铃。   赵景惠仰头笑,“他亲口告诉我的。”   李不琢微讶,“你们早就碰面了?”   “他亲自邀请我在华澍办婚宴。”赵景惠笑着,头靠在李不琢肩上,“本来我不打算在国内举行婚礼,太热闹,我搞不来那一套。就挑个偏僻的小教堂,一桌子亲朋好友足够了。但他很希望我选择华澍,追问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在,难怪了……”   李不琢不言语,头偏了偏,也靠着她。   一起吹海风看夜空,说着无所顾忌的话,李不琢心里舒坦极了。过去她跟关璞做闺蜜的时候,都没这么自在。   “你妈妈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要不是她,我不可能走到今天。”赵景惠扭头看过来,头发挠得李不琢脖子有点痒,“我想好好谢谢她,可惜没机会了。你对她有很深的误会,别怪她。”   她说着,手指覆上李不琢的手背,“明天和我一起照相。”   “好。”李不琢应着,短促地叹了一声气。   “你那个很要好的朋友,姓关的女孩子,你们还有来往吗?”   “……有。”   整个甲板仅有一盏小灯,迎着微茫的光亮,李不琢看见赵景惠提起的嘴角,是个别有深意的笑,“那你可要小心点哦。”   *   第二天的婚礼,每个人打仗似地忙,晕头转向。   唯有李不琢,破天荒地闲——赵景惠给她发了请柬,她一下子变成了受邀的客人。   她化了淡妆,穿一条绾色百褶长裙坐在宾客席中,迎着同事们不断投来的惊诧视线,回以狡黠的笑,还挥了挥拳头以示加油。   拳头还没收回去,沈初觉从身边走过。   他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和其他人一道坐在前排。   李不琢吐吐舌头,端庄地坐好。   老天爷赏脸,整个草地仪式居然没有烈阳露面,习习凉风拂得人满心舒畅。仪式结束后,赵景惠在喷泉前跟人合影留恋。作为今天的女主角,赵景惠那身白色一字抹胸婚纱叫人惊艳,鱼尾拖了一地,裙面上大朵的复古蕾丝绣花,杂糅了镂空透视的设计,对身材要求很高。   赵景惠正好腰肢纤细,身材窈窕。   李不琢想起她昨晚说自己少时学跳民族舞,因为家中突生变故,等不及慢慢考艺术团谋出路,便草草找了个饭店服务员的事情做。   那时她不过18岁,只身从外省来到澍城。因为年纪小,模样秀气,被饭店副经理看上,硬要她作陪宴客,好几次趁机揩油。后来被庄佩茹撞见,也不知她怎么和副经理交涉,对方竟高抬贵手,放过了赵景惠。   连唱片公司老总也是庄佩茹给赵景惠介绍的,看中她一副好嗓子,还擅长跳舞。   “你妈妈是个有事业心的女人,她不可能安于做个饭店会计,我那时很崇拜她。”赵景惠的声音空落落的,“不琢,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告诉我。”   李不琢想说点什么,一开口,只剩几声笑。   她想要庄佩茹留下的这间酒店。   怎么那么能做梦呢?   回过神来,李不琢被赵景惠挽着,眼前的摄影师在大声喊:“两位美人看好了!三、二……”   “等等!”赵景惠打断他,朝站在一旁的沈初觉招手,“沈总,我们一起照一张如何?”   李不琢疑心自己听错了,但沈初觉居然二话不说,走过来大大方方站在她身边。高大帅气的h也加入进来,站到赵景惠身侧。   周围都是人,大家好奇地打量他们四个。   李不琢紧张得手心全是汗,生怕被人瞧出点什么,但转念一想,她和沈初觉什么都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怕什么。   她恨恨地想着,冷不丁被摄影师点名:“中间这位女士,笑一下,不要绷着脸。”   李不琢赶紧调整,慌乱间瞄到沈初觉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今天穿得挺休闲,米色格子衬衫剪裁精细严谨,衬出隐隐的胸廓。腰间一根细皮带,黑色绉绸长裤,干净挺括的线条愈显腿长。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偏过角度小声说:“你穿成这样我很喜欢。”   沈初觉不动声色地挑眉,听出她在对上次电梯里的那两句话还以颜色。可没想到她顿了顿,补上一个“要是”。   “要是……”   沈初觉忍不住垂眼看她。   她头微微后仰,“要是你什么都不穿,我会更喜欢。”   话音刚落,快门声响起。   后来听说沈初觉一拿到照片就压箱底了,任谁都不给看。   镜头正好捕捉到他瞬间的变脸,是惊愕,是不解。怎么说他也算见过风浪的人,却让她的小把戏再次得逞。   不过这回沈初觉没像当年那样落荒而逃,他迅速恢复一贯的平静,在李不琢贱兮兮地斜眼瞄来时,翘起嘴角,展眉报以玩味的笑。   李不琢怔了怔,眼睁睁看他从容地与赵景惠和h打了招呼,转身离开。   *   本来担心没人关注,可今天酒店外面还真来了不少蹲等的媒体,李不琢猜大概是赵景惠的公关提前放了消息出去。   不过没让他们进来,全都坐在酒店门外的草地上,撑开一片阳伞,好吃好喝招待着。   之前的冷餐长桌撤了一部分在树荫下,又添了一些软饮和甜点,悠扬的钢琴声飘飘袅袅地回荡耳际。李不琢站在桌前用小勺专心地挖一块布丁蛋糕,满心赞叹“我们酒店的西点师傅手艺真好”。   喷泉前的摄影师还没走,赵景惠许久没回澍城,等待合影的亲朋站了一排。   “不琢,”关璞不知从哪冒出来,轻轻拍了下李不琢的肩,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赵景惠?”   想必她刚才看见自己和赵景惠合影了,李不琢点头,“她跟我妈认识。”   “呀,那我也该认识,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李不琢心想她才来我家两次,你怎么会有印象,不过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有十几年了吧,那么久了,不记得很正常。”   “但是机会好难得,不琢,你带我过去跟她照张相吧?”关璞说着,两手捋一把长发,“上午去做的护理,裙子也是新买的。”   言下之意,她为此精心准备了一番。   李不琢拗不过,带她过去。   结束最后一波合照后,赵景惠满脸疲色,女助理在旁边为她撑了把小阳伞,她提起裙摆正要离开,关璞着急地喊:“赵女士,请等等。”   赵景惠闻声转头。   “您好,我听不琢说您和庄阿姨是旧识,我过去受她不少关照,现在看见您,心里……心里还挺激动的,这大概也是缘分吧。想与您合张影,方便吗?”   赵景惠双眼微眯,看向李不琢。   李不琢耸耸肩。   “你叫什么?”   关璞听赵景惠这样问,连忙说:“我叫关璞。”   赵景惠嘴一抿,勾出一丝浅笑,“行啊,今天不是高兴吗?来!”   关璞在镜头前神采飞扬,笑容明烈,还透着一点得意。倒是赵景惠,脸上始终淡淡的。   快门按下前,赵景惠飞快瞟了眼站在摄影师旁的李不琢,终于笑得盛了些。可看在后者眼里,更像一个善意的提醒,让她想起昨晚那句,   ——要小心点哦。 第8章   李不琢晚上九点到家。   洗完澡,她换上一套棉质蓝白条纹的夏季家居服,头发吹半干。脑袋被手指揉成一团杂草,偶有水滴从发梢滚落,肩头印下小块深色的水渍。嗅到空气中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混合香味,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空调调到28度,她瘫在沙发上,蜷进毯子和软垫里看电视。   李不琢已经半年没交过闭路电视费,毕竟只要把手机和电视机相连,海量的网络节目就能陪她度过一个大脑放空的愉快夜晚。   今晚她照例被娱乐综艺视频逗笑到脸抽筋,捂着肚子生生逼出了眼泪。   伸手去抽纸巾时,隔着朦胧的泪光,她看到电视墙旁边的那株琴叶榕,不知不觉间它竟然和相邻的衣帽架一样高了。   实木衣帽架上只挂了一件衣服,空荡荡的分外惹眼。   是昨天沈初觉借她的那件一粒扣外套——底色苍青,面料精良纤薄。一些复古细节,像颇具年代感的纽扣与领口的暗纹,透着一股克制的禁欲气息。   昨天李不琢特意托洪少娜拿衣服去洗衣房帮忙洗熨。   可惜后来被赵景惠约走,今天正式婚宴上又没看到沈初觉,她只好把衣服取回家。   洪少娜熨烫的时候,在袖口找到一个玫瑰金绣线绣成的“沈”字,小指指甲盖大小,很不起眼,却让李不琢心惊肉跳地解释了半天。   想起他那句“酒店人多眼杂”,李不琢有些后怕。   她把外套折叠好,放进一只毫不起眼的素色纸袋里,打算明天一上班就还给他。   然而第二天她拎着纸袋去管家部报到,客房经理谭渡让她十分钟后参加今天的晨会,因为后天要送一批人回总部培训。   “大老板看重中国市场,希望员工能为vip客房提供最优质的服务,去总部培训,就是对我们的重视。你很幸运,赶上第一批。”   谭渡是新加坡人,年近不惑。他戴一副无框眼镜,上下着装一丝不苟,神情严肃,中文说得很标准,就是平日连个笑容也吝惜。   李不琢点头应着,渗了一手的汗。   走出办公室,她马上给喻融打电话:“喻总监,请问现在有空吗?有件事要麻烦你。”   那边没有半秒迟疑,言简意赅地回道:“说。”   “沈初觉有件衣服在我这,本来想待会给他送去,可我马上要开晨会,怕是来不及。”   喻融失笑:“他有衣服落在你那儿?怎么这么不小心。”   李不琢这才发觉,刚才那句话说得有多让人遐想。   可她没时间解释了,索性硬着头皮挑明了说:“喻总监,这衣服我四处带着实在不方便,留下又不放心,你看……”   “行,你在哪?”   “在谭经理办公室外面。”   “去电梯厅那等两分钟。”   李不琢在电梯厅心急如焚地转圈,隔两秒就看一眼手机确认时间,但她没有想到,喻融说的“两分钟”居然不是概数。   两分十几秒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出来一个寸头男人,模样小,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径直走向李不琢,低声说:“你好李小姐,我是沈总的秘书。”   李不琢一下想起那双芭蕾鞋。   见她愣神,对方进一步补充:“是喻总监让我来的。”   他言谈间还在微微喘气,想必先前一路跑着过来。也是,喻融怎么会自己跑。李不琢把纸袋递给他。   这人神情寡淡,拿了立刻转头。   等电梯的时候,李不琢好奇问:“上次那鞋你买的?”   “嗯。”   “……谢谢了,挑的还不错。”   他抬头盯着跳动的数字,不咸不淡地说:“李小姐去谢沈总吧,是他叫我去的。”   电梯到了后,他快步走进去。门合上的前一秒,他终于看向李不琢,“因为我女朋友喜欢那个牌子。”   李不琢:“……”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女朋友,就单纯感谢你跑腿辛苦,别一脸嫌弃,我又没勾引你。   李不琢怒视电梯门。   后来在会议室,她收到喻融的微信,说沈初觉昨晚就去上海出差了,衣服暂时收在5610房。那个套房未来一周都没人入住,请她放心,等沈初觉回来了,会自己去取。   *   去新加坡参加培训的有管家部和前厅部的两批人,为期一个月。   总部的硬件水准跟华澍差不多,或许更完备一些,但论起酒店上下的员工服务意识,华澍确实稍逊一筹。   李不琢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过得很是小心。   好在她人聪明,记性好,还不怕吃苦,常被表扬。   连续培训十天后,得到一天的假期。不少同事来之前买了“狮城全景通”的旅游卡,打算结伴去逛ionorchard购物中心和罗敏申麒麟大厦。他们叫李不琢一起,但她说想去麦里芝蓄水池徒步行。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卖荔枝?”一个本地女生惊奇地问。   李不琢纳闷,“一个人……不行吗?”   她神情似有担忧,“你小心点吧,在森林里走可能半小时都见不到人,要是谁蹿出来对你下手,太容易得逞了。”   李不琢咧嘴笑开:“我会一点泰拳。”   过去她在旧金山,白天在粤菜馆当服务生和洗碗工,晚上去武馆学泰拳。粤菜馆和武馆都是matthew的,他比李不琢长二十多岁,是个老古板,和人说话少有好声气。   李不琢在粤菜馆打工的时候,每个月工资一到手就要跑出去疯玩几天,还曾一个人开车到50号公路看月亮。那次把matthew吓个半死,她一回去就被逼着学泰拳。   “泰拳练多了长肌肉,身材会变形。”她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你还不如给我一把枪。”   hew没跟她废话,摁着她去武馆。   对于城市的热带雨林,她自然没放在眼里。   *   麦里芝蓄水池就是个大水库,环湖一圈大约12公里。   雨后的沿湖栈道湿滑,路人寥寥无几。李不琢嫌无趣,走岔路深入密林,意料之中地迷路了。   到处是高大的橡胶树和茂盛的植物,偶尔跳出两只猴子,被她恶狠狠地瞪走。   头顶上是树木遒劲的枝干,连绵的冠层遮蔽,罕有阳光漏下。   李不琢累得不行,坐在一块石头上,用gps手机定位捣鼓半天,总算找到高尔夫球场旁边的主路。   后来她在客房部的群里大喊“今天去原始森林迷路了,但我顽强地活了下来!”   底下回复一片“……”   喻融突然冒出来:李小姐,你的地图呢?   李不琢:掉了。   又是一片“……”   然后有人说:酒店那么多新加坡人,你怎么不问问?   李不琢回道:怪麻烦的。   这时候,喻融单敲她:咱们沈总少时也在那住过哦!(呲牙)   李不琢诧异:诶??他也是那的人吗?   令她不解的是,此后喻融的头像彻底变灰,没再亮起过。   晚上又有同事叫李不琢去酒吧,但她洗完澡就不想再动弹,全心全意地瘫在床上整理白天的照片。冷不丁想起喻融的话,抓起手机看了半天,鬼使神差地给沈初觉发了一条“沈总小时候住新加坡吗”的微信。   两分钟后,他回一句:谁说的?   李不琢理所当然地出卖喻融:喻总监。   沈初觉:……   过会儿回一个:嗯,在那长大。   李不琢还在打字,他又发来:不要叫我沈总。   她愣一下,继而弯起眼睛笑,存心作弄似地问:为什么?   这次他回得很快:感觉像在和下属说话。   李不琢看一眼,飞快扔去一句:我不就是你的下属吗?   屏幕那边久久没有动静。想到他此刻大概一脸的无奈,要是面对面,肯定又是那句欲言又止的“不琢……”李不琢终于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手指噼啪按字母:难不成叫你小沈哥哥?   沈初觉没理她,几分钟后,他换了个话题:没跟同事出去玩?   李不琢:不去了,白天在卖荔枝迷了路,脚快走断。   沈初觉:我也在那迷过路。   然而李不琢的“哈哈哈哈”还没来得及发送,沈初觉补一句:八岁的时候。   李不琢:……   不知为什么,隔着一块手机屏幕,李不琢觉得和沈初觉反而没有了距离,可以大大咧咧地开玩笑,也不担心动不动就被他盯着。   发了两小时的微信,乱七八糟什么都说。   沈初觉说原始森林的树他基本都认得,李不琢说他吹牛,便把照片传过去让他认树,没想到他还真的都认得,一棵一棵指出来。   打字太慢,他就发来语音:   “棕榈。”   “金合欢。”   “巴西果。”   他声音醇厚低缓,宛若耳语,像在品尝唐培里侬年份香槟,有回甘的余味,让人微醺。   “沈初觉。”她失手按下语音传送,反应过来后赶紧撤回。   沈初觉:我听到了。   李不琢内心暴走,顿觉自己真是蠢透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重发一段强行挽回:“咳咳,沈初觉,刚才没发完,所以撤了……那什么,我要睡了,改天再聊。”   沈初觉也发一条语音:“以后记得,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直接叫名字。晚安。” 第9章   此后的十几分钟,李不琢把沈初觉最后那条语音放了五遍。   他声音和本人很搭,不疾不徐,沉静得像一块蛰伏暗处,披着荧光的翡翠。   李不琢过去和他做邻居的时候,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小沈初觉四岁,对他总是直呼其名。   头天听庄佩茹说和他同一所学校,李不琢第二天兴冲冲地跑到他教室外面,一手猛拍窗台,另一手叉腰,柳眉倒竖,喝问今后放学要不要一起走。沈初觉正在教室里发试卷,在靠窗那条过道上站定了看她,目光淡然。   周围都是人,瞧她这架势,跟单挑似的。   那时候李不琢没少干出格的事,没想过他会答应,只不过冲沈初觉上次那张红透的脸,她想再看一次。   谁知他撩起眼皮,慢吞吞地说:“好啊。”转身继续发试卷。   李不琢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可她当时对沈初觉一点歪念都没有,整颗芳心挂在一个高二体育特长生身上。   她将自己洪水般的少女心一股脑地倾向沈初觉,整天说着“下午去看他的篮球赛,戴了新发卡,好不好看?周日挑了一个多小时”,“书包上的小挂饰是限量版的,你说他会不会注意到”。   李不琢边说边绞手指,表情认真得不行。   沈初觉每次都微微翘起嘴角,慢条斯理地说:“好看。”   或者,“或许会。”   直到有天李不琢去看篮球赛,提去的几罐可乐被那个体育特长生同班的女生扔在地上。两个人压住李不琢的手臂,一个人打开其中一罐,叫了声“小贱种”就把可乐往她头上倒。   而男生始终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好戏,似乎有女生为他当众争风吃醋更显身价。   那天庄佩茹生病在家休息,李不琢不敢挑这个时候招惹她,便拐到沈初觉那洗头。   一边洗一边语气轻松地说起这件事。   尽管她努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眼睛。   沈初觉默默递去一条新毛巾给她擦头,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碗糖水。   “那……是什么?”李不琢的声音还有点哽。   “清氽鸡头米。”沈初觉拿眼瞥她,“南荡的鸡头米,中午刚到,佣人下午才剥好。”   “南荡?”李不琢眨眨眼,把毛巾绕在颈边。   “苏州葑门南塘。”   “苏州?!”得有上千公里了。李不琢捧碗的动作顿了一下。   应时的鸡头米一粒粒滚圆,软糯中带着点韧劲。汤头鲜甜,扑鼻的清香,竟让她生出一种大味至纯的感慨。   一口喝半碗,火气都小了不少。   “鸡头米……没有学名吗?”   “芡实。”   李不琢知道芡实,过去听庄佩茹说过,于是佯装懵懂,问道:“这玩意儿不是壮阳的吗?我记得是益肾固精。佣人专门做这个给你喝,你那方面不好?”   句尾的语调要扬不扬,她说完没绷住,先笑了起来。   沈初觉的脸在她的注视下,就这么一寸一寸再次泛红,甚至连眼皮都透着绯色。他皮白,只要一点点的红色就很显眼。   她乐坏了,心想他怎么那么可爱,心里那点憋屈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沈初觉领教过她语出惊人,可没想到这么百无禁忌。他躲无可躲,顶着一张大红脸,哑着嗓子说:“只不过刚好到了吃它的时令。”   李不琢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吹干头发大摇大摆地回家,过一晚就忘了那灌兜头浇下的可乐。   然而一周后,人人都在传那个体育特长生被捆住手脚,嘴里塞了破布,锁在体育器材室的跳马箱子后面两天多。   到最后,怎么也查不出是谁干的,一度成为学校的未解之谜。   李不琢一直怀疑,这事和沈初觉有关,可愣是没让她寻出一点端倪。   关于他,李不琢存有许多的困惑,比如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喜欢她?还是单纯只想和她*?她从没忘记过去他的不告而别,如今久别重逢,他却依然缄口不言。   他不说,她只好猜。   先是在国外长大,某天成为出现在她家的陌生访客,两年后却不告而别。他父母从未露面,却有佣人,言行举止一看就有着极好的教养。   起码,家里蛮有钱的。李不琢咂咂嘴。   *   培训结束那天有个结业晚宴,规格当然不能比需要穿晚礼服的那种,但据说s集团的亚太区高级副总会出席。   亚太区高级副总,李不琢记得这好像是沈初觉曾经的职位。   晚上一群人端正坐好,眼巴巴等着副总裁出来,过会儿一个身穿优雅套装的年轻女人走上前台,眉眼与沈初觉竟有几分相似。   她叫沈湄。   李不琢小声念叨:“怎么都姓沈。”   旁边有人给她解释:“s集团老爷子叫沈蕴之,家族企业,要害职位当然都姓沈。”   李不琢恍然大悟地点头,“她好年轻。”   “其实三十三了,保养得好。”   对方是这一次总部的培训员,跟李不琢有数面之交。她凑过去低声问:“华澍酒店的总经理叫沈初觉,跟他们家有联系吗?”   “沈初觉啊……”娃娃头女生茫然回忆了半分钟,略有歉意地摇头,“他过去任副总,在曼哈顿工作,没听说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也是,哪有那么好命让她撞上豪门巨子。   李不琢无所谓地笑笑。 第10章   回到澍城,李不琢又接受了一个月在岗培训,算是能熟练完成日常服务,从摆放餐具到为客人收拾行李、出行订票。   华澍的管家团队采用轮班倒的工作制,以保证客人获得24小时全天候服务。   每天早晨五点半醒来,换好干净熨帖的黑色制服,搭配暗纹马甲和同款颜色的领结,黑色西裤搭配有复古花纹的皮鞋,戴上白手套。六点,所有当班的管家一起阅读客人资料,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   李不琢接待的第一位客人是飞来澍城见客户的商务女经理。   头天晚上她打听到对方偏好的洗浴品牌,托人从外送来,预备明天换上。   回到管家室,意外在床头发现一只长方形的花盒。盒子很大,一派沉酽的黑,面上系有镶金线的暗红色缎带花结,附着一张小卡片。李不琢抽出来打开看,一行“送给新的旅途”赫然眼前。   她认出这是沈初觉的字。   哪怕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一眼就能辨别。   漂亮的颜体。   过去读书的时候,班上大多数人都偏爱柳体和欧体,嫌弃颜体占地多,像一介武夫。   沈初觉说:“重一分就粗疏,轻一分就漂浮,写字要有天真的书意。”   这话李不琢听不懂,但她爱看他写字,写什么都行。再怎么鸡飞狗跳的年纪,只要往他身边一坐,心就无端静了下来。   他手指白皙修长,手腕青筋随运笔的行顿隐现。   李不琢坐的位置时左时右,手背手心全都盯得津津有味,一边诧异男生的手真大,一边肖想被他握住的情形。可惜这样的发呆多半以他凉凉的一声“你很闲吗”告终。   眼下卡片上的字和她记忆中的略有偏差,想必是随人生阅历而变化。   凛凛然,整峻的庙堂之气。   管家室在豪华行政套房隔壁,是个小号的标间。她正捧着花盒发呆,同住的姜妍换好衣服进来拿包。   “不琢,我准备下班啦!”   “姜妍,”李不琢叫住她,“这盒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谁送来的?”   “没有,刚才我不在。”姜妍扫过盒子,双眼发亮,“这是花盒吗?好美!打开看看?”   “我都没打开你怎么知道美,说不定……”   后几个字被两人嘴里下意识的轻呼代替。   盒里静静躺着25支来自厄瓜多尔的双色玫瑰,每一朵白色与粉色热烈融合,淡香氤氲缭绕。   “不琢,你……你谈恋爱了?”姜妍张口结舌。   李不琢抿着笑,发现卡片背面还有一句小字,   ——这次是我挑的。   她笑出声,“没,这是别人欠我的,来还债了。”   姜妍走后,李不琢翻出一只细颈玻璃花瓶,把玫瑰花逐枝从盒里取出来,用剪刀修根,依次插入。这么隆重的一束被她随手放在靠墙的矮几上,不禁盯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沈初觉这个坑太舒服,她快扛不住,要掉下去了。   *   不知是否拜玫瑰的加持,她第一次当管家,一切顺利。   那位商务女经理入住三天两晚,李不琢临时调换的洗浴品很讨她喜欢。得知她只喝现磨咖啡,便每天早晨随早餐一起送到。白天客人外出谈生意,晚上回来一脸疲惫,李不琢推荐了华澍水疗中心的增氧护理,帮助缓解城市空气污染和空调对肌肤的损伤,释放压力。   这位女经理离开的那天,拉着李不琢照了张相。   恰好谭渡也在,依旧神情凝肃:“这是客人对你的感谢。”   “谢谢经理,我会用心记住。”李不琢爽朗地笑。   所谓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做起来没那么难。回去的路上,她边走边偷乐。   心里想着,待会儿更新了宾客文档,回家美美地睡一觉。   第二天该她轮休,但她闲不住,跑来酒店。碰巧前几天在淘宝上买的东西送到了,有一些零食,她抱去客房部53层的休息室,想分给以前的手下。   手上托着纸箱,她一开门就跟人撞了个满怀。   “樊霜,你怎么了?”李不琢腾出一只手按住对方肩膀。   一张苍白的面容写满了惊惶,顿了半分钟视线才有了焦点,“不琢,出、出事了,他们……他们在找蔓芸的麻烦。”   下午四点,一位入住5302房的女客人进入房间后,在枕头下找到一只用过的避孕套。她坚称这是前一位房客留下的,要问责酒店,甚至扬言找媒体曝光。   李不琢一听,拧起眉头。这事可大可小,但不至于找媒体曝光吧。   “她说自己是电视台的。”去的路上,樊霜苦着脸。   人已经被请到谭渡办公室,坐在皮沙发上翘着腿,手里捧着咖啡看手机。面前从当值服务员,领班主管到大副站了一堆。   服务员发誓打扫时没有看见,领班查房确认了这一点,并修改了房态。后来楼层主管抽查,同样肯定,枕头下是干净的。   然而沙发上的女人就是咄咄逼人不放过,哪怕主管赠她免房券也没用。   当初李不琢离开时,就对蔓芸升任领班很不放心,她压不住人,意见容易动摇。   这会儿她站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叫人很不落忍。见到李不琢,她泪水愈发汹涌,哽着喉咙说:“不……琢,不是我……”   玩手机的客人倒是耳尖,不屑地哼道:“都没一个好东西。”   李不琢胸口一沉,转向刚挂了电话的谭渡,“谭经理,我保证不是蔓芸的错,我了解她。”   谭渡没看她,起身走向客人,“谢女士,请跟我一起去看酒店监控录像。”   *   他们到达监控室的时候,从前台调出的房客资料正好也送过来。   前一位住5302的客人是个地产老板,看到这,李不琢有点意外。   手持资料的pa服务员仿佛看出她的困惑,翻页用手指着,“喏,这位王先生是常客,会员卡早就升级了,过去也一直住行政楼层。但是上个月3号改住5302房,此后每周都来,所以那间房前台一般为他留着。”   先前那位趾高气昂的谢女士立马抢过来,“我看看。”   她身上的香水味浓郁,没人敢靠她太近。   她翻看着,齿间迸出冷笑:“快调录像!”   李不琢直觉告诉自己,或许没那么简单。   监控录像显示,从晚上王先生进房,到第二天早上服务员打扫,期间没人进去。服务员打扫后,蔓芸查房确认,也没有问题。   监控室内一片寂静,连谢女士也哑然。   但李不琢觉得哪里不对。   过去她当领班查房的时候,没在房里待那么久。   而且……   她细眉一下紧拧。   这时谭渡在安抚谢女士,好言劝她先去吃晚餐,这事今天内一定给她个结果。那女人愤恨地摔他一眼,扭着身子刚走,谭渡转头叫住蔓芸,“你跟我来。”   其他人都去吃饭了,李不琢饿着肚子等在谭渡办公室外,愈发不安。   按照领班查房的流程,不可能在房里待一个小时。   刚才的录像因为是快进,没人注意这点,但她细心留意到时间的变化。   而且那位王先生没有出来过。   李不琢坐在地毯上,收起腿,慢慢抱紧双膝,不住地想,蔓芸不会骗她。在这酒店,除了洪少娜,她跟蔓芸最亲。两人年龄相仿,下班后还能玩到一块儿去。李不琢第一次当领班查房,碰到客人喝醉了呕吐,她下不了手,是蔓芸帮她清扫马桶。   后来她还得意,她带的客房服务员没有一个在酒店乱来。   她摸出手机,失神地乱翻,看到沈初觉签名改为“出差中”,手指滑过他的头像,轻轻叹一口气。   怎么办?你的花好像没用了。   半小时后,谭渡出来了,李不琢一跃而起,慌张问道:“谭经理,蔓芸没事吧?”   “她明天来办离职手续。”谭渡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怎么会……”李不琢震惊地大睁双眼,眼睫轻颤,似乎不能接受。全靠撑着墙,才有那么一点力气。   谭渡这才看向她,眼神淡漠却又异常锐利,“打扫房间的人没做错,这次免的房费,从我和楼层主管工资里扣除,我们管理下属失误。”   “蔓芸承认她知道那位王先生有家室,今天来的谢女士正是他的妻子。破坏别人家庭,是道德问题。”他没走两步,又停下,“你真的了解她?”   想必她察觉到的不对劲,谭渡也发现了。   后果比她预想的严重,蔓芸全招了。   曾经听过酒店女服务员爬上客人床的故事,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信任的人身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蔓芸还在里面哭,李不琢无比沮丧。她滑坐在地毯上,回想刚才谭渡那句话,嚼出另一层意思,   你凭什么给别人做保证,确定不会牵连自己?   她难过地缩成一团,把脸埋向膝盖。走道上方暖黄色的灯光,此刻垂怜般拂过她露出一截的后颈,圈起的手臂在地毯上投射出小片阴影。   她对着自己的影子说,   李不琢,你真傻。 第11章   谢女士的房费最终没有免,不过给她升级了房型,因为那个用过的避.孕.套是她自己放枕头下的。   她来酒店的目的很明确:找证据,找不到就钓鱼闹事。   一个多月前,谢女士查老公的信用卡就觉出了不对,此后沉住气慢慢找线索,后来连他住酒店的费用清单都摸得一清二楚。   事后客房部的人感慨,女人对于另一半偷腥的直觉,灵敏度堪比雷达。   李不琢没有跟他们一起八卦,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堵。   据说蔓芸在那个男人面前,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他的胡萝卜加大棒治得服服帖帖。她称自己不情愿,却还是温顺地配合,对方送来的礼物也照单全收。   谭渡雷厉风行,第二天上午就让蔓芸办妥手续离开酒店。   那位谢女士带了两个人守在外头,看样子要亲自解决这场私人纠纷。蔓芸又后悔又恐惧,眼角噙着泪,一步三回头。她给李不琢短信电话了一堆,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李不琢那个时候在上班,正为客人熨烫衣物。   下班后她看到手机上满屏的未读短信,点开逐一删掉。   她是仗义,但她有底线。   *   脸上的笑容保持了一天,下班那一刻李不琢彻底放平了嘴角,再也弯不出一点弧度。   十二月,澍城的气温降下二十度。她换上米色裙装,臂弯搭一件橙色软呢风衣,去酒店一楼的lounge饮酒解闷。   面相斯文的调酒师笑她酒量不好点杯莫吉托就行了,李不琢不满地瞥他一眼。上回筹办赵景惠的婚宴时,与他打过几次交道,她歪着头说:“可要是没有醉意,也解不了闷吧?”   对方笑着摊开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我要深水炸.弹。”说完李不琢靠过去,放低了声音,“员工折扣可以在这里用吗?”   “哈哈,这杯我送你,但你要保证能自己平安回家。”   “少看不起人。”李不琢狐狸一样慢慢眯起眼睛。她扬起下巴,手指绕着颈边内扣的发尾。   “ok,不过那边客人比你先来,等我几分钟。”   酒廊的灯光是暖色调,射灯与烛光的光线交叠向远处延伸,能辨出畅聊的人群,慵懒自在,一双双开怀到连昏暗也遮不住的发亮眼眸。这里客人很多,但毫不喧闹。爵士音乐飘飘袅袅地萦绕耳畔,女主唱的音色婉转,声线清丽似不近人间烟火。   李不琢以手撑头等在弧形吧台前,看调酒师娴熟的动作。他身上那件帅气的黑色制服,还是山本耀司设计的。不过李不琢忽然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昨天收到的箱子里,有一件古典舞演出服,她放在5610房了。   这个套房是上次喻融告诉她,暂放沈初觉衣服的地方。他后来还给她一张房卡,说那间是尾房,少有人入住,她想存东西可以去那里。要是不放心,就提前问他一声。   于是她在微信上敲喻融,问5610今天有客人吗?   等待回复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四下乱看,居然一眼瞟到靠墙的皮座椅上,沈初觉和关璞。   两人侧面对着她,相向而坐。墙壁上挂了一块花卉图案的木版画,一盏小灯灯光径直打下,映亮了他们的脸。   沈初觉靠在沙发上,注视手里的一只空酒杯。关璞则双手托着脸颊讨好地笑,整个身子前倾。她比李不琢记忆中成熟了不少,如瀑长发垂在肩后,一袭黑色低领长裙,红唇诱人地开合。   沈初觉倒还是那张扑克脸,时不时应她一声,惹她一阵笑。   李不琢撇过头,心里无名火起。   正好调酒师走来,见她脸又拉长几分,摇了摇手里的雪克壶,笑说:“看来这杯深水炸.弹是送定了。”   小杯的杜松子酒一沉下,啤酒杯被立时推至眼底。李不琢不加犹豫,拿起灌下一大口。下一秒就被刺激的苦辣味呛得拼命用手在嘴边扇风,喉头发涩,像吃了一团草。   调酒师被逗得笑到直不起腰。   这时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喻融的回复——没人。   李不琢碍于面子,握拳又灌一口,差点吐出来。   “好了好了,你有事就先走。这杯要是全喝完,你今晚一定回不了家。”对方温和地从她手上拿走杯子。   李不琢抹抹嘴,好汉不吃眼前亏,说声“谢了”就跳下高脚凳。   她转身看去,沈初觉已经走了,只剩关璞一个人。   *   明明去乘电梯的时候李不琢还能走直线,等站在5610门前,脑袋陡然变重了。   就连插房卡都对不准,她有点慌,想趁酒劲上来前赶紧取了衣服走人。   套房里外走性.冷淡风,除了起居室一块捎带亮色的摩洛哥地毯,难再寻觅其他花哨的元素。白色落地帘,宽大沙发罩上厚重的灰蓝色天鹅绒套布,随意摆放的褐色靠垫,水泥色地板。   华澍所有房间的灯光明暗、空调温度和通风口风速都用pad控制,李不琢一进去就拿起pad调节。   几分钟后才轻敲脑袋,傻了,还真养成了职业习惯。   她把那件古典舞演出服放在衣帽间的衣柜里,开灯进去一看,果然还在。   然而双手触到的一刹,她兴起别的念头。   试一下。   宽敞的衣帽间有面巨大的落地镜,头顶上数盏华丽的铜铁质英式挂灯,光线充沛。   心里的声音在喊停,但意识受酒精驱使更快地做出反应——反正没人,换衣服。   这身衣服是淘宝上随便买的,入手理由很简单,想试试庄佩茹同款。   听赵景惠说那会儿是年底,饭店财务室忙成一团,而客房部为新春联欢会准备的舞蹈节目临到表演前几天,突然病倒了一个人。赵景惠是编舞,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偶然跟庄佩茹提及,哪知庄佩茹说让她来救急。   这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还不一定能搏领导开心,何况庄佩茹并不会跳舞。   但她还是在三天内飞快学会了这支《点绛唇》,舞姿韵律还挺像那么回事。   赵景惠提到这事的时候,连连感叹:“一般人遇到麻烦会下意识掉头躲开,你妈妈可有意思,认识她这么久,还没见她怕过事。”   李不琢穿好往镜前一站,呆了片晌。   底色是素雅的白,宽松的衣袖和裙摆缀以青花瓷图案,浮翠留香,别有一番韵味。   她屏息踮脚,甩开手臂转圈试图模仿白鹤展翅,轻纱质地的衣袖和长裙灵动轻盈。   可惜没停稳,趔趄着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眼风掠过门边的身影,李不琢心里滚过一道惊雷:怎么会有人?!   *   沈初觉长身鹤立,双手插在裤兜,低头看她。   “不想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   他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那样,翘起嘴角,抿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住这。”   “……”李不琢,“可喻融说……”   她一下卡住,那喻融分明跟他是一伙的!   “是我让他这么说。”沈初觉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弯下腰,眼尾温和地拉长,“守株待兔,总有逮到的那天。”   言谈间,他呼出的气息拂过李不琢头顶,激起她一背的鸡皮疙瘩。她头愈发昏沉,面容被深水炸.弹的后劲催化泛起可疑的潮红。她不敢看他,转身趴下用手肘撑地,试图慢慢爬走。   可又能往哪爬?   沈初觉低笑,“不是说我什么都不穿,你更喜欢吗?”   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李不琢咬牙切齿,脑袋快炸了。   “好像,以前还怀疑我那方面不行。”   她充耳不闻,攒着一口气加快动作,决心钻进衣柜。然而刚挪了两步,背脊传来一阵颤栗——是他的手指滑过。   隔着极薄的衣料,沈初觉食指指尖的触感清晰得让李不琢瞬间停住,她好像被电击中一般。这件舞服的上衣短小,露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他的手指就在衣摆处停下。   “既然怀疑,那要不要试试看?” 第12章   在李不琢的记忆中,沈初觉寡言,像一面清水混凝土墙,大片空白之外只在角落有些枯枝苔藓做点缀,与热闹隔着一点生分的距离。   可就是这一点点的距离,总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她唯一一次冲动去表白,话还没出口,就被按住头,一句“还没成年,不要乱想”发了好人卡。   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唐僧肉,没想到是颗煮不烂的铜豌豆。   这让当时的李不琢前所未有的挫败。   眼下沈初觉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揽在胸前,她大脑回荡着他刚才那句话,心跳又不争气地砰砰作响,连被他手臂触碰的大.腿和后背也一瞬飙起高温。   她盯着他侧脸,眼窝微陷,鼻梁高挺,向下延伸的线条在下巴划出瘦削利落的弧度。比印象中硬朗许多,是随时间积淀的成熟。   他转过脸来,喉结微微动了动。   先前喝下的大半杯酒让李不琢反应变慢,她眼里蒙着一层水雾,抬头直直看进他眼底。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似一泓深不见底的沉寂潭水。盯久了,会心跳大乱。   “看够了吗?”   李不琢隔了两秒才问:“你带我去哪?”   “床.上。”   她眼睛撑大几分,随即咧嘴绽出一个天真笑容,双手环住沈初觉脖子,脸贴在他衬衣上,“你敢。”   亚麻质地的衣料下,透着他身.体的热量。上次那抹冷冽木香绕鼻,她嗅了嗅,贪婪地用鼻尖去蹭。这厚实的胸.膛,让她安心。   “小沈哥哥,我已经成年很久了,你打什么主意最好老实交待。”李不琢全.身燥热,偎在他怀里专挑一些平时不可能的话说,“兴许我一高兴,就准了!”   她声音没轻没重,却如丝线般缠绕,带着一股子娇媚。最后那两个字一出,手还挥了挥,大有恩准赏赐的意味。   只不过这一次沈初觉没回答,冷哼一声将她放倒在卧房的大床上。   李不琢躺下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难受得翻身拼命爬起来。   “咦?我鞋呢?”她探头探脑地趴在床沿找鞋,找不到就张嘴大叫,“沈初觉!我鞋呢?”   沈初觉半晌才回来,一手提着她的高跟鞋,一手握着玻璃杯站在床前,面色不辨喜怒。   李不琢伸手去抓鞋子,但目测距离与实距有差异,晃了两下没抓到,气恼地嚷起来:“我只有一双,你别弄脏了。”   沈初觉把玻璃杯往她面前一推,“喝了我就还给你。”   “这是什么?”   “白水。”   听他不容置喙的语气,李不琢只得乖乖地一饮而尽。她喝完皱着眉,不解地看他,“为什么是白水?”   “身.体代谢酒精,会消耗大量水分。”   李不琢歪头想了想,嗤笑一声:“不还就算了,扯什么代谢酒精,我喝醉了吗?”她说着高高仰起头,纤长颈子下是大片泛红的皮.肤,领口微开,深处的起伏隐现。   沈初觉眸光沉了沉,嗓子有些发干。   他转身从衣柜翻出一条毯子扔向她,又搬来一把椅子,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毯子盖住李不琢的头,她胡抓几下才掀开,随即白了他一眼,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有气无力地靠着床头板。   慢慢想起他刚才的话,李不琢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不会喝酒就别乱点,还真是很久没见有人自己喝深水炸.弹了。调酒师没笑吗?”   她一下记起自己呛到时调酒师笑弯腰的样子,脸上的温度迅速蹿高,但仍嘴硬地说:“对,我是一个人,没办法像你一样随便就能找人约会。”   “关璞想进华澍的公关部,我没同意。”   李不琢没料到沈初觉那么坦白,一下哽住,没话找话地说:“得了吧,她明明笑那么开心。”   “我也不懂,我只是很平常地说话,但她就是笑个不停。”沈初觉顿了顿,沉吟道,“难不成,我长得很好笑?”   “少臭美了,你们这种生意场上的人,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嗯,混久了我自己也分不清。”沈初觉垂眸,唇角抿着薄笑,“幸好还有一点仅存的良心,至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有良心的沈先生,从现在开始,我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吗?”   沈初觉微怔,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但还是点头,“好。”   杜松子酒的后劲是让人兴奋,但李不琢眼下到了兴奋的尾声,困倦持续袭来。她摇摇头,极力保持清醒,不愿错过听沈初觉讲真话的机会。   “那次关璞到北京找你,说和你一起在旅店待了一夜,是真的吗?”   “是。”   “你们……”   “什么都没发生。她发高烧,但不肯去医院。而且她大概没说明白,我们在旅店待了一夜是时间上的‘一起’,不是地点上的。我住她隔壁那间。”   李不琢撇撇嘴,蹭着床头板下滑。   “莫非这些年没有女人追你?”   “有。”   “那你呢?动过心吗?”   “我没空。”   “真的假的……”   “你要觉得是假的,那我答一万句真也没用。”   李不琢倒在枕头上,看他一脸的严肃,阖了眼轻笑道,“哎你别担心,我不是经常这么喝。这次信错了人,心里很不痛快。你看我以前多恨庄佩茹,我说这辈子绝不能像她那样,但好像不自觉的,越来越像她,没事逞什么英雄。”   片刻沉默后,沈初觉起身帮她盖上毯子。   像是感应到他要走,李不琢伸手抓住他的小臂,“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你能不能一直握着我的手?”   她闭着眼睛,看不见他的脸,只感到自己冰凉的指尖被确实地握住,心跳慢慢平缓。   “最后一个问题,”温热的掌心让李不琢很踏实,声音也越来越小,“你喜欢我吗?”   “……沈初觉,你爱过我吗?”   *   李不琢睁开眼已是早晨九点。   卧房的窗帘严丝合缝,不漏光线,她放空了好一会儿眼珠子才迟缓地转起来。很快惊恐地发现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感受着大脑持续传来的钝痛,一连串的问号升起,   ——我在哪?我怎么会在这?这屋里有人吗?昨晚发生了什么?   慌乱间瞄到床头柜上的便签,上面有沈初觉的留言:先休息,给你请假了,上午不用去。   她光脚踩地,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入眼是镜子里一脸惨淡的女人,不禁吓了一跳。   衣衫不整。   关于昨晚的记忆逐渐在脑海中唤醒,可画面零散,有些清晰,有些模糊。   李不琢断片断得不完整,止不住地惴惴,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和沈初觉没怎么样吧?   后来她洗了澡,换好衣服,从冰箱拿出一块火腿芝士三明治放进微波炉加热。   从厨房的窗口望去,底下是澍城繁忙的街道,过往车辆微缩模型一般小巧。李不琢发完微信,靠着流理台四下张望,暗忖这套房布置得跟民宅一样。   大面积的铅灰色营造出出尘般的清寂,乍一看未免太空旷,可细节上的打磨——譬如起居室的书桌上,置于橡木底座的青铜鱼雕;华美的深色黄铜门把和大理石地面镶嵌的流金纹,又带着一种典型的沈初觉式的高傲自矜。   手机震动着传来沈初觉的回复,李不琢低头点开,是几张照片:   抬腿踢向沈初觉的她,自己动手抓衣领的她,拽着沈初觉死活不让离开的她,烂醉如泥,丑态百出却分外诱人。   沈初觉则事不关己地附上一句:昨晚我住喻融家。   面对这些极具分量的黑历史,李不琢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心脏早已稀碎。   微波炉“叮”一声响起,放下手机前,他又发来一条:   ——想一人饮酒醉,记得待在家里。我忍得很辛苦,不能保证下次还是君子。 第13章   中午李不琢去员工餐厅吃饭,碰见的同事纷纷问她身.体没事吧?还安慰说蔓芸以后的路靠她自己走,人来人往,缘分一场,让李不琢别太自责。   她连连点头,笑说没事。   坐下吃饭的时候,她拐弯抹角地打听到5610那套房原先入住率就低,因为是尾房,懂的人都绕开,所以沈初觉才挑它作为自己的房间。   有人问:“你们说,沈总不怕吗?”   “哎,这些东西都是信则灵。他不相信,自然就不怕。”   李不琢暗想,是啊,她住一晚,什么也没发生。   “也可能他阳气重,压住了。你们知道吗?华澍最厉害的可不是5610。”一个叫路原的卷发男管家煞有介事地放低了声音。   另一人心虚地问:“那……是哪一间?”   “5011房,住那间房的客人投诉过,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听到浴室拉浴帘的声音,还有龙头流水的声音。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5011是50楼的最后一间房。路原故弄玄虚的口吻挑起李不琢的好奇心,她竖起耳朵等着听个究竟。   “我们大厦的电梯按键,没标末尾带4的数字,‘13’也没有,但物理上是存在的。数字上的第5层是物理上的4楼,15层则是12楼……能听懂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发声:“你挑重点的说。”   “行,那重点就是,50层其实是第44楼。那么44楼的最后一间房……嘿嘿嘿。”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李不琢筷子突然往桌面一拍,“没有那种事,你们别瞎说!”   *   华澍的客房并不是按一条直线排列,从设计上就考虑了尾房禁忌。可从数字顺序和整体方向来看,确实存在最后一间。   入住酒店的多为生意人,不少带有自己的习惯,既有坚决不住房号末位为某个数字的,也有要求入住前在房里点蜡烛的。   不住尾房,是相当一部分人的共识。   李不琢这回倒不是逞英雄,只不过她昨晚住了一次没事,隐约觉得这种禁忌可以破除。而且华澍的前主人是庄佩茹,李不琢不想她在天之灵还要背什么风水恶名,虽然可能没人在意这个。   “破除?”路原扬了扬眉,“李不琢,莫非你想自己体验一晚?”   李不琢双眼一眯,“也不是不行啊。”   路原放下碗筷,双手交握抵住下巴,阴恻恻地笑:“那到时可别哭着跑出来。”   老实说,李不琢有点怕,但她从不把怕这个字写在脸上,午餐后就去找洪少娜,想问问她排哪天的晚班,有个照应。   谁知遭到她一叠声的劝止:“不行不行不行,不琢,人的内心要有敬畏之情,你别这么轻率。”   李不琢秀眉一挑,“洪姐,难不成华澍还真有什么猫腻?”   她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走到员工电梯旁,洪少娜瞧着周围没人,神情凝肃地说:“去年有客人死在5011房。”   “死了?!”李不琢陡然变了脸色,“我怎么从没听说?”   “这种消息酒店向来全力封锁,能让人知道的,一般都捂不住了。”洪少娜说到这,语气又转为和缓,“那位冯先生洗澡的时候突发心脏病去世,因为家里人没来找酒店的麻烦,自然知道的人不多。”   难怪路原一脸志在必得,恐怕他就是为数不多里的其中之一。   “洪姐,你哪天晚班?我保证不给你添乱。”李不琢撒娇,倚上洪少娜的肩膀。   “你跟他们打赌了?”   “……你怎么知道?”   “管家部那批人,每年都喜欢找几个新人开涮,你真是挺胸撞枪口。”洪少娜直叹气,“就算真没什么,也会被他们搞出点什么来。”   李不琢瞪着一双大眼睛,吐了吐舌头,“那我不是死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电梯门打开,沈初觉和戴品妍正好走出来,吐舌头的动作被两人尽收眼底。   李不琢心里暗叫坏了,赶紧甜声喊着“沈总好,戴经理好”朝他们鞠躬。   戴品妍点点头,应她一句“你好”。可她还没迈出一步,转头想要继续和沈初觉说话的时候,意外发现他停下打量那女管家。   她这才仔细瞧了瞧。   对方一身规矩的黑色管家制服,带着股铮铮的朝气,和别人没什么大不同。但她妍丽的眉眼和声音天生的娇俏都不禁让戴品妍重新审视起沈初觉——做了一段时间的同事,见过他工作不要命的样子,也习惯他待人接物的疏离,以至于快忘记他只是个普通男人。   而李不琢一脸愣怔,目光对上沈初觉的一瞬,胸腔似有电流窜过,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她立马低下头。   黑历史被人握住的感觉实在糟糕。   尤其他还声称自己忍得辛苦,那万一没忍住……   李不琢不敢再想。   “李管家,胸牌歪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完,转身跟上戴品妍,“你刚说的那些线上渠道有具体的推广计划……”   慌乱扳正胸牌,再抬起头,人已经走远了。   李不琢悻悻地看那两人的背影,还挺登对。   “不琢,我想起来了,是后天排晚班。我会抽空下来看你。”   “洪姐你真好!”   *   李不琢在网上查了两天的都市尾房传说。   越查越玄乎。   但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至少在路原和那班等着看好戏的人面前,李不琢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说好了,进屋后反锁,可不能随便逃跑。”交班的时候,路原提醒李不琢,说完他伸长脖子看一下窗外,见天边聚起了滚滚乌云,毫不避忌地大笑,“哎呀,天气好像不太好。你要是现在服个软,我们也是好说话的。”   李不琢面无表情地盯着交班记录本,“一个晚上而已,我还不至于。”   今早的天气预报就说,澍城夜间有大到暴雨。一月是这里最冷的时候,一*袭来的寒潮能把气温拽到十度以下。要是碰上下雨,体感温度会继续下降,可谓凉入肺腑。   按赌约,李不琢晚上九点进入5011房,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才能出门。   少一分钟,少一秒,都不算数。   七点多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等到八点三刻李不琢准备过去的时候,雨势转为滂沱。   按照网上给出的说明,李不琢在刷房卡前,规规矩矩地敲门三下,侧身进入,并打了一个响亮的招呼。这表示尊重房内的“朋友”,告诉对方有人来了。   她一面默祷“冯先生行行好,让我平安过一晚,咱们互不打扰”,一面又觉得这样的举动蠢透了。   四下寂静,唯有窗外雨声震耳,豆大的雨滴敲击玻璃,听得人心颤。   李不琢哼着不成调的歌,打开电视机和房内所有的灯。   但她不敢进浴室,起码等到零点洪少娜交班后下来,有人陪伴才行。无聊地坐在沙发上换台,她突然一阵泄气,觉得自己这么没事找事真有病。   庄佩茹,我都是为了你,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没事。李不琢在心里向母亲求助。   然而下一秒,敲门声响起。   洪少娜那么早来了?李不琢纳闷地走过去,开门一看,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陡然惊觉“开门”多么草率。   从九点到十一点,差不多每隔二十分钟就传来一通敲门声。敲两下停一秒,连续三次很有规律。李不琢打电话问监控室,被告知外头没人。   可线还没挂断,敲门声又起。   李不琢慌了神,忙不迭拨通洪少娜的号码,“洪姐,你……你能不能早点来?”   “不琢,真是对不起,我现在带小伟去医院挂急诊。他今晚在外面和同学玩,淋了雨,回来全身发热,还咳嗽。我这才知道前几天他居然还在学校玩水!我担心他肺炎复发。”   李不琢安慰:“那你快去吧,我自己能搞定!”   “不好意思啊,我确实没有办法。”   “没事没事,你找到替你代班的人了吗?”   “我刚才和何妤说好了,请她代班。”   “好,希望小伟没事。”   小伟是洪少娜的儿子,刚读小六,正是淘得天昏地暗没处撒野的年纪。洪少娜独自带他,上班没空管的时候,托左邻右舍帮忙照看,不然就和班上同学的家长说好,下午放了学过去写作业,开饭前她接他回家。   李不琢过去和庄佩茹也这么过。   只是她那时上高中,已懂得照顾自己,放学后总一个人回家。   逐渐记起空旷的房间,随天光变暗的视野,从窗缝飘来的油烟气和楼上隐约的笑闹声。高中课业如山,她一边在日光灯下写仿佛没有尽头的习题,一边等庄佩茹回来。   等待让人内心遍地荒芜,寂寞疯长。   这种感觉,在后来庄佩茹去世后,李不琢想念她时也出现过。   于是先前那点恐惧变得有点可笑。李不琢自嘲地笑笑,郑重其事说了声“打扰了”走进浴室。   然而在她给马桶冲水的一刹,房间停电了。   电视机的声响被一下切断,漆黑扑面,李不琢屏息站定不敢动,只觉得马桶冲水的动静大得突兀,好像永远不会停。   她不知道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有什么反应,只感到空调停止运行后,凉意漫上皮肤激起一排鸡皮疙瘩。窗外大雨倾盆,枝状闪电划破天际,衬得窗帘鬼气森森。   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又响了。   李不琢呼吸有一瞬的骤停。   门外那人插上房卡,房门应声推开。   见鬼了,房门明明被反锁。   “不琢?你在吗?”是沈初觉。 第14章   李不琢二十五年有限的人生经历从来和中奖无缘,满满一肚子的“谢谢惠顾”提起就叫人怅然若失,以至于看到馅饼的第一反应是“有毒,别吃”。   好比眼下,听到沈初觉声音的那一刻,她脑子飞速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停留在“这人又和喻融合伙玩我”。   沈初觉打开手机的手电进屋,边问边四下探照,后来在浴室找到发呆的李不琢。   白亮光芒晃眼,她抬手遮了遮,脸上渐渐起了愠色。   “好玩吗?”   沈初觉一怔,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   “你和喻融整天这么拿我寻开心,好玩吗?”   “我没拿你寻开心。”   李不琢冷笑一声,揶揄道:“那可真是太巧了,华澍那么多房间,偏偏这时遇上沈总,我命真好!”   “是他告诉我你在这。”沈初觉没理会她的嘲讽,不紧不慢地解释,“你那个朋友带儿子去医院挂急诊,在群里问有没有人帮她代班,还不忘拜托对方抽空到5011房看你。”   “……”李不琢手心渗出些汗,要真是这样,那就错怪他了。可她不甘心,便咬牙做最后的挣扎,“喻融怎么什么都向你汇报!”   “你不要怪他。”沈初觉移开手机,视野骤然变暗,看不见彼此的脸,只能听到声音,“我交代过,凡是跟你有关的,全部都要告诉我。”   *   工程部的人说,是电井的房间电闸被人剪断了,需要花点时间修理。   沈初觉在电话里应着好,挂线后又差人送来一车香薰蜡烛。大大小小的方形玻璃瓶被他摆在写字台、床头柜和电视机旁的矮几上。见李不琢愣着没动,他出声问:“不来帮忙吗?”   李不琢这才去找打火机点他放好的蜡烛。   “刚才……房门反锁了,你怎么进来的?”   沈初觉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被烛光映亮的眼眸带点温软笑意,“酒店经理有总控卡,可以开启所有门锁,不受反锁限制。”   “作弊。”   “这是boss的职权。”   烛火憧憧,平和淡然的香气弥漫开。李不琢低头从玻璃瓶身独有的雕花认出这些蜡烛的品牌,它们全为意大利顶级匠人手工制作,每一支都价格不菲。   浪费。她暗自腹诽。   沈初觉浑然不知,起身走到窗边拉开落地帘,看一眼外头减弱的雨势,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强劲的冷风涌入,看不出颜色的织锦缎窗帘随风翻飞。借着天光,房内被照亮大半,家具物什的轮廓隐现。蜡烛的火舌扑闪一下,差点熄灭。李不琢母鸡护仔一样张开双臂尽力遮挡,恼火地朝沈初觉看去,愣住了。   他倚靠窗框,双手插在裤兜,迎风看向窗外。   长腿笔直,身上一件针织衫内搭衬衣,因为有健身的习惯,衣料被熨帖地撑起,但整个人看着清瘦。   光线勾勒他侧脸的线条,像是依照时尚杂志上某个当红鲜肉的弧度,又悉数收进脖颈的阴影里,生出优雅却孤独的况味。   真好看。   李不琢像个识字刚超过一百的小学生,左右只想到这三个字。   刚咽下口水,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你少在那凹造型,没事乱开什么窗?现在可是一月!”她吸吸鼻子,愤懑地抗议。   沈初觉这才走回来,拢起一床被子,扔向她。随后抱起另一床,就地坐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喂!”   “坐。”说完他又用下巴示意。   李不琢一头雾水,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依言坐下。   她正在仔细裹被子,听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今晚出去应酬,喝了点酒。虽然远没到醉的程度,但实在不能保证和你待一夜不会做什么。”   “你别吓我!”李不琢往旁边拱了拱,“你酒量不是挺好的吗?”   “这和酒量没关系。”逆着光线,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声线温润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只不过有些事情,我惦记了很久,眼下机会难得……”   李不琢瞬间想起上次那句“要不要试试看”,她手脚发冷,开始规划逃跑路线。   可沈初觉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便壮着胆子鄙夷,“沈初觉,你要是敢……”   “我不会趁人之危。”   李不琢松一口气,刚要开口,被沈初觉抢了先,他刚才那句话还没完:“但你最好还是裹成粽子,这样危险小很多……酒精会削弱人的意志,你不要对我太放心。”   *   这话换任何一个人说,都比沈初觉更有效力。   毕竟在李不琢的记忆中,他像个久居深山的大和尚,背了一身条条框框,耐性堪比忍者。她曾经认真怀疑过,这人夏天被蚊子咬了也能忍住不挠。   因为是邻居,阳台相对。   观察到他每晚十一点睡,早晨六点起。他那时身板单薄许多,高三没有体育课,每天的运动除了课间操不过下了晚自习去操场跑两圈。   发生过阳台晾晒的衣物被风刮落到对家的意外,李不琢庆幸还好不是内.衣内.裤这么狗血,赶在他出门前过去讨要。   他打开门,扑面一阵茶香。   李不琢不喝茶,分不出什么龙井毛尖,只尝过八块钱的茉莉香片,品着也是唇齿留香。倒是对他早晨六点煮茶这件事萌生极大兴趣,心道这不是老头子才有的习惯吗?   沈初觉刚用凉水拍过脸,毛巾还挂在肩上,一言不发地转回厨房给保温壶灌茶,任她进屋后东瞅瞅西瞧瞧,也不催促。   如果能从房间摆设窥探一个人的性格,那沈初觉真真没劲透了。   到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装饰。   他灌好茶,回头见她撅嘴鄙夷的神情,轻叹:“你有事吗?”   “有,我衣服挂到你家阳台上了。”   其实是庄佩茹的,无非这么顺嘴一说,可当沈初觉把那件玫红色真丝睡裙从手中抖散开,看一眼吊带低.胸和蕾丝滚边,神色复杂地问:“你的?”李不琢头一回痛恨自己嘴快。   “庄佩茹不要了送我的。”她羞愤地劈手夺过,扔下一声“谢了”头也不回地跑掉。   后来她像在和自己赌气,当真穿起这条睡裙。   澍城的夏天漫长,李不琢周末不设闹钟,清晨和蝉鸣一道醒来,光脚蹦下床冲到阳台上。很多次碰到沈初觉,他手执茶杯站那吹风。   “早!”她爽朗地同他打招呼,手指勾起从肩头滑落的吊带。   她记得这条睡裙穿在庄佩茹身上,风情万种,性感迷人。可沈初觉只淡淡扫来一眼,回一声极其乏味的“早”。   喝完茶,他就回屋,没再多看她一眼。   接连几次,均是如此。   李不琢反而挺开心,像沈初觉这样安全系数堪比防盗门的人,小撩怡情。偶尔听他说一些貌似威胁的话,还颇为新鲜有趣。   反正,她不信。   茧状的李不琢嘻嘻哈哈地歪靠床沿,阖了眼拖长语调:“行行好,我就只对你放心了。”   *   风雨渐住,室内只余一抹冬日森林的冷香,泛着些许潮湿苔藓和裸.露原木的气味,低调又清新,让人愈发困倦了。   之前联系去维修电闸的工程部,像被吸入另一个次元一般再无音信。   李不琢连打两个哈欠,又问:“这么说,5610那个套房早就是你的了。那我上次放你的衣服,你也知道?”   “嗯,知道。”   “奸诈!”一想起曾经大摇大摆地在那换衣服,找不到地方塞她在淘宝买的小玩意也统统放过去,甚至还不时跑来睡个午觉,李不琢脸上就烧得慌,“你和喻融!太奸诈了!”   沈初觉抿唇,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好像是有点。”   “不过那个套间我只有晚上睡觉才去,一个暂住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难怪她看那怎么也不像有人长住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私人印记,细想来还真与沈初觉相契,都挂着孤寒月色的清冷。   “不怕吗?”   “嗯?”   “尾房诶……”   “我不信那个。”   “稀奇,就你和喻融整天耍阴谋诡计,也不亏心。”   “他只是听命行事。”   言下之意所有的事都是沈初觉一个人的主意,李不琢睥睨他,回呛:“以前还没发现你脸皮那么厚,我现在怀疑当初那个青花瓷瓶不是真的。”   沈初觉低眉,眼角似笑非笑地弯起,“只要你不走,它就可以是假的。”   李不琢:“……”   聊到后来,两个人的声音退潮一般越来越小。及至凌晨两点,李不琢抵不住睡意侵袭,蜷在被子里睡着了。   *   李不琢清晨睁眼前,先嗅到扑鼻的咸香,热气腾腾的一下勾起肚里的馋虫。   随后才感到有光照在眼睑上。   睁开眼,看到沈初觉盯着她。   “我的——”   最后一个字不知道是“天”还是“妈”,反正她没机会说了,翻身的动作太大,一骨碌滚下床去。   “你没事吧?”沈初觉赶紧去搀。   “我怎么跑床.上去了?”李不琢没闪腰,却撞到膝盖,皱着眉边揉边问。   “你昨晚睡着后,我关了窗抱你上去。”   “那你呢?”   “在那边的沙发凑合一晚。”   这么一撞把她的困意全撞没了,扭头看到写字台已铺开亚麻白桌面,银质餐具反射拂晓晨光,亮晃晃的。   七点一刻。   沈初觉让厨房做了顿特供早餐,待李不琢洗簌完毕,十分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新加坡的行政总厨leigh昨晚过来,我拜托他开了个小灶。”   “这是水粿,”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用粤语叫了个别名,“碗仔糕。”接着继续,“这是拉茶,还有和三明治。”   李不琢双眼一下发亮,拍手叫道:“啊啊啊这个司康!这不是华澍的下午茶专享嘛!”   沈初觉淡然地摆放餐具,“我的情报告诉我,你曾经和同伴贿赂厨师,就为吃一块。”   “哎,你不知道我们酒店的司康特别松软,奶香味恰到好处,蓝莓果馅饱满,掰开还能看到里面的分层……”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李不琢突然哽住,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你不会追究吧?”   沈初觉坐她对面,一本正经地挽袖子,顺带撩起眼皮瞧她,“不追究。”   李不琢立时绽开一脸明媚,小刷子似的眼睫也带着笑意轻颤,眼睛弯成新月,冲他甜甜叫道:“那谢啦!”   沈初觉也跟着笑,可他的笑容看着总别有深意,“之所以不过问,因为那时我还不是酒店经理。不过我们可以算算别的账。”   李不琢:“……”   “这次参与打赌的人都要受罚。你们身为酒店员工,不传播积极的,利于酒店形象的正面消息,反而拿尾房这种都市传说做文章,就是渎职。还和监控室的人串通,恶搞同事。”沈初觉面容和声音一样温柔,说出的话却冷硬,“那几个男生我会交给谭渡处理。至于你……”   “还有我?”李不琢愕然地瞪大眼睛。   “酒店向来纪律严明,你当然要被罚。”   “罚什么?”   “半个月薪水。”   “不是吧?!”这下她连吃早餐的心情也没了,“我只有那么一点可怜的工资。”   “你还有其他路。”   “什么?”   沈初觉正襟危坐,变戏法般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用修长手指按住,缓缓推至她眼底。他眉心温和地放大,低声问:“让我追你,好不好?” 第15章   在沈初觉说还有其他路的时候,李不琢暗暗松一口气,伸手去掰一小块司康。却没料到是这条路,她有点吃惊,往嘴里塞的动作迟滞了一秒,但仍旧嚼得有滋有味。   你追我啊……   略有得意,不禁在桌下翘起脚趾。她仰头露出白皙颈线,手肘撑住桌面,心里打着小算盘。   眼睛也不自觉眯起,能看到额上的空气刘海,用大拇指轻轻拨弄。脑后有个随意挽起的马尾,零散发丝凌乱卷曲在颈边,随她咀嚼的动静轻颤。   沈初觉目不转睛地盯着。   直到李不琢倏尔一笑,樱色的唇角上翘,“我还以为,你一直在追我。”   从初相遇的破碎花瓶,到那双临时差人去买的鞋,雨天屋檐下的碰面和关于自己事无巨细的收集,要说他没企图,李不琢不信的。   果然,沈初觉深眸微沉,眉心动了动。   “要是过去的我,早被拿下了。”她扬头笑,眸光流转似烟波,面上浮出女人的柔媚,贝齿一小颗一小颗,声音却泠然,“沈初觉,你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答不答应是我.的.自.由。”   “风险太高,谨慎为妙。”她指尖按住银.行.卡,推回去。   之后两人沉默地吃早餐。   简单的几样非常美味,粿粉滑嫩柔软,搭配的小菜咸香鲜辣。拉茶奶味浓郁,茶香扑鼻。窗外的阳光太好,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不琢吃好看一眼时间,糟糕,差十分钟八点。她进进出出地梳妆换衣,见沈初觉在收拾餐盘,便说:“你放那我来整理。”   沈初觉衣袖堆叠的小臂一顿,“这些事情你并不比我更擅长。”   “少开玩笑。”她不信。   他不辩解,垂下含笑的眼眸继续。   李不琢也不再多问,风风火火地踩进高跟长靴准备出门。猛然想起什么,转身问:“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还蛮好闻。”   “我不用香水。”沈初觉收拾妥当,站在镜前将领带系出一个漂亮的温莎结,“佣人洗衣服或者晾衣服的时候会喷一点,改天帮你……”   “沈初觉,”不敢直言的人说话前往往需要铺垫,沈初觉没认出来,还十分认真地回答,这让李不琢略为懊丧。她在门边踟蹰,手指撩着耳边的头发,突兀打断他,“你让我想想好吗?让我想一想。”   但她不知道,她从来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无畏,这一点沈初觉早就明白。   *   真可怕。   周身竖起的利刺悉数软化,溜到嘴边的“不行”出口就变成“让我想想”,李不琢匆匆走进电梯,越想越发毛。   沈初觉的温柔太受用,对着他那张脸,这世上哪个女人招架得住?   一位从法兰克福过来的投行经理中午到达,李不琢已经向礼宾部申请派车去接,但她要再确认流程。   让人忘却烦恼的良药是忙碌,等她回过神,已是晚上九点。   投行经理晚上喝了酒,胃不舒服,李不琢打电话给康体部,那边说医生正在回来的路上。李不琢闲不住,亲自过去。途中碰到同事,好奇问:“今天怎么没看到路原他们?”   对方紧张兮兮地四下扫一圈,神神秘秘地拉住她,“你不知道?路原被炒了,另外几个调去后厨做打荷。”   “啊?”李不琢吃了一惊。   那个沈初觉,可真做得出。   这么一比,扣她半个月工资足够手下留情。   然而李不琢到底看轻了他,之后她被罚连值四天夜班,周五休息。   她咬牙切齿地向谭渡告假,申请连休周末。结果竟然准了。   *   周五李不琢睡足一天,周六起了个大早。   近日气温回升至近二十度,她套上一身黑色轻便运动装,带一个绿色无纺布手提袋出门。   屋里两个泡菜坛子都空了,她要去菜市场买些萝卜、豇豆、洋姜和大白菜回来,热热闹闹地泡上两坛。   这是她十几岁时从楼下一对四川老夫妇那学到的手艺。   说来和沈初觉还有那么点联系。   那时他在t大读一个名字拗口的专业——动力工程及工程热物理,李不琢看他寒假带回的几本书,什么透平机械中的流体力学与热力学,什么内燃机燃烧与排放控制,忍不住地阵阵眼晕。她还一脸担忧地问:“沈初觉,你学这些以后是要修车吗?”   t大的动力工程及工程热物理专业全国排名第一,天知道她抽了什么风异想天开地替他担心。   谁知沈初觉无比认真地点头,“是啊,以后我开修车铺,请你帮忙收钱好不好?”   “包在我身上!”   李不琢坐不住,暗暗为他筹谋。正巧他假期看书之余,想做家教,她便自告奋勇地帮他张罗。   沈初觉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在外租了间房子教课,招了十几个学生,快把他吵翻天。于是寒假吸取教训,只教一个人。   楼下那家的儿子小李不琢一届,看她去年考上省重点实验中学,被父母押着来讨经验。   李不琢伸手勾住沈初觉的脖子,拍拍他的胸口,“全靠他!咱们澍城的裸分状元,什么加分都没有,硬考!”   后来沈初觉上门去教英文和数学,李不琢也屁颠屁颠地跟过去,说是帮他理账。还顺道和那一家的外公外婆混熟,三个人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刷坛子腌泡菜。   他们家的泡菜水用了好几年,从不生花。用料当然舍得,白酒倒的是贵州茅台。   后来连沈初觉都闻到香,问她能不能捞两根豇豆尝尝。   李不琢乐呵呵地捞了豇豆、子姜和一把二荆条。   沈初觉不喜辣,也吃不了,二荆条嚼了几下就被辣成猪头,一脸绛红色。他一杯水接一杯水地喝,嗓子直冒火一个字都讲不出,瞪着李不琢,像个受了大委屈的小媳妇。   李不琢笑到直不起腰,好不容易坐稳,伸手扳过沈初觉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好好赚钱养你,不让你受苦。”   本来只想过过哄媳妇的戏瘾,谁知被沈初觉反手握住手腕,在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他拢住她的肩,凑到她耳边沉沉应了声:“那我们可说好了。”   咫尺之距,温热吐息擦红她的耳廓。   那个时候,李不琢心跳快得像在闹市区把车子开到两百码。   *   哪怕到了今天,仍能清晰记起当日隆隆的心跳声。   李不琢有点绝望,看沈初觉如今那一身行头,只怕她倾家荡产也养不起了。   从菜市场回来的一路,她心里乱糟糟地回忆往事。到家后,她动作麻利地洗菜装盘,放到顶楼的天台上晾晒。   盘子用的是学校食堂盛菜的那种不锈钢餐盘,她一口气买了七、八个,能多晒一些。   泡菜水是她去年做的,滋味浓郁。   当初学这个,也是因为庄佩茹对她基本放养,没时间过问她三餐。李不琢就挑最省事的,放学路上买馒头和半斤猪头肉,捞出一碗泡菜,这么一口菜就着一口肉打发。   转天下午入菜封坛,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   关璞。   她今天倒是一脸素净,穿棒球衫和牛仔裤,不似赵景惠婚礼时隆重。   见李不琢在做泡菜,她愣了愣,很快入乡随俗地捞起袖子洗好手,冲她笑道:“我帮你。”   两人各抱一只坛子,将晒了两天的蔬菜一层一层摞匀、压紧,确保泡菜水没过。   李不琢使了大力气按压,抬头问关璞:“来找我有什么事?”   关璞攒的一口气瞬间松掉,她小心地说:“我想去华澍公关部做事,想拜托你说两句好话。”   李不琢听出她后半句省掉的宾语是沈初觉,笑了笑:“我的话管用?”   “不琢,我知道他喜欢你。”   “可我记得,你当初说你喜欢沈初觉。”李不琢把最后一点白菜挤进去,松了口气,双手扶住坛沿朝她笑,“哎哟,这种三角关系电视剧都不演了,你想进华澍,自己去找他。他不答应,我没办法。”   话说到这份上,关璞不好再求,低头专心塞萝卜。   等两边都压好了,李不琢分别加了点凉白开在坛口水槽,再扣上坛盖,大功告成。   晚上李不琢请关璞在楼下的西北菜馆吃大盘鸡。   席间关璞聊得热烈,李不琢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当年她问李不琢对沈初觉有没有意思,还是清纯少女的李不琢怎么可能随便泄露心思,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   然后关璞眯眼笑了,“真的吗?但我很喜欢他。不琢,你要帮我。”   她忘不了那个眼神,像是在说“你真蠢,不说的人就输了”。   关璞吃准了李不琢热心又仗义,先说出来,占得先机,堵住她的嘴。   李不琢吃一堑长一智,那之后就没再对她掏过什么真心话。   闺蜜当成这样,真的没意思。后来她远走美国,便断了跟关璞的联系。   但两个人到底没有撕破脸皮吵过架,所以李不琢还得尽地主之谊招待她。   酒酣耳热之际,她有点恍惚,恍惚间听到关璞说:“不琢,我现在只当沈初觉是我师兄。你呢?”   *   周一晨会谭渡来主持,讨论关于周三入住总统套房的客人安排。   李不琢一边猜这次是哪个明星,一边翻看手里的客人资料。   谁知才看第一页就愣住了。   林锦承。   她脑中营营响起关璞昨天问的那声“你呢?”   她?她还有问题要求证,向林锦承。 第16章   晨会时间不长,谭渡做了简短总结和今日安排后,目光越过好几个人头定在李不琢脸上。   “李不琢,林锦承先生指名由你做贴身管家,你好好准备一下。”   她身边立即投去几道“你中奖了”的目光。   我?负责总套的起码是领班级别吧?出岔子影响酒店声誉了怎么办?   散会后,李不琢急急拦住谭渡,说自己恐怕经验不足。   然而谭渡仅仅掀了掀眼皮,声音冰冷,“那不如回家啰。”   李不琢:“……”   *   华澍的总统套房在第70楼。   带跃层,入眼便是挑高的客厅,和悬于厅顶的耀目水晶吊灯。起居室铺有来自摩洛哥的手工编织地毯,琥珀银织和皮革皮草这样奢华的材质随处可见。而散落房间各处的艺术品——像是安土桃山时代的挂轴和安迪·沃霍尔的版画,亦或是意大利基亚瓦里的匠人手工制作的樱桃木竹节椅,全是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藏品,尤添客人的尊贵感。   虽然在李不琢看来,有点浮夸。   却和林锦承那个叫人生厌的二世祖,意外的风格相衬。   七点半,李不琢吃好晚餐和领班孟勤去总套熟悉环境。   “不琢,你别担心,我以前为总套的客人做过几次贴身管家,没那么困难。”孟勤看她愁眉不展,出声安慰。   她们站在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前,以全景角度鸟瞰与澍城高耸建筑群毗邻的海湾。夕阳拖长她们的影子,蜿蜒爬上身后那架白色斯坦威三角钢琴。   “我一定努力做好,不让大家失望。”李不琢浅笑,壮美的城市景观让她的心一点一点静下来。   她记得客人资料上写有“易失眠”这项,便想去房务中心询问有没有合适的助眠枕头。   去的路上低头发短信给林锦承,包括告知澍城天气,确认是否需要接机,是否有老人小孩或宠物同行。   那边只简短回一句:我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烂人。李不琢在心里默默说。   她刚想收起手机,林锦承又发来一条:我秘书晚点和你们邮件联系。   “哎……”   李不琢这时刚走过拐角,迎面撞上了人,下意识说着“抱歉抱歉”鞠了一躬。   掉在地上的手机被人捡起,她抬头一看,居然是沈初觉,而刚才那声轻呼则是他旁边的戴品妍发出的。又是他俩。   沈初觉盯着那上面的发件人名字好几秒,才把手机递给李不琢。   “谢谢沈总。”接过后,她转身又对戴品妍说,“戴经理,不好意思。”   “不要紧。”戴品妍眼线画得很漂亮,极有女人味地抿唇笑了笑,随即转向沈初觉,“这次的广告拍摄还要找下喻融,你和他关系那么好,应该没问题吧?”   只是一场再小不过的意外,李不琢收起手机,想绕过他们。   不料被沈初觉拦下,“我们刚刚在跟前厅经理开会。”   啊?为什么要对我解释?   李不琢一脸愣怔地看看他,又看看戴品妍。后者起先跟她一样的懵,后来换上玩味的眼神,出声问:“在报备?是她吗?”   沈初觉点头。   戴品妍笑着拍拍他的肩,柔声说:“看来你没有骗我。你们慢聊。”说完就极有气质地踩着猫步离开。   骗?什么鬼?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沈初觉看出她的困惑,跨一步到她跟前,垂眼看她,“你上次不是问,有没有女人追我?”   李不琢惶惑,“戴经理啊……”   沈初觉提起嘴角笑了下,侧身靠墙,双手插入裤兜,声音低低缓缓:“我有我的用人原则,戴品妍要不是工作出色,在我拒绝的时候,就被fire了。但我需要她不抱一点期待。”   “你拿我当幌子?”李不琢狐狸一样眯了眯眼睛。   “没有。”   “哪里没有?她刚才看我的那个眼神,分明认定我是你女朋友了。可我根本没有答应你!”   “……那你就快答应啊。”   李不琢愕然瞪向他,对上他看来的视线。   走道灯光昏暗,久久无人经过。他深幽的眼眸直直望进她眼底,气氛一下变得暧昧。   沈初觉工作时会梳一个成熟持重的背头,露出浅浅的偏分发线,儒雅谦和,有三十往上的年龄感。他看得那样专注,好像下一秒就吻过来。   李不琢心跳大乱,支吾着说:“可你有好多事,像从哪里来,家里有哪些人,我都不知道。”   沈初觉低头问:“那些东西很重要吗?”   他声音很小,只够彼此听到,像怕惊动微弱的烛火。   “对我来说,很重要。”李不琢稳住气息,“你知道林善培当年骗了庄佩茹,说和他老婆离婚了,害庄佩茹去当小三。当然,庄佩茹也不争气,知道他有老婆竟然没舍得离开,害我到处被别人戳脊梁骨。沈初觉,我在意别人的看法,不想大家以为我处心积虑勾引老板,你要我接受,就把家里情况全都告诉我,那样我才好放心辞职。”   沈初觉移走视线,盯着脚下的地毯,“还不到时候。”   “沈初觉!”李不琢想起什么,尖叫一下,“你不会被富婆包.养,正在想办法摆脱吧?”   他怔了一霎,双肩轻轻发颤,随后再也绷不住地大笑起来。   李不琢看得有点呆,她还从没见他笑得这样开心。在她的记忆中,沈初觉永远表情匮乏,专注做事的时候眉间轻蹙,像山水画里满怀心事与愁绪的诗人。   等他笑够了,轻咳一声:“怎么会,我还一直等着你当富婆包.养我。”   李不琢看一眼他身上那件轮廓硬朗的巴黎世家,无奈地绞手指头,“好难哦。”   她认真苦恼的样子让沈初觉心动不已,很想揉揉她的头,抱一下她,或是亲吻。但他没有和女人交往的经验,不知道该走哪一步才不突兀。   犹豫间,李不琢又抬头,“反正今天就算了,以后你不能再乱说!”   “好,不乱说。”   “我还没答应!”   “好,你还没答应。”   “你以后表现再这么差,我可能就拖到地老天荒了。”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表现。”   “要是表现好……会有奖励。”   李不琢小声说完,趁着沈初觉还没有反应,鞋底抹油一溜烟跑没影了。   *   林锦承虽说是一个人,但带了秘书随行。   入住的阵仗很大,礼宾部提前派了辆劳斯莱斯幻影去接机,酒店从上到下在大堂列队欢迎。   他神情冷肃,走路都带着飕飕的小凉风,像被人欠了千八百万来酒店收债。   李不琢暗暗损他:装。   坐电梯的时候,她和孟勤分站他两侧。孟勤声音清甜,一路滔滔不绝地向他介绍华澍的硬件设施。李不琢不言语,悄悄拉了下孟勤衣摆,使劲朝她使眼色。可惜孟勤没看见。   等出了电梯,林锦承终于开口,慢悠悠地对孟勤说:“张嘴。”   孟勤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一眼李不琢,李不琢摇摇头。   她只好照做。   林锦承这才满意地掏出皮夹,抽出一叠从一百到十块钱不等的钞票,卷成小卷,塞进孟勤嘴里:“够不够填满你的嘴?再有废话,我就把老二塞进去。”   李不琢当即怒不可遏地想冲上去抗议,被孟勤一把拉住。   林锦承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问:“李管家,你有意见?”   理智慢一拍跟上,李不琢强抑怒火,放低声音:“……对不起,林先生。”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大步离去。   “你没事吧?”李不琢小声问。   孟勤用力把泪水压回去,吸了吸鼻子,“没事没事,工作嘛。”   后来进了房间,林锦承让李不琢介绍下这几天安排好的行程,她干巴巴地背一遍。   “这样才对!”他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点燃一根烟,“我讨厌女人嗡嗡嗡嗡苍蝇一样没完没了,该出声的时候再出声。”   “行了行了,你们先出去,我暂时用不上。”   孟勤头也不回地跑走。   李不琢没走几步,被高声叫住:“李管家,你等一下。”   未及她出声,脖子便被男人的一条小臂缠上,林锦承附到她耳边说:“你倒是没忘记我讨厌啰嗦的女人。”   李不琢冷笑:“林公子杀人不见血,我怎么敢忘。”   “过奖啦!”林锦承大笑两声,又说,“晚上我开party,要不要过来叙叙旧情?”   “我和你没有旧情。”   “那么狠心?哎,没想到你居然和沈初觉是同事?你们进展到几垒了?我跟你说,沈初觉那根东西尺寸惊人……”   “林锦承!你他妈别再放屁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才是我认识的李不琢,在我面前装什么淑女。” 第17章   李不琢初中就跟林锦承混在一起了,还捎带上关璞。   家里大人都在国营饭店工作,小孩同校,很容易玩到一块去。   林锦承父亲林善培是饭店总经理,老来得子,平日对他宠过了头,走哪都作威作福,叫老子跟在后面帮忙擦屁.股。   有次他们仨溜到饭店找了间空房,想斗一宿地主,岂料半夜隔壁传来叫.床声,让人不胜其扰。那墙壁像纸糊的,销.魂叫声浪潮一般响彻黑夜。   林锦承和李不琢促狭地相视一笑,很快也“啊……嗯……”这样一声高过一声地与之对抗,听得关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受不了,紧紧捂住耳朵。   这事后来惊动了饭店,庄佩茹当众抽了李不琢一巴掌。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吆三喝五地去山上宿营,天气不好,就去网吧通宵。聊得开心就一起喝酒吃肉,让自己不爽,自然就要拳头相向。   在遇见沈初觉以前,李不琢活脱脱就是个小太妹。   可她又怂的厉害,不敢让庄佩茹窥出一点端倪,头发衣服全都与普通女孩子没差别。   后来沈初觉出现,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厉害,山和海倒了模样。   不可一世的林锦承在李不琢面前栽了人生第一个跟头:被她毫不客气地拒绝。此后他们一段时间没有来往。   他太盛气不羁,得不到的决不多看一眼。   这倒让李不琢太平安生了好一阵。   但她和沈初觉一点进展也没有,那个人总说十几岁的时候不好好读书,将来会后悔。她不服气,他明明也才十几岁,凭什么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不过还是认真读书,考上他的高中。   李不琢聪明,和别人一样用功,成绩能超不少。   唯独对沈初觉全无头绪,如果探寻一个人的心能像代数题那样,只要条清缕析地按步骤解答,就能求得所有期望的结果,多好。   最后关璞说,要不去找找林锦承。   那样简单纯白的年纪,几个人头脑也简单得吓人,林锦承说他和李不琢假扮情侣,要是沈初觉吃醋了,他的心迹便昭然若揭。   李不琢连声说好。   事情发生的那天是周日,林锦承下午叫李不琢去他家,说帮她搞定沈初觉了。她喜滋滋地赶去,听他说已经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你记住了,就在蓝海饭店506房,晚上8点。”   “晚上8点?”自从上回被庄佩茹扇了一耳光,李不琢对那就避之不及,有点不情愿,“为什么那么晚?”   “他说要准备什么烛光晚餐,谁知道。”   李不琢不信。   林锦承阴笑一下,随即给沈初觉打电话,开了免提大声说:“喂,沈初觉,她不信啊,是不是晚上8点506房?你应一声,她就在旁边。”   几秒的沉默逼人窒息,李不琢听到沈初觉醇厚的声音:“是。”   很多年后她回想当时,听见他声音的一霎,在心中腾空炸开漫天璀璨的小烟花,竟然是那片近乎漆黑的记忆里唯一的亮色。   那天晚上8点,在蓝海饭店506房,李不琢用林锦承给的房卡开门,撞见庄佩茹和林善培一.丝.不.挂地在床上缠裹。一同目睹的,还有她担心沈初觉设陷阱,一起邀来的关璞与另一个女生。   与庄佩茹渐生的嫌隙累累垂垂,那一刻终于压断了苦苦支撑的细枝。   啪。   转天沈初觉就离开了澍城。李不琢心如死灰,绝食数日,终于换来庄佩茹妥协,送她去美国。   *   沈初觉的不告而别,和他线那头配合林锦承的应答,始终是盘桓在李不琢大脑的问号。   好笑的是一见到他,困惑便被沉重抵住唇齿,她开不了口。   宁愿两眼一蒙,陪他无休无止地*,也好过面对存有几率的可能性——那可能是他跟林锦承一同设的局。   她一个虚张声势惯了的人,从来缺乏面对的勇气,过去被踩痛脚,头也不回地逃到美国,错过母亲的弥留时刻。   这一回,她誓要弄个明白。   *   下午林锦承出去了,李不琢带领宴会厅调派的人为他的party布置房间。   忙碌到晚上九点多,沈初觉带着八个身材高挑的女服务员过来,一径的绛色高叉旗袍开到大.腿.根,头发烫小卷,做足了摩登复古风韵。衣料把人绷得紧紧的,更显凹.凸有致,呼之欲出,直看得李不琢目瞪口呆。   “我们要尽量让客人满意。”走出套房,沈初觉轻描淡写地扫过她眼底的震惊。   “你怎么知道林锦承会满意?”   “我知道他好这一口。”   “你对他很了解嘛。”   “谈不上,只是知道他跟我都不喜欢随便换口味……”   他一下没了声音,像被突然切断电源的电视机。   门外的走道调暗了光线,不断有人经过他们身边,大多戴着面具,没戴的也都浓妆艳抹,衬得他俩颇为打眼。   李不琢像只修炼多年的小狐狸精,已然读懂他话里的意思,眼尾挑一抹灵动的冶艳,细长手指风情地扣住他的领带。   沈初觉倾下.身子,她便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轻声问:“多久没换了?是我吗?”   被环住的人石头一样僵住。   一个总统套房占去半层楼,房门大剌剌敞着,客人们进进出出。瞧着是不折不扣的夜店风,偏偏飘出错位的抒情歌,男歌手似在深情诉说:   ——但在你的怀里,   ——我们两位一体不要紧,一抱紧,得与失也无拘。   李不琢手摸上他的脸,转过他的头,“是不是我?”   她声音丝线一般勒紧了沈初觉的心脏,他喉结滚动一下,   “是你。”   “上次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喜欢我吗?”   李不琢拉他的手勾过自己腰际,踮脚鼻尖与他鼻尖相蹭,“说嘛。”   柔媚声线勾勾缠缠,像一剂催.情的药,一个完整下在他眼里的蛊。沈初觉哑着嗓子闭上眼,“我喜欢你。”   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逗得李不琢咯咯直笑,便踮得更高一点,蜻蜓点水地吻过他眼下的泪痣,   “给你的奖励。”   她的制服外套还在套房里,忘拿出来,这会儿身上是衬衣和半裙。刚才踮脚的时候,趁机解开了几颗纽扣,露出胸前的沟壑。放开他脖子时,果然清楚看见他眼里燃起的欲.望。   沈初觉的眸色越来越深,勉力支撑的克制被击碎,拉她跑走的前一刻,歌中正在唱:   ——犹如融入你叹息,你背影,你处境,   ——如成就世上最终的名胜。   *   一躲进安全通道,沈初觉便再顾不得许多,凶狠地将李不琢抵在门上,撞出一记闷响,然后低头吻她。   通道里的声控灯随即亮起,吓了李不琢一跳,想推开他。   这才发现,主动权早就不在她手上。   但她不介意,仰头迎合,两条舌头在嘴里激烈地来回缠卷。沈初觉的手掌从她后.背向下摩挲,沿腰侧的曲线一路游走。李不琢不自觉挺直了身子,漏出无力而细微的哼声,撑开五指揉乱了他的头发。   他修长手指行经之处,燎起一片高温。连同那抹淡淡的木香,也覆上她的皮肤。   太过旖旎,像深海幻觉,无止尽沉溺。   灯光熄灭后,他抚过不知哪里,李不琢痒得笑出声。   “……别笑。”他何其投入,不愿为丁点干扰分神,一边抗议,一边轻啃。   “沈初觉,你忍多久了?”   “嘘……”   “说啦。”   “不记得。”   “看来我真是我妈亲生的,天生就懂怎么勾引男人。”   沈初觉停下动作。   “你早就知道庄佩茹和林锦承他爸的事,是不是?”   黑暗中,能听到沈初觉渐缓的喘.息,但他没吭声。   “你和林锦承称兄道弟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们母女挺贱的?”   这一句他回得很快,“没有。”   李不琢极力忍泪,控制声音的起伏,说:“蓝海饭店的506房,是不是你和林锦承串通好的?”   “不是。”   李不琢委屈地嚷道:“我明明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   “我订的是鸿达饭店506房。”   李不琢:“……”   鸿达饭店没倒闭前,开在蓝海的马路对面。   原来之前赵景惠说,她离开那天看到沈初觉在蓝海饭店门外等李不琢,其实在等她一起去鸿达饭店。   “我以前没有骗过你,今后也不会骗你。你可以放心爱我。”   李不琢呼吸一窒。   他说爱。 第18章   沈初觉松开手,和她并排靠在门上。   外面的天空有星闪抖,有风流动,不像这里只剩浓稠黑暗和凌乱呼吸声。感官因静谧而敞开,放大。他与李不琢身.体贴合的部分抽离,让她觉得冷,抱紧了手臂。真好笑,他又没进入,却让她有了饮食男女寻欢后的落寞。   身旁传来细细簌簌的小动静,是他在拨动头发,他头发之前已经被李不琢揉乱了。   “你想抽烟吗?”   那动静消失,“……我不抽烟。”   是了,他那么懂控制情绪的人,从来不靠香烟排遣。李不琢笑:“我们是不是要找个房间,把刚才的事情做完?”   他静了一分钟,“算了。”   李不琢先前怀着点跃跃欲试的期待,听他的回答,有片刻嗒然。   这些年她接触过的男人,要么自卑,要么自恋,要么只当她是小孩。对她有兴趣的,眼里燃放欲.念的光,垂涎她年轻貌美,总想靠支票和床.上功夫降服她,透骨庸俗。她满心生厌,想起沈初觉,黯然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白月光。   重新系好扣子,把衬衣塞进裙里,披散的头发用手拢了拢,李不琢打开门。   光线涌入,她扭头,沈初觉低头看手机的样子被浅浅勾勒,头发确实炸开了。   “我们得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盯着屏幕,李不琢愣了几秒才反应,“……去哪?”   沈初觉递来手机,是林锦承发的微信:快来捡钱!!!   *   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个屋子全乱了。   迷蒙灯光红红蓝蓝地变幻,音乐是davidbowie的《oddity》。林锦承的衬衫大敞,露出整块胸.膛。他坐在壁炉前,两条大腿上各坐着一个比基.尼美女,三张嘴凑一块,对着大瓷碗喝酒。   碗里并没多少酒,全靠另一个人在上头吊出一根稳稳的水线。   这叫三江汇流。   他揽着两个女人,一边发出响亮的嘬酒声,一边不时在她们胸.上抓一把。   李不琢看不下去,背过身。这才发现屋里遍地是钱——大面额的美元或人民币,其他人翘着屁.股趴在地板上,手脚并用捡个不停,根本没功夫看他喝酒。   沈初觉不动声色地退至客厅一角。李不琢跟着他。   她明白,他们都是酒店的客人,只要不违.法,再怎么出格也只能装瞎。   林锦承喝完酒,卷起两摞一百块,手指分别挑起两个女人的胸衣,把钱塞进去。然后凑到她们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三个人笑成一团。   然后他腾出一只手打了个响指,旁边有人双手捧上一只皮箱。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开箱子,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钞票,就像影视剧常演的那样,辨不出币种,但确实填满了,没留一点空。李不琢头回见到,不禁发出一声轻呼。   林锦承连拍好几个巴掌,那些埋头捡钱的人像士兵听到集合的哨声,一齐抬头。   “咱们今晚要尽兴!”他借着酒劲大吼,“叫万岁!”   振臂一挥,钞票雪片般飘洒。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群人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扑来。   疯了,都疯了。李不琢在一片推推攘攘中,拨开高叉旗袍下白花花的大.腿,往边上逃窜,突然认出身旁的孟勤。   她穿着与往日一样的制服,却一脸前所未见的疯狂,嘴大笑咧开,眼睛直愣愣盯住林锦承握住钞票的手——她刚才起晚了,错过了,正在等下一轮洒钱。   “叫万岁!”   震耳欲聋的“万岁”快掀翻屋顶。   孟勤蹲下捡钱的时候,李不琢发现她衣兜的钞票挤得快掉出来。她手上抓满了钱,连丝袜也塞了个七七八八。可地上还有,她找不到地方装,索性一股脑全掖进内衣。   “孟勤?”李不琢忐忑地出声。   孟勤惶恐地抬头,见是李不琢,神情连变几番。   “你不是……”你不是讨厌他吗?你不是才被他羞辱过吗?李不琢一肚子的话,却在出口的一刹意识到,她会来参加这个狂欢派对,想必早已说服自己。   果然,孟勤起先遮遮掩掩,很快坦然放松脸部僵硬的肌肉,嗤笑:“都那么憋屈了,这就算他赔的,我心安理得。”   一个字也驳不了,李不琢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又无可奈何。   很快随着又一次山呼“万岁”,孟勤转身投入另一场名副其实的抢钱大战中。   李不琢回头见沈初觉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便撤到他身边。   “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沈初觉拿眼瞥她,“见多,就不怪。”   哈?这人居然讽刺她少见多怪!   没等她抗议,他又说:“但我偏偏就喜欢少见的。”   他睫毛温顺地垂着,唇角微微向上,提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李不琢不争气地双颊发烫,嘟囔着“瞎说什么”转开眼睛,庆幸还好灯光昏暗看不清楚。   *   林锦承吼到声音嘶哑,箱子还剩几摞钱。他摆摆手,让人收起来,疲惫不堪地瘫坐椅子上,头耷拉着,透出浓浓的倦意。又一会儿,音乐停了,灯光恢复明亮。   刚好十一点,李不琢焦虑这场闹剧要持续多久,忽然听到林锦承扯开嗓子大喊:“李不琢!李管家!给我滚出来!”   众人立时收声,四下张望,看谁站出去。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毫无防备响起的一点人声,清晰如银针坠地。   李不琢暗暗吃一惊,片刻定住神,撇下沈初觉,几步小跑过去,“林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林锦承抬起下巴,神态倨傲地问:“你最喜欢哪种葡萄酒?”   诶?   她被问得有点懵,盯着他看了又看,见他斜着眼睛一直在等,才迟疑地说:“巴黎之花。”   “具体点。”   李不琢咽咽嗓子,补充:“巴黎之花的美丽时光玫瑰香槟。”   “哦,那还行。”林锦承摸摸下巴,对身边的人附耳说了什么,那人匆匆跑走,他才重新看她,“美酒我都爱,只不过白的偏好白诗南,红的要黑皮诺。李管家,你们酒店培训的时候教过鉴赏葡萄酒吗?”   “只是稍微接触过,可我……”   “哎,教过就行,别扫兴!我今天还真他妈带了一瓶美丽时光,1996年份的。你要是品对了,我就赏给你。”   品?赏?李不琢拧眉。   客厅里的人交头接耳,纷纷揣测林公子怕是要为难这位小管家了,无不换上一脸等看好戏的兴奋。   十几分钟后,刚才离开的那人带几个侍者手推餐车回来,餐车上的酒桶放着几瓶撕去标签的葡萄酒。李不琢心里止不住地惴惴,这个疯子,看来要玩真的。   林锦承随后从起居室的酒柜,取出一瓶系了红色缎带蝴蝶结的巴黎之花,跌跌撞撞地抱出来。瓶身上印有巴黎之花的标志——一茎优雅绽放的银莲花。   侍者将酒瓶从桶中取出,瓶中的液体颜色深深浅浅,李不琢开始坐立不安。   且不说她没接受过正经鉴赏葡萄酒的训练,仅用舌头辨酒这一项,只有专业的品酒师才能做到。   犹疑间几杯酒已经倒好。   “来尝尝这些酒……”最后一个字被林锦承拖出长音,他眼珠子骨碌碌转动,阴恻恻地笑。底下的人群早就躁动不安,此起彼伏地起哄“让她尝!”   李不琢如雷的心跳快要震碎胸腔,压不住了,手指微微发抖。   左右张望,哪里还有沈初觉。   林锦承续上后半句:“……出自哪种葡萄。”   这哪是品酒师的活,酿酒师才关注葡萄好吗?   在一片欢天喜地的叫好声中,李不琢绷紧脸,朝林锦承比口型:你玩我?   他十分得意地笑,回她一声:对,玩你。   李不琢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四周沸水般的欢呼逐渐冷却。林锦承晃动杯里的酒,走到她面前。不知道他之前喝了多少,浓烈的酒味充斥李不琢的鼻腔。她眉心微蹙。   林锦承低头看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左右歪了歪脑袋,撩一下她内扣的发尾:“你妈以前陪我爸睡觉,要不今晚,你来陪我睡?”   李不琢气得瞋目切齿,顾及到在场的都是客人,克制了又克制才忍住没给他一拳。   “像这样优良的家族传统……唔!”   他正说到兴头上,一个头戴面具的年轻男人忽地从斜刺里冲出来,以一记力道十足的直拳擂向林锦承胸口。他轻浮的调笑一下顿住,干呕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而那人趁这停下的一瞬蓄力,补一记重重的上勾拳,捶击他下颌。   林锦承应声倒地,摔了个四仰八叉。他倒下的时候,手臂顺带撂倒餐车上的酒杯酒瓶,稀里哗啦砸出一地狼藉。   侍者愣住了,林锦承的人愣住了,连李不琢也愣住。所有人目瞪口呆。   那个瘦高的男人未做停留,转身拍一下李不琢的手,示意她快跑。她瞥一眼他乱蓬蓬的头发,会意跟上他的脚步,一前一后跑出总统套房。 第19章 (修)   出门之后,李不琢的手还在抖,脚也开始发软。   戴一张爵士半脸面具的男人不说话,搀着她径直步入电梯。   轿厢快速下落,他按的是53层。   “是你吗?”   李不琢声音细微,双手撑住轿厢一壁,看他单手揭开面具。底下那张脸确实是沈初觉,不过此刻眼底晦暗,黑沉沉的眸中泛着令人颤栗的寒芒。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你没事吧?”连声音也清清冷冷。   “没事,他没把我怎么样。”   “他要是敢,我会杀了他。”   快速下降的轿厢带来轻微的失重感,缓解了李不琢的紧张,刚才那片满怀恶意的嘈杂,和令人目眩的灯光已经是另一个世界。   不过眼前人一句“我会杀了他”让她错愕到近乎失语,太不像他。   沈初觉先前挥拳的右手指节泛起一片红,被周围白皙肤色衬得触目惊心。他用力过猛,伤到自己。稍微弯曲,手指传来清晰的疼痛。他隐忍蹙眉,不经意瞟到李不琢眼里的惶惑。   “你怕我?”   她是有点怕,以为被他看穿心思,连忙否认:“不是。”   沈初觉不以为然地翘起嘴角,低低的声音拂过她头顶的发旋,“我要是像你看到的那么人畜无害,早就活不到今天。”   李不琢低头,细细品味他话里的意思。   她对沈初觉的确一无所知,从家世背景到人生经历。不过曾经和他做了两年邻居,看上他的好相貌,最后潦草地离散。   如此而已。   看到他温柔的一面,或许只是,他把其他面都收起来,只愿给她看到温柔。   沈初觉低声问:“在想什么?”   李不琢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但不想被他看出来,迅速扯了个谎:“在想你手疼不疼。”   他宽大的手掌前后翻了翻,“不要紧,回去敷一下。”   “你刚才不该动手,他再多说几句,我一定忍不住收拾他。”   沈初觉不动声色地笑,“那明天你大概也不在酒店了,员工要守规矩。”   “你不会真的要杀了他?”   此时电梯门打开,沈初觉走出去,转身向她伸出另一只手,“暂时不会。先别说那个,我们得快点。”   沈初觉的房间在56层。   他们先坐电梯到53层,再一起向上跑两层楼梯,以免被林锦承手下的人追到。   李不琢手伸得犹豫,视线触到他眼下的泪痣,孤零零的,像在示弱:漂亮的东西易碎,你要好好珍爱。   于是瞬间被他变软变柔和的神情蛊惑,内心涌起一阵阵无助,好像除了跟他走,没有别的出路。   两人飞奔在印有深色花朵的走道地毯上,绕过几个转弯,跑进安全通道。沈初觉腿长,照顾李不琢特意放慢了脚步。楼梯旋转向上,看不到尽头。   最后安然躲进屋子。   *   李不琢一口气喝了半杯冰水,从胃里打出一串很凉很深的哆嗦,终于缓过劲来。   她握着玻璃杯走到更衣室,旋开门把,照眼便是沈初觉整块裸.露的背,他手指的红肿热敷后消退不少,正抽出一件新衬衫准备换上。   他宽阔的肩.背,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和李不琢想象中那种读书人的瘦弱不大一样,被迷住了,忍不住向前几步想看清楚。   沈初觉察觉到,转过脸来。   他眼里透着明朗,像饱含光泽的黑曜石,眉毛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整个人正面转过来,仿佛在说:索性就让你一次看个够。   于是视线撞上他的胸.膛,往下是结实的小腹和收紧的腰。   李不琢全无防备,咽着口水慌忙扭头。衣柜的门敞开,她惊奇地发现里头居然全是衬衫。   “好多……”   “这里有几百件,”沈初觉抖开手里那件,从容不迫地穿上,“还经历了两次断舍离处理。”   丹宁、亚麻、混纺、府绸、真丝,纯色的,条纹的,撞色拼接的。李不琢微微张着嘴,手指一件件抚过,眼里满是惊叹。   而此时,他身上那件精致考究的乌檀色法兰绒衬衫一路扣到顶,衣料随他抱起的手臂堆叠细小的褶皱,散发浓郁的知性气息,叫人惊艳。   他敛起表情,低眸,“刚才林锦承叫你干什么?”   “他让我……”怕沈初觉真的杀了他,李不琢略去陪.睡的内容,只说,“他拿来好几瓶葡萄酒,要我尝过之后判断分别出自哪种葡萄。一个小难题而已。”   沈初觉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也不难啊。”   李不琢:“……”   *   二十分钟后,林锦承点的那几瓶酒,沈初觉从大堂酒廊叫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送来,一份撕了标签,一份则保留。   李不琢站在餐桌旁,忐忑不安地看他逐一往玻璃杯倒酒。   撕掉标签的那一份被她放在厨房,沈初觉说他每尝一杯酒,就让她过去看看判断是否准确。   第一杯是淡淡的琥珀色。沈初觉轻轻摇晃,闭眼嗅了嗅,薄抿少许,仰头喝一口。   “雷司令和白皮诺。”   李不琢快步走去厨房,在那瓶产自吉布斯山谷的葡萄酒瓶上,找到葡萄品种,确实是这两种。她心里猛地震了震,再转回去,沈初觉已经在喝第二杯。   “琼瑶浆。”   没错,这是雨果格乌香茗纳。   “白诗南。”   这是雨耶酒庄的小山原甜白。   “还是雷司令。”   这是露森艾登庄园的雷司令晚收。   四瓶酒,沈初觉全都说对了。   室内酒味弥漫,他表情因微醺而生动了一些,似笑非笑地转着手上的杯子,“听说奖品是巴黎之花的美丽时光?助兴的小节目,也出得起这样大的手笔。零零散散点这么多东西,一晚上几十万流水,林锦承果然是酒店最爱的客人。”   李不琢不服气地撇撇嘴,“在客房部上班不需要‘能尝出葡萄’那么高标准吧?”   “不必。他这是为难你,你可以拒绝。”   “那你怎么品出来的?”   “我和他早就认识。他父亲过去是蓝海饭店总经理,因为这层关系,曾经一起去南法的佩皮尼昂葡萄酒庄园,向当地酿酒师请教过。”   “可……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为什么品酒的功力现在还如此厉害?   “我喜欢罗讷河谷的气候,每年会去一次,自然学艺精进。而且ll附近的fingerlake是全美知名的葡萄酒产区,读书的时候近水楼台。”   沈初觉半跪在地,将几瓶葡萄酒逐一收进套房里的恒温酒柜。一边放置,一边同李不琢说话,嗓音如红酒般温醇:“我除了能品辨葡萄,还知道客房服务员做床不能超三分钟,铺床的时候,盖被要求中线对齐,上端距床头约30厘米。”   说到这,他突然停下,目光锐利地扫向李不琢,“包括整理和清扫,上回我说,这些事情你并不比我更擅长,是因为你所做的一切,我同样经历过。”   片晌,他眼里的锐利剥落,温柔却哀戚,无可避免的宿命感。   人人眼中,国际品牌的五星级酒店如筑于云端的城堡,仰之弥高。这是无数酒店人辛苦织就的桃花源,他们不享受梦幻,仅仅是社会普通从业者,是梦幻的制作器与贩卖机。   而每日大量的重复劳作,与“客人至上”的行业准则,常使人忘记他们努力维持的微笑背后,有着数不尽的辛酸。   李不琢无法想象,当年全市高考的裸分第一,t大动力工程及工程热物理的高才生,也和她一样,为酩酊大醉的客人刷马桶。   “你那时候离开澍城,去了哪里?”   “去ll学酒店管理。”   “可是,可是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做些伟大的、对更多人有帮助的改变!而不是……”   “而不是一线对客,伺候人吃喝吗?”沈初觉嘴角一抹寡寞的笑,眼睛黯了黯。   他没有回答,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到落地窗边,外头是午夜最为沸腾的时刻,地上的灯火永远亮过天上。他笔直地站那一动不动,李不琢看着心疼,关上灯,月光把他的影子拖了长长一地。   “你别这么想,不要因为是服务行业就觉得低人一等。我们提供的是专业服务。”   李不琢默默站在他身旁,听他又说:“我其实不是澍城人。”   “不是新加坡人,不是香港人,当然也不是美国人。虽然这几个地方,我都待过不短的时间。”沈初觉扭头看她,“我那时候离开,并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和过去一样,明白‘又该走了’。所以没办法带你一起。”   李不琢悄悄攥紧的手心又湿又冷,她看着他,他眼底藏着难以排遣的情绪。   ——没办法带我一起走,可以来找我啊。你这些年音讯全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这句话几乎冲口而出,但她忍住了。   她怕听他说“是”,便佯装不在意地笑笑:“好了,知道你从以前就很忙。现在挺晚了,你送我下楼吧。”   沈初觉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好。” 第20章   他们乘坐员工电梯,一路相顾无言,假装不认识。   途中遇见同事,各自打着招呼。李不琢偷偷去看沈初觉,他英俊,在人前永远是谦谦绅士,笑也带着出世的冷感和疏离,像一份过度包装的礼物。   太有距离,叫人不敢伸指触碰。   李不琢说她住的地方与酒店只隔一条街,能走回去。沈初觉没有异议,扔掉之前的衬衫和面具,默默跟在她身后几米开外。   在路口等交通灯的时候,有人抱着旁边的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   李不琢忍不住多看几眼,是个长发及腰的年轻女人。十几度的天,她居然光着腿,只穿一条及膝短裙。   “关璞,你不能喝就别喝,这么折腾自己何必呢?”   绿灯亮起的一刹,身后传来的声音绊住李不琢的脚步。   *   关璞从小喝酒,十几年过去,依然不胜酒力。她当然知道酒精对未成年人身体的伤害,只是没得选。   关璞的父亲关磊曾经是蓝海饭店保卫科的保安,工伤后遭下岗。还在上班的时候,关磊就喜欢泡麻将馆。下岗后,他又染上嗜酒的恶习,整日流连于街边小餐馆和棋牌室。   那个年代,明面上叫棋牌室的地方,暗中多半干着赌.博的勾当。   人们常说十赌九输,关磊未能免俗,要是碰见别人联手打合牌,输得底.裤都不剩。好在玩的小,有时钱没带够,记在账上吆喝今后请吃两顿饭也能混过去。不过更多的时候,中年男人们会让他把女儿叫来。   大家都知道他女儿生得好,小小年纪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骨瘦伶仃的一副我见犹怜。   于是很多个夜晚关璞正在写作业,会突然接到关磊的电话,叫她去哪条路上的棋牌室,钻麻将桌或是某个男人的胯.下。   封闭的房间满是呛人的烟雾,一屋子人看她狗一样爬在地上笑声震天。爬完了还得罚酒,白的啤的都要来。她不愿也不行,好赖非得喝一口,那些人就没当她是小孩看。   不过笑着笑着,关磊输掉的钱就划掉了。   他还挺得意,和关璞回家的路上一直沾沾自喜,连叹女儿没白养。   关璞小老头一样佝偻着背,一言不发。   就连平时在家里吃饭,关磊一个人喝着不尽兴,也要关璞陪他喝两杯。可她酒量差,一杯就头晕。   关母坐在一旁默默吃饭,任关璞再怎么求助也一声不吭。许是心中放不下,事后又会拉住女儿为自己开脱:“璞璞,妈妈赶时间,他(指关磊)那边你能敷衍就尽量敷衍,他喝多了脑筋慢,没事的啊。”   关母没读过几年书,嫁给关磊后,白天给别人看小商店,晚上推小车去夜市摆地摊卖首饰。后来扩大业务,批发很多亮色的薄t恤和袜子。小本买卖发不了财,但维持一家人生计足够了,就是太辛苦,凌晨才回家,一天到头和关璞说不上几句话。   庄佩茹心疼她,叫她放学后和李不琢一起去家里写作业。   关璞起初去了几次,后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去。   从来不反抗,忍耐着默默承受一切。李不琢骂她包子,没出息,她一个字都不驳。   在这样的家庭中,她成绩始终保持中上游,倒真是令人动容。   虽然酒量小,但关璞很克制,从不多喝。李不琢记得她唯一一次喝醉是在林锦承的生日派对,那会儿沈初觉在北京读书,那次醉酒后没多久,关璞就独自北上去找他。   这么多年,李不琢对关璞都喜欢不起来。   原先懦弱,之后学会耍心眼,第一个就来对付她。   但眼下她喝得烂醉,李不琢没办法装看不见,谁叫她们认识那么多年。   *   “你是她朋友吗?”见李不琢跑来搀关璞,一旁裹着披肩的女人忍不住问。   李不琢费力扶起她,点点头,“她住哪?我们送她回去。”   “我不知道,我才进公司,和她不太熟。刚才她在洗手间吐了一次,拜托我送她下来。”那女人的眼里写着同样的困惑。   夜沉如水,偶尔路过的行人像水里的游鱼。   李不琢在想怎么办,不经意看到沈初觉走来,连忙用眼神止住他。   他停下,举双手以示不再靠近。   凉风吹乱李不琢的头发,几缕发丝横过脸,她好声好气建议:“你看这样,都这么晚了,我们一起打的回去,车费我付,但要先把她抬回我家。”   对方迟疑应道:“……那好。”   然而得知李不琢住在五楼,需要爬楼梯,答应一起送关璞的同事后悔了,说实在太晚,不想多折腾。   李不琢没辙,只好自己拖她上楼。   “你要是没醉那么厉害,就应我一声。”   关璞脑袋靠在李不琢肩上,晃了一下,含混不清地“嗯”一声。   “我们慢慢上楼,你最好也使点力。”   “……嗯。”   她们一级一级走得十分缓慢,每爬一层就歇几秒,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半。   李不琢伸手去摸墙上的顶灯开关,忽然听到关璞哼了一句:“不琢,我其实……不想和你弄成这样。”   “别说话。”   灯亮了,关璞皱眉闭了闭眼。   这套小两居李不琢一个人住,房东锁掉其中一间卧房,她住另一间。已是二十多年的老房子,她就看中这上班方便,房租也不贵。南北通透,闲时稍事拾掇,就是一片清新舒适的小天地,一点不比酒店差。   但过去从未接待别人留宿,里间是张单人床。   关璞“唔”了一下,鼓着脸冲进卫生间呕吐。   听着不远处马桶冲水的声音,李不琢没什么表情地放下沙发靠背。幸亏当初挑了款沙发床,不然只能让关璞打地铺了。   关璞吐过两次,胃袋早空了。李不琢走近的时候,她正坐在马桶上,双手撑头。   “给。”   李不琢递去一杯水,她抬头勉强接过。   “卸妆油你用吗?洗个脸赶紧睡吧。”   关璞哑着嗓子应道:“谢谢。”   *   屋里多了个人,李不琢就睡不踏实,辗转反侧。   在第三次试图入睡失败,她决心爬起来吃盒冰淇淋。   冰箱在外面,她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一下看见沙发床上的手机光——关璞正在发短信。   一切和她有关的闲事李不琢都不愿理会,索性脚下踩出声响,知会她一下。果然,关璞惊弓之鸟一般飞快收起手机,扭头看来。   李不琢已经打开了冰箱门,从冷冻柜取出一盒八喜,出声问:“你要吗?”   “不……不要。”   李不琢拧开八喜的盒盖,抬脚关上冰箱门,又问:“你们公司今天在华澍聚会?”   “没,我朋友开party,跟同事只是碰巧遇到。”   “现在还难受吗?”   “好多了……”   “睡不着?”   “想起来没和室友打招呼,怕她担心,跟她说一声。”   浓郁的奶香充盈齿间,李不琢大快朵颐,心情舒畅,便多嘴:“你明明不能喝,还被灌这么多,怎么不小心点。”   关璞没作声,讪讪地笑了笑。   “对了,你上次说想来华澍……”   “那个别介意。”关璞打断她,“我不会和你纠缠工作的事。”   “噢……”李不琢若有所思地拖长音调,腹诽还刚想说要不要帮你问问,“那你赶快睡吧。”   她吃完八喜去漱口,回来时关璞已经面朝里躺好。   第二天早晨李不琢睡到九点,慌慌张张起床,发现关璞离开了。   *   李不琢去酒店的路上,接到谭渡的通知,今天暂停总套的服务,说是客人的意思。   于是这一整天她都坐立不安,昨晚林锦承挨了那么重重的两下,以他的脾气怕是要找酒店的麻烦。然而直到她晚上下班,那个向来暴躁的人竟然还没找来。   也没有谁来找她兴师问罪。   她躲在角落偷偷给沈初觉打电话探听消息,那边静了片刻,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才说:“情况有点复杂。”   李不琢的心一下悬起。   “所以,我们得面谈。”   沈初觉约的地方在转过两个路口之外的外国语高中。   李不琢吭哧吭哧一路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一身挺括的条纹西装,双手随意揣在裤袋里,身后是暖黄色街灯,将他侧脸的轮廓映得很深。   他安静地站着,像民国时代的某家大少,在盼他的心上人。   哎,你少臭美了。李不琢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走到他身前,换上轻快的语调:“你刚才在外面?”   沈初觉看向她,绷起的冷感与疏离瞬间消散,表情变得鲜活,“嗯,晚上出去应酬,你打来的时候我正要走。”   “林锦承那怎么处理?”李不琢记起正事,急吼吼地问。   “他脸肿了,请医生出外诊,还在酒店调养。不过昨晚的电梯监控出了故障,他恐怕也没办法。”   电梯监控出故障?李不琢了然,坏笑着拿眼瞧他,“耍诈哦。”   “先说别的。”沈初觉突兀打断她的笑,对林锦承的话题全无兴趣,像是等不及,“我可不可以抱你?”   诶?   他用了疑问句,却不是征询意见,仅仅通知一声,就将还在发懵的李不琢拥入怀中。   “在酒店不能这样做,只好出来。今天是你第一次找我,想纪念一下。”沈初觉说着,抱紧了些。李不琢骨架小,他双臂一圈,就将她整个人收进自己的影子里。他下巴蹭着她的头顶,“虽然是为了林锦承。”   她脸埋向他胸.口的衬衫,沉郁的木香撞进嗅觉,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   周围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不时打量他们,眼中的欣羡毫不遮掩地蠢动。李不琢脸上烧得慌,叫唤:“你大费周章叫我出来,只是想抱一下?”   本意是“大庭广众何必这么高调”的抗议,听到沈初觉的耳中,俨然带上别的意味,像是娇嗔和挑逗。   等李不琢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沈初觉双手捧起她的脸,凝视她长而上翘的眼睫,清澈鹿眼有种天真的引诱,饱满唇形则是盛大的邀请。   “我想要更多。”他低头吻她。   身边传来惊呼。   潮湿柔软的触感,像被海草缠住,头皮发麻。他灵巧的舌尖循着角度辗转,时深时浅。她脊椎有电流一阵阵窜过。   比上次吻她进步了很多,不愧是优等生。   “我想这么做想了很久,早在我们还是邻居的时候。”和她的唇分开,他闭上眼,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吐息交缠。   这话提前回答了李不琢今晚的第二个疑问,为什么要约到中学附近。   她不服气,嘟囔:“赖皮,我明明没有答应你。”   沈初觉笑了,像笃定她拿他没办法,“随便你什么时候答应。”   反正跑不掉。 第21章 二合一   沈初觉说早就想吻李不琢的时候,她高兴得快飞起来。这好像猫听到觊觎已久的鱼突然坦白,说早就想被它吃掉。   当然,她没把心思全表露出来,那太不矜持了。   李不琢笑声含在喉咙,拍两下他的肩膀,“早想就该早点说嘛,搞不好我们孩子都有了。”   沈初觉:“……”   回去的路上他们牵手,挑偏僻巷道走,顶着头上硕大的月盘。   银色月光下雾一样,满地凝白。   沈初觉的手掌干燥,暖烘烘的,叫人生出些恍惚,仿佛可以这样一直走到世界尽头。   “林锦承莫名其妙挨一顿揍,不计较了?”   “没当场抓到我,你要他怎么计较?”居民楼的底商夜晚还在营业,烧烤摊和小吃店生意都红火。沈初觉提醒她注意脚边的垃圾,转眸又说,“林锦承不敢动沈家的酒店,你自己小心点才是。”   “又是总统套房又是漫天洒钱,他现在在做什么?”   “林善培现在是纯粹的地产商人,儿子在公司做挂名董事,同时经营一家会所。”   “他开会所?”   “森会所。”   “你说美兰路那边……”   “嗯。”   美兰路在城郊,和上回李不琢去过的游艇度假区位置正好相反,在澍城西边。同样靠山面海,环境宜人。   这家会所非常低调,没有对外挂牌,开业半年多了李不琢才辗转从同事那听说,压根没想到老板会是林锦承。森会所有着严格的准入门槛,会员们多为企业家、银行家和文化界名人。外表看去极不起眼,朴素的黑色大门长年紧闭,里面别有洞天。客人们需从侧门出示邀请函进入,由专人引至特定房间。   “也是林善培开的,忙不过来的时候让林锦承帮着照看。华澍有不少客人是他们家的会员。”   李不琢想起什么,惊讶地张大嘴:“那你还揍他?”   “我早就想揍他了。”   “揍得好,嘿嘿。”李不琢乐得像枝头上的小鸟,一步一蹦地挽过他胳膊傻笑。   沈初觉垂眸看她,由着她皱起又放下地折腾一边的衣袖——这身西装出自伦敦萨维尔街的顶级裁缝之手,选用最高档的zegna面料,全定制,手工驳头。   他看了一会儿,转念又起了坏心眼,轻咳一声:“总套的服务只暂停一天啊。”   李不琢瞬间石化。   是啊,明天怎么办。   *   第二天早晨,根据林锦承的时间表,他7点起床后会去20楼的泳池。李不琢要带客房服务员过去打扫房间,为他准备洗澡水。   谁知林锦承的秘书开门说,他正在泡澡,让她们抓紧打扫。   这秘书姓陈,妆容成熟很有女人味,穿白色吊带衫和黑色及膝短裙,不过没穿内.衣,十分清凉。   后来李不琢看到沙发上大剌剌摆放的内.衣,和破掉的丝袜,心里一下明白了什么。   难怪大清早就要泡澡。   陈秘书的手机忽然响起,接通后一迭连声的“好好好”,然后挂掉转向李不琢,“老板请你过去。”   啊?他不是在泡澡?   穿过两道门便是总统套房的开放式浴室,有大型的步入式淋浴间和独立的深浸温泉浴缸。双盆洗面台上方是两盏典雅的穆拉诺玻璃壁灯,夜晚亮起时,周围的灰色大理石墙会泛光,弥漫奢华的贵族气。   林锦承躺在满是泡泡的浴缸里,手持酒杯,欣赏晨光下的海湾美景。   “请问林先生有事吗?”   “你过来。”   李不琢挣扎一番,迟疑着走近,怕他找自己算账。   “说说今天的安排。”   他声音透着些许疲惫,李不琢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八卦地扫去几眼,年轻气盛就是好,够有体力。   “没问题。”他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转过身,双手托住浴缸边沿,似笑非笑地盯着李不琢,“你现在和沈初觉好上了?”   他鼻梁有包扎的痕迹,下颌一片瘀青。李不琢挪开视线,不吭声。   “哎,上次是我喝多了,说了胡话,你别介意啊。”   她这才摇头,“还没有。”   “要不你再跟我合作一次,我保证入戏!”   “林锦承,你有病吧?都多大的人了?以前不懂事,现在还不懂吗?”   林锦承眉一皱,向后仰靠着伸出食指晃了晃,“李不琢,这么懂事的你真是太无聊了。我怀念过去的你,好玩,带劲。”   他半眯的双眼流露一抹轻浮,说完就毫无预兆地站起身,吓得李不琢连忙捂脸往洗面台躲。   论样貌,林锦承也是个帅气的男人,浓眉高鼻,与沈初觉相当的身高,身材匀称,唯独眼神一看就知道没个正经。   他全身挂着水珠和泡沫,一步步走向李不琢。   李不琢蹲下,背对着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大跳。她握紧手里的对讲机,心道抓贼要赃,捉奸要双……呸呸,只有抓贼要赃!总之,等他出手的那一刻就扯开嗓子大叫!   但林锦承走到她身后就停下了,温柔地说:“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在房间学叫.床的声音?后来我经历那么多的女人,居然没有一个叫得比你好听。李不琢,有些东西我真不知道该说是天赋呢,还是基因。”   他把“基因”两个字咬重,听得李不琢当场就炸了,倏而站起身,怒视林锦承。他当即哈哈大笑。   泰拳的实战技法中,有一招是提左膝格挡,然后右膝击腿。   在林锦承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李不琢突然提起右膝,对准林锦承下.体就是重重一击。   他痛苦的表情山洪一般倾泻,弯腰夹.腿,双手捂住那个玩意儿,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林锦承,够带劲吗?顺便说,我已经知道当初沈初觉约我去的是鸿达,而你骗我去蓝海,害我一直错怪他,以为和你是同谋。你真是卑鄙!”李不琢怒火中烧,每一句话都踩着重音,刚想走,又转回身,“还有,我到底和谁好上了,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李不琢说罢摔门走人,鞋跟用力蹬着地板。外面的陈秘书和其他人听到里面的动静,见她满脸怒容地冲出来,竟没人开腔。   心里想着这次肯定完蛋了,不过就算被炒,她也认,她听不得别人侮辱庄佩茹。   可是那天面对沈初觉,“我是庄佩茹生的,所以天生就懂勾引男人”这种话,明明她也说过。   李不琢对自己有点失望,原来她眼中的庄佩茹,和别人眼中的,没什么太大区别。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直到林锦承住满一周离开华澍,也没人问责这件事。   *   这天晚上李不琢接到通知,澍城的旅游和消防部门一同来华澍酒店,开展消防安全检查。   “可我们上个月才检查过啊。”她不解地问。   由于是临时通知,她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和同事们一起逐套客房自查。   同事纳闷地看她一眼,“你不看新闻吗?前天新桃路上发生一起火灾,死了几个人。”   新桃路?李不琢神经一下绷紧,那不是关璞住的地方吗?   “我真的不知道,具体在哪?”   “在儿童医院对面,那不是有个新桃路市场?就是旁边的快捷酒店起火了,不然也不会对全市酒店突击检查,对吧?”   “我记得快捷酒店和新桃路市场中间还有一座居民楼。”   “对对,那个楼当然也遭殃了。死的人就住楼里,真惨。”   李不琢赶紧掏出手机,走到门外给关璞打电话。可连打几次,始终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系统提示音。   她不得已,只好向主管请假,跑到外面拦了辆出租车坐去新桃路。   只不过事情是前天发生的,她如今跑去,能看到什么?   李不琢懊悔当初没留下关璞那位同事的联系方式,要不然,能打听到她公司也好。实在不行,就找沈初觉问问那家婚礼策划公司老板的电话,再辗转联系她。   拿定主意后,心里踏实了许多。   坦白说,她并不想过去。   但庄佩茹生前对关璞很是怜爱,时时担心她那么柔弱的性格,会被她的家庭拖垮。李不琢那时就说她是圣母再临,忙到给亲生女儿开家长会的时间都没有,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   要是关璞真的因为火灾出什么意外,庄佩茹会来梦里骂她吧?   出租车开到半途,李不琢意外接到关璞的电话,线那头带着哭腔:“不琢……”   她一听就急了,“关璞你在哪?你没事吧?”   “不琢,我……我没地方去了。”   “你现在在哪?”   “刚下飞机,前几天在出差,回来才知道我住的地方烧没了。”关璞抽抽搭搭地说,“本来打算找旅馆凑合,但旅馆又能住多久。我一想到……只要一想到……”   哭声又起来了。   “你在那等我,别乱跑。”李不琢心烦意乱地挂了线,抬头对司机说,“不好意思,改去机场。”   赶到的时候,关璞独自坐在行李箱上。她低着头,长发披散身前,好像一只羽毛淋湿的大鸟。   “走。”   关璞听到声音,惶恐地抬头,楚楚可怜地看向李不琢。   “去我家,在你找到新房子之前将就一段时间。”   *   新桃路在澍城的老城区,前几年盖了不少自建房,房租十分便宜。今年那边准备拆建,但人口密度大,一时半会儿没法彻底解决。   关璞所住的居民楼与旁边的快捷酒店只隔一人之距,别说成年人,一个十岁的少年也能轻易从这边的窗户跃到那边去。楼房外墙电线交错盘绕,安全隐患巨大。   这回起火,那一片的违规建筑势必要拆除干净。   回去的一路,关璞怏怏地趴在窗边看外面的街景,身上甜腻的果香充斥整个封闭空间,好像有人开了瓶水果罐头。   她长发柔顺,枣色的长款风衣干净利落,人却没精神,不如初次见面那般仙袅。   “我家有点挤,你别介意。”李不琢直视前方的挡风玻璃,出声打破平静。   关璞扭头看她一眼,继续趴着,“没事,我睡地上也行。谢谢你。”   彼此太知根知底,能耍的手段都见识过了,何况眼下只有司机,关璞卸下不沾烟火气的仙女包袱,懒洋洋地斜靠车门。   “你上班方便吗?早上几点起?”   “我辞职了,会去华澍上班。”   啊?李不琢十分意外,上次听她说想进华澍工作,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关璞再转过头,面露得色,嘴角笑意闪现,“不过这周还要去公司办工作交接。李不琢,下周起,咱们就是同事了。”   什么?   “你放心,我没找沈初觉,直接找了戴品妍。我面试成绩很好。”   “你找他也不用跟我说。”李不琢收起惊讶,撇撇嘴。   “你们真的好上了?”   李不琢一听就恼了,颇不耐烦地提高音量:“你和林锦承怎么回事啊,对我的个人问题这么关心,有空考虑考虑自己好不好!”   谁知关璞一下变了脸,像吃东西噎住喉咙,咳嗽几声,猛拍胸口。   “你没事吧?”李不琢狐疑地看她。   “没事,有点不舒服。”   家里那张沙发床睡李不琢足够了,关璞高她十公分,躺上去稍显拥挤。她曲腿盖上被子,朝李不琢努努下巴,“我待半个月,付你房租。”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负担不起半个月。”李不琢翻翻眼皮,上扫的眼尾透着一丝狡黠,“不过我早上起不来,你要是可以……”   “行,我做早餐,收拾屋子。”   关璞有双巧手,自小烧菜煲汤不在话下。她爸关磊还在当保安的时候,她中午回家自己做饭,上学路上绕过去专门给他捎一份。   李不琢当然尝过,赞不绝口,思忖她将来要是嫁人,肯定是婆家赚了。   *   特意调了七点的闹钟,早晨李不琢一骨碌爬起来,看到关璞在餐桌边摆放碗筷。她忽然觉得,自己要是个男的,一定能和关璞愉快相处。   “早。”她穿一身蓝色格纹家居服出去,边伸懒腰边打招呼。   关璞神态自若地回一个“早”,往旁边靠了靠,眼前是一桌子丰富早餐——肠粉、白粥、小笼包和一碗泡菜。   “煮了两个水煮蛋在锅里,不过你这好像没有牛奶。”   李不琢平时来得及就去酒店的员工餐厅吃早餐,来不及则路上买块三明治对付,没那么多细致的讲究。冰箱以冰淇淋和水果为主,有鸡蛋已经算稀罕,牛奶自然不消说。   关璞搬开椅子,看向李不琢,“昨晚太仓促没准备,这些都是外面买的,明天再给你做。”   “你出去过了?”   “嗯。”   碗里盛着泡萝卜和洋姜,是李不琢上次和她一起做的。洋姜还拌了点剁椒,辣味强烈地刺激味觉,十分下饭。冬日的晨光铺满窗台,窗框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电视墙旁边那株琴叶蓉依旧绿的十分精神,空气弥漫着热腾腾的鲜香。   “为什么你非得进华澍?”白粥烫口,李不琢边吹边问。   “国际声誉,五星级,可以得到很好的锻炼。况且我手上有些人际资源,很适合公关部。”   李不琢笑了,“你那天就这么对戴品妍说的?”   “当然要比这个好听多了,吹捧自己嘛。”   说罢她们同时笑了起来,气氛欢愉,好像回到了曾经无话不谈的学生时代。   这让李不琢有点伤感,她问:“要不等我下班了,陪你去那房子看看,有没有完好的东西。”   提起这个,关璞面露心有余悸的后怕,但仍强笑着摇头,“没事,我买了保险。银.行.卡身份证和护照都还在,我自己去和房东交涉。反正啊,现在只想赶紧投入新工作,好好表现多挣点。”   *   一周后,关璞去华澍报道。那天沈初觉突然打电话给李不琢,说中午一块儿吃饭。   奇怪,他不是向来奉行“酒店人多眼杂”的铁律,从不轻举妄动吗?   约的地方倒不是华澍,而是一家高级法国餐厅,从酒店出发还要乘坐六站地铁。沈初觉给她发了一张地图,走哪个出口,绕几个转弯,全都妥帖地顾及到了。   循着脚下的石板路,她找到那家餐厅。   就在一楼,面积不大,毗邻一座小花园,墙面被凌霄花和爬山虎占去半边,旁边还有一棵大榕树。市声嚷扰,这里层层叠叠的绿色倒是自成一景,别有趣致。   餐厅走简约风,纯白墙面,右边是没有围墙玻璃的开放式厨房,食客能够直接看到厨师们在工作台上,专注处理手中的食物,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全都尽收眼底。   李不琢站在门口朝里望去,一眼看到沈初觉。他今天穿的很正式,海军蓝双排扣条纹西装搭白色府绸衬衫,系一条蓝色领带,别一枚小小的银质胸牌,印有“generalmanager”字样,被两根甘蔗托着——据说s集团创始人当年在马来西亚,靠种植甘蔗开糖厂起家。   他梳一个简洁干练的背头,像刚开完什么重要会议似的谨严工整。坐在餐桌前,双手托着下巴,也看到了李不琢。   狭长双眼一眯,朝她勾了勾手指。   李不琢心里欢天喜地,面子上却还顾及高雅场合淑女的矜持,慢悠悠走过去。坐下后也不看他,盯着边缘微卷的餐盘,上面有些花朵的纹路,看不出是个什么由头。   “形状是不是很像画册?你这盘子雕的是发财树,我这张是富贵竹。”   一个没忍住,李不琢笑出声。抬眼觑他,见他眼底敛着温和的光。   “什么发财树和富贵竹,明明都是花,你少逗我。”她故作忿忿。   “我想看你笑。你见到我了既然开心,那就笑出来。”   这人真是……就没办法在他面前藏事!   李不琢脸颊微微发烫,慌忙用两只手捂住散热,嘟囔着:“也没有特别开心……”转而想起什么,又瞪大了眼睛,“你今天叫我出来,不会就为了拿我找乐吧?”   “不是。”沈初觉说着,修长手指轻叩桌面。   这才发现,桌上一共四套餐具。   *   五分钟后,戴品妍手肘挎着包走进餐厅,身后跟着关璞。   “不好意思,路上塞车,来晚了。”她略微欠身抽椅子,一脸歉意地笑,扭头对关璞说,“你也坐。”   关璞化了淡妆,一身酒店公关部的制服,向另外两人打招呼:“师兄,不琢。”   “师兄?”戴品妍先面露惊诧,“你们以前是校友?”   关璞抿唇,轻轻点头,“是。”   “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太好了,我还想着一口气全叫出来会不会不方便。”戴品妍笑着,双手把长发拢到身后,“不过也怪我,太懒了,想一顿饭解决两件事。第一件,我慧眼挑中的爱将,今天刚去就帮我搞定了贤达集团年度答谢晚宴的方案。初觉,你知道那个贤达集团有多挑剔,方案定下来我都想给自己放假庆祝了!”   戴品妍语速快,表情丰富,相处中大概算主导型人格,有把控局面的习惯。话说到一半,她被上餐的侍者打断,眉间一抹急切。   李不琢趁这个时候朝沈初觉使了个眼色:原来真不是你约我?   沈初觉淡淡一笑,做了个摊手的动作,以示无辜。   “第二件嘛,”戴品妍眼珠子转了转,握着小半杯rre干白,向沈初觉抬手,“恭喜你们,将来喝喜酒的时候不要忘了我这份。哎,之前我竟然还怀疑是自己没有魅力,不得不拿你是个独身主义来安慰。现在死心了,我要开始寻找新的爱情。一直想请你们吃饭,抱歉拖到今天才成行。”   诶?!   边上有滋有味吃着三文鱼鞑靼的李不琢一口噎住。   然而沈初觉的回答更让她无地自容,“你有点误会,是我单方面追她,她还没有答应。”   于是戴品妍看向李不琢的表情从愕然,变为“原来是在故作姿态啊”的玩味。   李不琢朝沈初觉恶狠狠地剜去几眼,没想到他偏头躲过了。   关璞倒是镇定自若地叉起鸭肉切片,小口咀嚼。   虽然是家法国餐厅,但今天的主厨是日本人,菜品便多了几分细腻。像是蚌壳香草汁佐以鳕鱼脆米饼,用青涩酱汁衬托鳕鱼的肥厚鲜嫩口感,料理手法轻盈淡雅。   李不琢心知在戴品妍眼中,她怕是被牢牢钉上“吊人”和“心机女”的标签了,便化悲愤为食欲,埋头大吃。   席上大多时候只有戴品妍一个人在说话,从三月份开始的顶级婚宴发表,到推广整合多媒体资源的架构,滔滔不绝。关璞不时应两声,说些自己的见解。沈初觉只偶尔点头,即便说话,也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   可李不琢注意到,那几个字要么是问题的要害,要么是戴品妍见解的盲点,常让她哑口无言,需要沉思片刻。   沈初觉倒一脸的于己无关,闲闲晃动杯里用来搭配鸭肉和牛肉的布根地黑皮诺。   李不琢挑眉,看来这人还是有那么两把刷子,就是太能装。   于是不动声色在桌下伸过去一只手。   这家餐厅环境宜人,不见喧哗,只有一片白噪音似的低语。圆形餐桌上铺有白色台布,刚好能盖住食客的腿。   李不琢的手搭上沈初觉大腿的那一刻,他几不可察地绷紧脸,因为正和戴品妍说话,不好突然停下,便没什么动作。   她得寸进尺,佯装埋头吃菜,伸长五指嚣张地攀向深处,快意沸腾,得意她们怎么会知道,好戏都在桌子下面呢。   然而下一秒,她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抬头看向沈初觉的一刹,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个人的脸全白了。 第22章   李不琢难以置信地瞪着沈初觉,面如土色。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十七八的高中生一样,说硬就硬啊。一时半会儿难掩尴尬之色,她慌忙起身,囫囵说了声“抱歉”奔出餐厅。   沈初觉一张脸铁青,把手里团起的台布重重一摔,欠了欠身也跟着追出去。   “感情很好哦。”他们走后,戴品妍一手托腮,一手握着酒杯感叹,听上去有些落寞。   关璞乜着眼睛,笑道:“那两人以前就这样了。”   之后谁也没说话,突然的安静让她们多少有些不自在,戴品妍招呼:“哎,别管他们,我们吃菜,吃菜。”   *   李不琢跑到榕树底下连做几个深呼吸,脑子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哎,怎么就跑出来了?这不是坐实了自己对他有什么歪念吗?而且还显得特别没见识!   她念头转了又转,没理出丝毫头绪,满心只有“怎么会那么硬呢”。   “你就不能有点身为受过良好教育的,新时代女性的自觉吗?”沈初觉不声不响地靠近,突然的一句吓了李不琢一大跳。   他依旧是那个淡淡的样子,倒衬得李不琢大惊小怪。   “要有什么自觉?”还在嘴硬。   “比如,”沈初觉倾过身子,“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偷偷去摸别人的钱包。”   哈?   李不琢目瞪口呆地看他从裤袋掏出一个拉链式皮夹,再回想刚才,手感和形状全都对上了!难怪硬得如此不同寻常!   “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他把皮夹放回去,笔直站着看她,“怎么了?”   李不琢扬起脸,认真的神情让他生生咽下了“是个流.氓”的后半截。她刘海蓬松,眼尾上翘,妆容散发鲜明的少女气息。   声音也透着甜:“刚才我们明明一起变脸,我摸到的既然是手机,你为什么那种表情?”   沈初觉嘴角抽搐一下。   他真是没想到,居然会和她为这个问题扯这么久,她还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稍事沉吟,他闭了闭眼,弯腰凑到她耳边,无可奈何地低声说:“我当然,会有感觉……”   李不琢心中几只蝴蝶扇着小翅膀,扑棱棱地飞。   她又得逞了,扭头见他发红的耳廓,和染了一点粉色的耳垂,快活地掩嘴笑,顺便递去几个“宝刀未老嘛”的赞赏眼色。   可沈初觉即刻恢复自若神态,垂眸看她捂嘴的那只手,玉指纤纤。视线上扫,盯着她弯起的眼角,慢条斯理地说:“不琢,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现在笑得开心,将来……可能会哭得很惨。”   啊?   李不琢笑容一时凝滞。   “好了,不吓你。”沈初觉迈开脚步,眼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话讲得含蓄,害李不琢在后面不停追着问“你刚才在说我?为什么会哭得惨?我在哭,那你呢?”而沈初觉始终笑而不语。   直走到餐厅门外,李不琢想起别的,才转而问道:“你当初不是不让关璞进华澍吗?怎么这会又变了?”   沈初觉停下,“公关部喜欢擅长找渠道的人,她被我拒绝,却有办法让直接领导接纳,过来试试也没什么不行。”   也对,她认同,便没接腔。   不过纳闷,关璞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长袖善舞了。   *   事实上,关璞的表现远比李不琢想象的出色,近期她俨然成为公关部最亮眼的新人。   且不说撰写中英文新闻稿和创意文案的日常工作,仅是贤达集团的年度答谢晚宴和华澍自己的年会,她就贡献了好几个精彩的策划,几乎每个都能成为颇具话题性的酒店营销案例。   当然短处显而易见,她是新人,和酒店内部对接新的推广活动时底气不足,需要人带。   但这毫不妨碍戴品妍对她的喜爱。   走哪都不忘她,逢人夸她好,说自己有福气,招了个省心的。   李不琢倒是不意外,同住的这些天,关璞每晚都凌晨一两点才回来。有时起夜吃个冰淇淋,撞见她推门进屋满脸疲色,连脚步都虚浮。   “你没事吧?”李不琢手上的动作一顿,讶异地看她蓬散的头发,“别太拼命了,你没衣服穿,我先借给你。”   “谢了。”关璞随口应一声,连抬眼都兴致缺缺。   等关上门李不琢才看清,她另一边手里勾着七八个袋子,各种大牌衣服和鞋。   “你发达了?”李不琢瞪着那些以她的工资根本不敢肖想的牌子,不可置信地问。   关璞把它们往茶几上一甩,像是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踉跄地瘫倒在沙发上,哑声轻叹:“今朝有酒今朝醉,挣钱不就是为了花吗?”   李不琢不由得肃然起敬。   而戴品妍得知她不胜酒力,为了体恤爱将,甚至替她挡下了贤达集团总裁许正君的私人邀约。   *   那晚李不琢应客人要求,让房务部派人送来另一种品牌的香薰精油。一切打点妥当后,祝客人夜里好眠,她退出房间。   此时差十分钟零点。   她该赶紧回到管家室,补上几个小时的觉,以免客人起夜叫她。24小时的贴身管家,对人的精神意志都是考验。   可眼前这条装饰华丽的走道,精致的浮雕墙壁,暖黄色灯光从头顶罩下,愈发衬得她身影茕茕。再有几天就过年了,沈初觉除夕到初二都在新加坡,对她其实并无影响。在美国待的这些年,她早与这边断了联系,独自过活。   今年春节华澍的入住率高,李不琢主动留下值班,洪少娜也不回老家,刚好两人做个伴。   这么想着,她松一口气,心里仍是空落落的。   空什么?她不知道,这让她惶惑又不安。   愣神片刻,眼角的余光扫到尽处那间套房——应该是6009,房门打开一线,传出女人的尖叫。李不琢静静听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干了这么久,没有比林锦承更出格的客人了,但留了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谁知那扇门陡然大敞,里面跌跌撞撞冲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李不琢后退两步,心想刚才叫的应该就是她。   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没踩稳,扑通一声跌倒。房里很快钻出一个不.着.寸.缕的中年男人,倒让李不琢瞪大双眼,暗叹这剧本写得愈发畸情了。   男人一出现,浓重的酒精味在走道上弥散。李不琢皱皱眉,看他如她猜想的那般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但他毫无恼意,几秒后笑吟吟地爬起,双手伸去乱摸那女人。   她手脚并用地试图爬走,却被他牢牢抓住一只脚,不得不颤声大叫:“许总你别这样!”   李不琢大惊失色,这、这不是戴品妍吗?!   她并不知道戴品妍和许正君约的是哪天,只意外许老板竟然在华澍订了房,生意真是照顾到家了。李不琢跑过去帮她,可那许正君死死抱住戴品妍的脚不撒手。   她双眉一拧,转到他身侧。   “哎……”戴品妍面色苍白,还不忘提醒她,“你……你小心。”   李不琢一顿,看她一眼。   这许正君烂醉如泥,也不知把戴品妍的脚当成了什么,一边抱着一边涎水直流。他年逾半百,大腹便便,眼下脱.光了瞧着满脑肥肠,着实有碍观瞻。   李不琢试探着伸手挠了挠他的胳肢窝和腰侧,他嘻嘻笑一阵,扭了扭没什么大反应。她便发狠又挠两把,许正君闭眼笑得鼻涕口水一起喷,下意识蜷曲着扭动,白花花的肚皮微微颤抖。   他双手缩在胸前,终于放过了戴品妍。   *   等李不琢把许正君安顿好,带着戴品妍飞快下楼,去到5610房。沈初觉去纽约出差,明天下午才回来。   戴品妍惊魂甫定,半边身子倚靠李不琢,看到房号的时候愣了一下,“这不是……”   “是。”李不琢知道她想说什么,来不及多做解释,迅速掏出房卡。   十几分钟后,她泡好一壶热气腾腾的柠檬茶走出厨房,戴品妍也走出浴室。她洗了把脸,尚未恢复的神色看去十分憔悴。   李不琢给她倒一杯递去,“戴经理,给。”   戴品妍略有局促地接过,“……今晚让你见笑了。”   “许正君是酒店的客人,戴经理是在为酒店做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戴品妍双手捧着瓷杯,热量透过杯壁传至手心,她稳住气息,笑:“你就没想过,我可能真是去爬床的。”   李不琢不虞有此,怔了一霎,“不会的。”   “那么肯定?”   “沈总很欣赏你,我相信他的判断。”   这个名字像勾起了戴品妍遥远的记忆,她脸上露出陷入某种柔软回忆后的甜蜜笑容,轻声说:“沈总啊……其实我也读ll,他和我一届,不过我学景观建筑。”见李不琢微讶,她手指拨弄耳侧的发丝,笑道,“意外吧?我不是学酒店的。一开始认识他,觉得他很低调,低调到让你发现这个人,其实很张扬。”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在山区,地方大,有马场和高尔夫球场,甚至还有机场,所以有很多奇怪的课。他选的课基本上都能玩到出类拔萃,对,他给我的感觉就是在玩。”   “慢慢会发现,和很多事情比起来,读书才是简单的。而他虽然擅长读书,却不醉心学术,不是nerd,跳舞品酒和曲棍球样样在行。学校好几个socialfrat(兄弟会)相中他,可惜他没加入。”   仿佛起风的河面漾开了层层涟漪,李不琢心里涌起些莫可名状的情绪,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沈初觉,由第三人之口娓娓道来,像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眼前有了画面,是只存于想象中的色彩。   “他经常独自去很远的地方,有些我不太理解。比方说伊萨卡的冬天会有暴雪,那种时候他竟然还去波士顿,不出意料被困住。还有一次,不打招呼消失了,后来照片传上fb我们才知道他自驾去了50号公路。不过要说他最常去的地方,肯定是旧金山,每次一两天就回来,也不像旅行。可问他为什么去,他从来不说。”   戴品妍平缓叙述的语气,听在李不琢耳中,不啻于平地起了狂风。   刚才还只泛起涟漪的湖面,此刻翻涌数尺浪涛。   ——暴雪天被困在波士顿附近的小镇上。一个人开车去50号公路看月亮。长期居住在旧金山。   这是她曾经的生活经历。   那时的她只想做一座孤拔而起的高山,这样置身更大更广阔的天地时,心里那点纠葛恩怨才能渺小到暂时忘却。   只是想不到她去的地方,沈初觉也去过了,不禁生出“搞不好和他真的很有缘分”这般感叹。   直到一壶茶水都饮尽,戴品妍沉默了许久,李不琢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再多讲一些?” 第23章   “他没和你说过吗?”戴品妍讶然。   李不琢摇头,“没……我没问。”   “倒是,他从不会主动提自己。”戴品妍握紧杯子,杯里已经空了,她眼中覆上伤感,“就连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也是到处打听来的。啊,他真的很奇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家有几口人。”   诶?李不琢眉一皱,脱口而出:“戴经理不知道吗?”   戴品妍先是一愣,随后坏笑,“别说你也不知道。”   李不琢有点挫败,垂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戴品妍笑了笑,怜爱地拨开她额前的刘海,“肯定因为那件事情不但重要,还有点危险,他为了顾及你,才不说。”   “危险?”李不琢双眼大睁,有些难以置信。   “我乱猜的。反正我相信,他一定会亲口告诉你,现在不说,必然有他不能说出口的理由。”戴品妍全无刚来时的瑟缩,恢复一贯的明丽气色。   李不琢低头的时候看到手里的对讲机,赶紧从衣袋摸出手机看时间,居然快两点了!   她慌忙起身,说着“戴经理,你就住这凑合一下”向外走去。   “你对我那么放心?这可是沈初觉的屋子。”戴品妍猫一样眯起眼。   “我相信你。”   戴品妍被她一脸的认真逗笑,一只手搭在餐桌上,说:“别这么严肃,今天晚上谢谢你……”被撞见那种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经历的场景,任是见惯风浪的戴品妍也不好意思地撇开视线,   “不过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下,晚餐的时候许正君说他房里有套新入的茶具,说自己是新手,问我会不会玩,我说会。现在想想,真是大意。我去他那,他并不泡茶,而是继续喝酒。中途去了一趟浴室,就脱光了衣服,对我动手动脚。我也是最近刚拜了老师,学了一点茶道,怎么就大意让他知道了……”   “戴经理,”李不琢出声打断她,“既然是最近才学会的,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茶道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只是不喜欢到处显摆,就给关璞说过。”   “……”   “……”   突兀的沉寂中,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许正君最初要见的人是关璞。   他们有没有其他联系,谁也无从得知。   房间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戴经理……”李不琢磨磨蹭蹭地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戴品妍抿出一个恍悟的浅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脸上未流露半点多余的情绪,“你回去吧,我有分寸。”   *   除夕那天下午,关璞给李不琢打电话,说陪父母过年去了,初二或者初三再搬家。   “搬家?你找好地方了?怎么之前没听你说?搬去哪?”   面对那头连珠炮似的发问,关璞支吾一阵,叹气:“改天和你详说,我进地铁站了。”   李不琢悻悻应好,以为她要挂线,没想到半天都没断。她也较劲一般地沉默,终于听到关璞又问:“不琢,许正君约戴品妍那天,你在酒店值班吧?”   终于问了啊,李不琢在心中冷笑,话里仍透着几分热情,尾音上扬:“许正君约戴品妍?哪天呀?”   几秒后,关璞一声不吭挂了线。   李不琢对手机恨恨挤眼,我等着看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不琢,不回家吗?”身边提包准备下班的同事和她愉快地打招呼。   “等下去洪姐家,和她一起过年。”   “那好,我先走了。给你提前拜年啦!”   “新年快乐!”   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李不琢从衣柜取出乐高的得宝豪华乐趣盒。洪少娜的儿子姜衡伟十一岁半,刚读小六,还没见过,听说是个特别淘气的小男孩。李不琢掂了掂盒子,心想小孩对乐高玩具应该都无力抵抗。   之后她又去了趟餐饮部,领来托相熟的主管捎带的两条野生石斑鱼,一离开酒店就加快了脚步,希望手里的鱼能给洪少娜一个惊喜,还能顺利赶上她的年夜饭。   近来澍城的气温有所回升,人们衣衫单薄,一个个趁着暮色步履匆匆。   越是年关,城市就越发荒芜。   李不琢搭乘一班空旷得前所未见的地铁,出站后又转乘公交车,沿一截斜坡走到几栋高矮不一的楼房前,站在小广场上仰头张望。   都是些自建房,遍布市郊。李不琢走进楼道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个剃寸头的中年男人,吓了她一跳。两面墙皮剥落,楼道灯光昏暗,要是掉了什么根本没法找,她紧了紧手里袋子的提绳。   好在洪少娜住三楼,转几次就到。   李不琢敲门。   “不琢!现在才来?快快,快进来!”洪少娜系着围裙,衣袖挽至手肘,两手沾了水不住地擦拭。她将李不琢热情地迎进屋,后者亮出手里的石斑鱼。   “当当当当!能赶上吗?可惜不是东星斑啊!”李不琢快活地挑挑眉,把鱼递给她。   “哎,你人来就行了,还带鱼过来。”洪少娜假作嗔怪,笑容丝毫没减,“你在市场买的吗?”   “没,托餐饮部的熟人带的,品质保证,祝你们家年年有余!你快拿去下锅,两条都是活的。”李不琢把乐高礼盒放到玄关的立柜上,拍了拍,“这是给你家小伟带的,他人呢?”   洪少娜见她还带了另一样,顿时有些不安,连客气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扬声叫道:“姜衡伟,你快出来!”转头抱歉地对李不琢欠了欠身,“在屋里写作业,今年要小升初了,得抓紧。”   一个穿牛仔裤和连帽衫的男孩从里屋出来,边走边揉眼,刚想嘟囔什么,抬眼瞧见李不琢,一下收声。他飞快蹿到洪少娜身后,探头打量她。   他眉眼秀气,一头清爽的短发,瘦得跟竹竿一样,清澈双眼透着羞怯。   洪少娜摸摸他的头,“叫阿姨。”   “……姐姐好。”   李不琢一听,哈哈大笑,忍不住夸赞:“小伟真乖,嘴真甜,姐姐今天给你买了乐高,下回买别的。”   “谢谢姐姐。”小伟大方应着,却缩回脑袋,躲在洪少娜身后,少顷又露出小半张脸偷看李不琢。   洪少娜无奈,“这孩子,为什么不叫阿姨?”   随口一句自叹,被身后的小伟会错了意,老老实实地回答:“‘姐姐’比‘阿姨’漂亮。”   这一次,连洪少娜也忍俊不禁,和李不琢一同大笑。   *   洪少娜母子同住一套两居室,一人一间房。   家具全是洪少娜从二手市场一力淘来,部分崭新,部分呈现强烈的年代感,像欧式背靠的转角沙发和十年前的27寸电视机,还有九十年代流行的双缸洗衣机,搭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和谐。   脚下是普通的青色地板砖,头上的天花板中间发黄,四周因潮湿布满黑色霉斑。屋子虽旧,但处处都被洪少娜收拾干净,还细致地用酒店淘汰的沙发罩和挂饰装点。   放眼看去,充满了生气。   洪少娜忙到快八点才端上一桌子菜,她坚决不让李不琢碰灶火,说家里油烟机的密封圈出了故障,炒菜呛人,硬把她轰出厨房。   小伟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屏幕上载歌载舞红红绿绿的一片,很是热闹喜庆。李不琢看着眼晕,便无聊地做到沙发上,顺手抄起旁边一本夹上书签的《家庭医学全书》,翻开看到小儿咳嗽那一章。   “他抵抗力差,想报个网球班或者篮球班锻炼锻炼。上次咳了三个月,吓死我了。”洪少娜端着两盘菜出来,见李不琢在翻书,搭了一句。   李不琢放下书,起身帮她端菜,“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他医保还没办下来,医院能少去就少去。不琢,你虽然年轻,但身体不能忽视。我现在要是早下班,就赶回家看中央十套的《健康之路》,能长不少见识。有空给你说说?”   “哈哈,好。”   八个菜占了满满一桌,四凉四热。小伟抱着可乐央求洪少娜打开,可她说只能喝一杯,喝多了会影响发育中的小孩钙质的吸收。   “是不是真的啊?”李不琢看小伟可怜巴巴的模样,心有不忍,摸摸他的头。   “反正可乐那么甜,含糖量高,喝多了没好处。”她神情笃定,却在扫向儿子一脸快哭的表情时,临时改口,“行行,今天除夕,破例喝两杯。”   不过后来在小伟偷偷倒第三杯的时候,洪少娜也装看不到。   李不琢笑得停不下来,举起核桃露和她碰杯,“祝全能妈妈和她的儿子新年一切顺利!”   “你也是。”   客厅被笑声烘热,暖意融融。小伟捧着碗坐在电视机前,被洪少娜呵斥快吃饭——这个场景让李不琢坠入恍惚,要是庄佩茹还在,她大概也会随潮流迷上健康养生那一套,变成一个时髦的老太婆,整天追在她耳边念叨什么吃了好,什么吃了不好吧。   想她还在澍城读书那会儿,过年也是庄佩茹操持,清扫屋子或者置办年货,她做什么都风风火火。李不琢充其量打打下手,想多干点活,保准被她嫌弃,只好窝在床上看小说。   李不琢想着,忍不住笑了下。   后来洪少娜终于督促儿子吃完饭,带了个还沾着饭粒的碗回来,哭笑不得地说:“愁死了,看他以后怎么办。”   是,爸妈要是太能干,小孩子依赖惯了迟迟不愿长大。   李不琢直到今天也只会腌腌泡菜,煮个粥,再复杂的就没辙了。   *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窗外头的炮仗声响起来了。   李不琢正在和洪少娜包汤圆,她们除夕夜的习俗都是吃一碗汤圆。洪少娜嫌外面速冻的不好吃,执意自己动手。   “洪姐,怎么这边还能放炮?”   “能啊,市区才禁燃放。这里每家都会扔一挂出去。”洪少娜看着趴在阳台窗户上的儿子,放缓了声音,“不琢,我这还没弄完,能不能麻烦你……”   李不琢牵着小伟下楼,没想到底下的小广场已经聚了不少人。   全是出来放炮的。人人手里的样式各异,能喷花的、旋转升空的、放烟雾的和蹿天的礼.花.弹,还有人在搭大花盒的架子。她仿佛回到小时候。   小伟碰见同学,兴高采烈地找地方放二踢脚去了,任李不琢怎么喊也不回头。   说什么“姐姐”比较漂亮,这会又不为美色.诱惑了。她撇撇嘴,握着两支仙女棒,避开人群,走到斜坡尽处的路口。   浓稠夜色中,路旁树影憧憧。远处的欢声笑语被凉风裹挟,飘飘袅袅地传来。灯光下的脸庞,怎么都看不太真切。   李不琢手中的仙女棒燃完,还剩四支,索性一口气都点了。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她蹲下双手环住膝盖,低头对噼啪炸开的小火花许愿。   希望新年变瘦一点。   变有钱。   能升职。   ……还能继续长高吗?   随后眼风扫过坡道上的人影,像从水底浮出那样,从模糊到清晰地一整个投进眼中。   是沈初觉。 第24章   适时起了风, 吹开她额前的刘海,发丝撩过耳畔,闻到淡淡的硫磺味。   高大的梧桐树挡住了路灯,灯下路面如积水空明, 盖上纵横交错的影子,枝叶随风拂动, 影子跟着摇晃。   仙女棒也燃尽了,李不琢站起来, 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最终在她跟前停下,歪头看一眼她手里的仙女棒, 笑:“许了什么愿?”   她没由来的紧张, 哽住一口气:“就……升职加薪, 嗯。”   “没有我吗?”   诶?   光线穿过枝桠,从他侧脸照来。夜风拂过他头顶, 塌下的额发泛起一小块细软的光。李不琢抬头, 撞进他额发下深邃的眼眸,眸中浅浅的笑意让她心脏颤了颤。   才发现他站得这样近,胳膊一伸就能抱住她。   他罕见地没穿西装, 中长款的brioni铅色猎装夹克, 强烈的工装风,里面的白色棉质衬衫和黑色针织衫叠出有秩的层次感。没那么硬汉,像个摩登的绅士。若有若无的混合木质香味卷入鼻息,李不琢凑近闻了闻,辨出沉香木和雪松。   好闻的男香,比往日浓烈一些。   “这味道不是衣服上的吧?”他出现得意外,李不琢有片刻方寸大乱。她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心思却飘忽,便捡了句突兀的来问。偏偏俏丽声线听在对方耳中,又带上缠人的缭绕。   沈初觉垂眸看她,眼底的笑意盛了些,“下飞机后抹了一点点,在手腕静脉和后颈。因为要来见你。”   来见你这件事,让我觉得隆重。   李不琢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抿唇笑起来,眉梢挑着得意。   沈初觉捏起她耳侧一绺发丝,低头轻声问:“说啊,为什么愿望里都没有我?”他声音轻得近乎耳语,音色慵懒,让李不琢心里冒起密密麻麻的痒。   “因为……”她扬脸眯了眯眼,纤细手指缓缓抚上他脸庞,捧住。细腻冰凉的触感激起她的爱怜,想用唇贴上,给他捂热了。   “姐姐!”身后一声清脆少年音打断他们。   李不琢大脑“嗡”地响起来,哀叹一声“要命”转过身去。小伟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初觉。   “你同学呢?”   “都回家了,姐姐,我也想回家。”   李不琢回头抱歉地看向沈初觉,他淡然地笑着。   “好,我们现在回家。”说完她记起还没做个正式介绍,便叫住小伟,“小伟,这是姐姐的朋友。”   小伟瞥一眼沈初觉,点点头,“叔叔好。”   沈初觉:“……”   *   洪少娜对沈初觉的突然拜访显然不知所措,她过去还从未和主管以上级别的领导打过交道,便僵在一旁听李不琢滔滔不绝地解释,什么酒店管理层除夕夜为基层员工送温暖啦,什么年会临时增设的幸运抽奖节目啦,尽扯些虚头巴脑的幌子。   可洪少娜到底是过来人,瞧出沈初觉看李不琢的眼神,察觉到什么。反正自己没犯错,便也放松了神情,招呼道:“沈总渴了吧,都这么晚了,我去给你倒杯水。随便坐啊!”   于是他和李不琢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中间还留了一点空。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待到初二吗?”李不琢想起正事。   “是为了酒店的事。”沈初觉说着,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和她腿挨腿,填上那点空,“华澍今年要在中国继续扩张,我负责一部分相关事务。”   李不琢眨眨眼,“可你不是,只管……这里的华澍……吗?”   怎么会操心扩张那种事?   沈初觉揉揉眉心,“这是集团的安排。”   “莫非你是沈氏的什么秘密高层?”   沈初觉动作一顿,拿眼看她,但笑不语。   在一旁站了有一会儿的洪少娜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笑吟吟地递来两杯茶,“家里很少来人,没什么好茶。这是我自己做的冬瓜茶,勉强拿得出手。沈总别嫌弃啊。”   沈初觉垂首,“不会。”浅浅呷了一口后,又说,“很好喝,谢谢。”   洪少娜面露欣喜。   “这是给小伟的。”他放下茶盏,从衣袋摸出一个红包,“来的匆忙,忘带桔子了。”   洪少娜略感意外,把儿子叫过来,收下后朝他拜年作揖,说了两句吉利话。随后快步从卧房也拿出两个红包,发给沈初觉和李不琢。   沈初觉坦然收下了,见李不琢还在犹豫,解释说:“这是我们那边的习俗,没结婚的都有红包收,小孩也会有。”   她这才接下,嘀咕:“都被你弄麻烦了,我忘了给小伟的红包,还以为能敷衍过去……”   洪少娜笑道:“不琢,你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已经很开心了,不必拘泥这些习俗。”   “我是家里规矩多,所以记得,你不要太在意。”沈初觉说着站起身,去把放在玄关的盒子提过来,“这也是给小伟的礼物。”   李不琢倒先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乐高。”   “怎么你也买乐高!我买的也是乐高!得宝豪华乐趣盒。”   沈初觉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旋即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嗯,看来我和聪慧过人的李小姐一样有眼光。”   李不琢狐疑地拧眉,愣是没从他脸上窥见丁点端倪。不经意扫见他腿边另一个深红色的纸袋,认出是菲拉格慕。   沈初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单手提起纸袋,“差点忘了,这是送你的,今天刚买来。”递给她,“这次回来是临时通知,走得急,没时间慢慢挑,就请机场免税店的店员推荐了。”   李不琢有点好笑地歪头看他,“赶时间就交给秘书。”   “来不及,正月不好买鞋,要赶在今天。”   “你不是不信这一套?”   “送人讲究些。”   “为什么突然送我?”   “你上次说只有一双jimmy choo,我那时想,不然每月送你一双。”   李不琢记起是她喝醉那次,立马打蛇随棍上地掰手指数数,认真念出声:“一、二……呀,还真是没到两个月。不过一个月一双有点少哦。”   “你要是答应了,我可以每天送你一双。”   “那我岂不是好赚?”   “一本万利。”   只顾**的两个人全然忘了眼下身处别人家中,直到围观许久的小伟突然扯了一下洪少娜的袖子,“妈妈,那个红色的,不是给我的吗?”   沈初觉和李不琢听到一齐抬头去看,洪少娜大惊失色地纠正,“不是不是不是,那是哥哥买给姐姐的。哎,你这小孩怎么这样,妈妈教过你,人家的东西不要乱问,要讲礼貌。”   小伟被训一通,“哦”了一声低下头,几秒后又抬起,“他是叔叔。”   沈初觉无奈地笑。   *   李不琢今晚过得十分愉快,笑着出门下楼,一直走过小广场,笑声还断断续续。笑到没力,步子就杂沓,每一脚都踩得歪歪扭扭。   白色风衣没扣,她双手揣进衣袋,两边衣摆张开又合拢,像月色下翩跹的蝴蝶。灯下看去,一张小脸美艳又灵气。   沈初觉一手提着纸袋,一手放进夹克口袋,不错眼地盯着她,走在她身后。   一会儿蝴蝶飞回来,抬脸问:“能问问你红包包了多少吗?”   “68块。”   “好少哦,我小时候庄佩茹都给几百。”   “我们就为讨个吉利,不太计较包多少。家里的长辈也不会给我太多。”   “这样还挺好的。”李不琢赞同地点头,转而想起刚才他意味不明的笑,追问,“可你那声‘聪慧过人’,我怎么听都不太简单。”   “能听出不太简单了,确实很聪慧嘛!”沈初觉说着,兀自笑起来,露出洁白齐整的齿列,借着灯光看去英俊儒雅。缓缓走到她面前,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乐高的得宝系列是给学龄前儿童设计的,那孩子快小学毕业了吧?”   李不琢僵了僵,吐字突然出现障碍,“学……学龄……前?”   “你是不是赶时间,去超市随手拿一盒就走了?”   “……对!对对对!昨天赶在超市关门前买的,今天一下班直接过来了真的没时间。”她不但借坡下驴,还厚着脸皮得寸进尺,“看你又是红包又是礼物,来见我真是费心了。”   “毕竟李小姐身负25万英镑的‘债务’,我怕她不认,必须哄住。”   “对了,”说起这事,李不琢不禁放缓了语速,“我想找机会跟洪姐澄清这件事,别让她背着人情包袱。”   “好。”沈初觉应着,视线仍留在她身上。   有和暖笑意掠过他的脸,牵起他嘴角,像是在说“想怎么做都随你”。   不过李不琢没有看见。   做出一个决定即是放下一桩心事,她脚下带起雀跃,开始碎碎念叨些生活闲事,就像他们以前读书时那样。偶尔她音调扬起来,偶尔讲着讲着声音小下去,变成彻头彻尾的自言自语。   而沈初觉,永远是那个唯一的听众。   大年夜的鞭炮终于放到尾声,凌晨一点,最后几下“噼里啪啦”吼尽,四处阒寂无人。后来李不琢也收了声,一时间,静得连脚步都轰隆。   夜风吹面不寒,她掖进衣领的头发被弄散,便抬手把长发勾在耳后,低头时在树影中找到时长时短的两个人影,长一点的那个,不会当众拆穿让她难堪,甚至识破后还为她找台阶,何其体贴。   *   行至坡底,李不琢一眼看到停靠路边的黑色奔驰,扭头问沈初觉:“你的车?”   “不是我的。”   “我就说嘛。”她眉间透着自得,嘴角微翘,“你们这一级的管理是不是都开宝马法拉利之类的……”   “我没有车,这辆是酒店配给我的,平时司机开。今天为了送你,特意借出来。”   李不琢:“……”   车子启动后,平稳地潜入夜色。   路上沈初觉解释了来之前让秘书打听到,李不琢在洪少娜家里过除夕,粗浅了解了后者的家庭情况,买了乐高过来。李不琢则告诉他,过年这几天都会去酒店正常上班。   沈初觉笑了,双手扶住方向盘,飞快瞟她一眼,“很积极嘛。”   “闲人一个,又没有约会,过两天关璞搬家也不要我帮忙,还不如去上班。”   “那今天晚上呢?”   “啊?”李不琢闻声转头,见沈初觉修长手指一下一下敲打方向盘,状似不经意地发问。   她心跳陡然加快,下意识去想自己的单人床够不够挤下两个人,沙发床虽然够了,不过有点短……   停停停停停!   沈初觉拿眼角的余光扫到她绷着一张脸,像在自我谴责和纠结,忍不住起了坏心,“你在期待什么吗?”   “期待……”李不琢回过神,气急败坏地大嚷,“没有!绝对没有,我没有任何期待!就是很抱歉,你特意过来接我,不能邀请你上楼坐会。因为现在太晚了,我想回去睡觉。沈初觉,你没事乱想什么?”   “我啊,就在想你刚才想的事情。”她一口气说这么多,实在此地无银三百两,沈初觉忍笑。   李不琢:“……”   “上次应该答应你找个房间,我现在有点后悔。”   李不琢:“……”   后来的一路,李不琢鼓着小脸,装作生气的样子不跟他说话。   下车后,她嘟囔一声“谢谢沈总”,关上车门就要跑走。   沈初觉在后头叫住她,“不琢,过段时间酒店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你不要担心,我搞得定。”   什么?   “你也不能做什么,看着就好了。总之,不要担心。晚安。”   还来不及问清楚一些,那辆黑色奔驰就驶离了。李不琢站在路边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料他必定意有所指,怕她这个行动派脑子一热闯出祸来,先提个醒。   ——不过,要真的和你有关,我怎么可能仅仅在旁边看着。   她想起今晚刚和他见面时,那句撩人心弦的“你的愿望里为什么没有我”。   ——因为你在我心上。 第25章   李不琢食言了, 并未回家后倒床就睡。她撑头坐在窗边,那双菲拉格慕的裸色小方中跟静静摆在窗台上,金银色的饰牌在月色下微微泛光。   风迎窗吹来,又吹走,卷起深夜的潮气。   记得十五岁那年的春节她也给庄佩茹买了一双鞋, 是双黑色尖头的亮面漆皮高跟鞋。   除夕那晚李不琢独自在家, 对着一双鞋和一碗泡菜守岁。庄佩茹下午在家里大扫除,傍晚带着秘书和几个外国人应酬去了, 她给秘书封了大红包,说是这门生意谈好了, 能拿下两家外资公司的合作协议。   彼时庄佩茹刚从蓝海饭店辞职,和几个朋友张罗着开了一家酒店。那年头,外资公司都是不差钱的主,酒店若能在起步阶段拿下,在业内身板都能挺得更直些。   吃过饭又去ktv唱歌, 那些外国人里只有两个中国通,庄佩茹陪着叽哩哇啦乱吼一气,到家已是夜里十一点半。   李不琢闻到扑鼻酒气, 一言不发地站门边看她换鞋。等她进屋后, 把桌上的鞋盒扔到她脚边,用鼻子哼道:“给你买的。”   庄佩茹见不得她那副冷口冷面的样子,眉毛一竖,问:“给我买的?你哪来的钱?”   “以前剩下的压岁钱和平时攒下的一点零花。”   “那不都是我的钱?你有个屁的钱!”   李不琢也气了,拔高声调和她拼音量,“至少我还记得,总比你连团圆饭都省掉的好!”   “我不出去赚钱,你连饭都没得吃!还团圆饭?”   “你赚钱就差这一天吗?一年365天就差这一天吗?”   “这不是哪一天的问题,这是机会!莫失良机的良机!没见过哪家女儿像你这样不讲道理!”   “我也没见过别人家的妈像你这样!”   两人恶声恶气地吵了一顿,不欢而散。李不琢抱着棉被气冲冲地去书房的小床睡觉,一觉赖到中午十一点多。   起床后,她扒着门缝观察外面的动静,想先看看庄佩茹的态度,以此调整今天要以哪种情绪应付她。却没想到一眼看见庄佩茹坐在沙发上换鞋,就是昨天李不琢扔去的那双。   她特意穿了条酒红色的一步裙,露出纤细小腿,蹬上那双黑色高跟鞋左看右看,起身从客厅到厨房转了两圈。她眉梢微挑,看样子对鞋挺满意,不过全程放轻了动作,试穿后迅速把鞋放回鞋盒。   李不琢撇撇嘴,开门走出去。   “起了?”   “嗯。”   “冰箱有我昨天带回来的食盒,拿去热热,中午将就吃。”   “哦,你呢?”   “你昨天熬的粥还剩点,我都喝光了。”   后来李不琢把一整个食盒吃干净,包括她最讨厌的冬菇和腊肠。下午陪庄佩茹看春晚重播的时候,还把她带回来的一块90%的黑巧克力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了。   巧克力是那群外国人送的伴手礼,彻头彻尾的苦,倒不似中药那么厚重,能放在嘴里。融化得很慢,每一口差不多化尽了,才尝到些甜味。   见她吃完了,庄佩茹问:“好吃吗?”   李不琢扬眉:“不好吃。”   那边立刻飙高声调:“不好吃还都吃完哦?”   “不想浪费。”   “下次不好吃就别勉强,痛快一点!”   之后,两人久久没再说话。   *   和庄佩茹永远做不成温言相待的普通母女,热衷相互对呛,偏爱彼此折磨,不懂心里自以为是的重要能否在对方眼中称出同样的分量。   别扭得不可转圜。   思及此,她伤感地把鞋放到地上试穿。   皮料软和,跟脚。李不琢的脚瘦,与这鞋的足弓设计很契合。她在屋里走几步后脱下,放到台灯下面拍了张照,发至朋友圈,附上“新年礼物(爱心)(爱心)”的文字说明。   她发完囫囵扫了眼群里抢红包的盛况,就洗洗睡了。   一觉醒来,照片底下多了一条戴品妍的评论:   ——鞋是好鞋,人是好人。祝新年事业有成,爱情甜蜜。   李不琢笑,歪在床上回复一个“你也是”。   *   那晚暂别后,李不琢有大半个月没见到沈初觉。听戴品妍说,他和集团.派来的人去风景区为新酒店选址,事务繁重。   而她平时也忙,等回过神,发现跟他失联的日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见缝插针逮着机会,电话短信全用上,那头仍是杳无音信。   这让李不琢心里泛酸:原来他真的一点也不想我。   正当她赌气不再找他,突然听闻沈初觉和一向交好的喻融反目。酒店上下疯传,说喻融陷害沈初觉于一场车祸,差点出了大事。   怎么会这么突然?   李不琢不信八卦,但立马想起上次分别的时候,沈初觉那句“过段时间酒店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   这是在提醒她别轻举妄动。好,她不乱来,但不可能无动于衷,便想要找人求证。   然而沈初觉的号码不管拨打多少次,都是无休无止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能说上话的高层只有戴品妍一人。顾不上冒失,李不琢转天一大早打去电话,听到戴品妍气喘吁吁地说抱歉,   “不琢,我的航班快晚点了,中午到华澍后再和你说。”   “行行……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盼到中午,李不琢连饭也来不及吃,急急忙忙去找戴品妍。谁知公关部在开紧急会议,她只好忧心忡忡地在门外徘徊。   一等便是一个小时,见这会没有丁点结束的意思,李不琢不得不悻悻离去。   整整一个下午,她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不但调错了客房记录,还填错了客人的名字。工作以来她从未犯过如此低级的错误,主管忍不住出声提醒:“把你心里的事先放一放,专心一点。”   她道歉:“对不起,我记住了。”   快下班的时候,戴品妍约李不琢在酒店外见面。她急得不行,守在一楼员工电梯旁。   目送几拨人离去后,终于盼到戴品妍,一同走出电梯的还有关璞。不过戴品妍身边围有好几个人递笑脸,关璞独自跟在后头,看样子被冷落了。   李不琢无暇顾及,叫了声“戴经理”。   戴品妍见她一身整齐的工作制服,手里还握着对讲机,猜她大概一下班就直接赶来,不禁露出无奈的浅笑,“他没事。”   *   他没事。   听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李不琢松了一口气,却更快燃起了另一团火——就连过去沈初觉不告而别时,她都没这么不满。   那男人说得一手漂亮情话,听上去真诚恳切,可到头来他的安危居然要转由第三人之口告知。   外面的风大,李不琢明白此时该找家灯光昏昧的餐厅,跟戴品妍坐下慢聊。但她等不了,见戴品妍转身要走,出声叫她:“怎么会发生意外?”   华澍临海,站在两栋高楼间,傍晚刮起的大风把李不琢的裙摆吹得扑扑作响。戴品妍回头见她挤出笑容,试图掩盖担忧的神色,便打消去餐厅的念头,走近她,   “我们今天开会,就是讨论这个。”   此次为沈氏在中国新建的豪华度假酒店选址的人由总部直派,沈初觉去时带上了喻融。西南地区多山路,当地旅游局招待他们去民族村寨游览做客,要行经一条盘山公路。一边是陡峭山壁,一边是呈梯级分布的山体,落差极大。   他们出发前,下了一场雨。   原本喻融总是跟着沈初觉一起行动,可偏偏那天他坐了另一辆车。车队开到半途,沈初觉的那辆车车头一偏,超过前面的车列,失控一般往山下猛冲。后面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歪歪扭扭绕转180度弯道,冲出路面。   幸而司机反应快,千钧一发之际踩住刹车,停了下来。汽车的一只轮胎悬空挂在外面,把所有人吓得面如土色。   据说是车子的方向盘出了问题,连十多年驾龄的司机都惊出一身冷汗。当时坐在车上的沈初觉倒神色如常,换去别的车子还与人谈笑风生。不过当天晚上他就追查出,喻融手机上与沈氏高层密谋的信息,谈话间明确提到“要把船清干净”。   “船”指的是沈初觉坐的那辆车。   此事一出,在集团内引发震动。因为没有确切证据指控喻融,而且除了汽车的刮蹭,并无任何人员伤亡,沈氏为了尽早平息对集团不利的传闻,只做出对喻融革职的处理。   李不琢一听就激动了,连声嚷道:“这就放过他了?不问个清楚吗?凭什么?那辆车子不好好查一查?喻融不好好问一问?”   戴品妍平静地看她。   李不琢察觉到失态,垂头放低了声音:“不好意思,这不关你的事。”   “我知道你着急,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回来。”戴品妍轻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先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吃点好的。”   才刚转身,李不琢想起什么,又问:“那你知道他多久回来吗?”   “听说他回了一趟总部,应该快了,你别太担心。” 第26章 26.   接连两天, 戴品妍带着李不琢去寻觅澍城街头的苍蝇馆子。   她是本地人,哪里的卤肉粉Q弹, 哪一家虾肉爽滑, 她都清楚。自从有她带路, 李不琢的生活质量一下提高几个台阶, 还不用花太多钱。   “不对啊,你也是这里人吧?”戴品妍吃到半途, 放下筷子疑惑地问。   李不琢咧嘴,“出去好多年了, 而且搬走不少店,找也找不到。”   “那倒是。”   她们今天下班后, 坐两站地铁去吃蛋炒水面, 水面是碱水面, 油是虾头炒出的虾油。自然还点了份椒盐爆炒小龙虾,又嫌油大, 要了盘白灼菜心解腻。   虾肉爽口,酱汁回甘, 红彤彤的一大盘格外惹眼。戴品妍一边吃,一边说本部门的闲事,不可避免地提起关璞,   “她把历年案例都过了一遍,熟悉我们的公关策略,业务跑得积极,写新闻稿也是把好手, 真是一个有抱负的姑娘。”戴品妍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可惜急功近利,容易走错路。”   李不琢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戴品妍以为她还在挂念沈初觉,给她夹了一只小龙虾,“你放心,沈总肯定一切顺利。”   “嗯。”李不琢勉强一笑,问,“喻融怎么会和上层搭上?”   “要针对的不是喻融,是沈初觉。他身居要职,我们酒店又做得红火,或许被人盯上了。毕竟,沈氏一直很看重中国市场。而喻融是沈初觉的亲信,还好色,想拉拢并不难。”   正在剥虾的李不琢一下紧张起来,“那他会不会很危险?”   戴品妍笑了笑:“听说这件事对内还会继续调查。放心,沈初觉那个人……可能也就对你温柔吧。”   诶?   李不琢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一脸懵怔。   “哎呀,他对你藏得真好。”戴品妍意味深长地感叹,头凑过去,“过去他任S集团亚太区高级副总的时候,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对手下严厉,做事不要命,接连完成几桩收购,手段非常狠辣。跟现在和风细雨的,可差远了。”   李不琢听着,有点恍惚。   “手段狠辣”这样的形容实在没法和平日的沈初觉联系上。   但她想起当年那个,被囚在体育器材室的跳马箱子后面,奄奄一息的体育特长生;想起前段时间他晦暗的面色,一本正经地说杀了林锦承;想起那句,   ——我要是像你看到的那么人畜无害,早就活不到今天。   或许一切早有预兆,只不过被她遗漏了。   “不琢?在想什么?”戴品妍的手在李不琢面前晃了晃。   “哦,没事,这虾挺好吃的。”   再剥另一只,李不琢肘旁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匆匆瞟一眼,呆了一秒,不顾满手油渍,迅速抓起来,“喂?”   “你在华澍吗?”线那边的沈初觉,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   “我……我在外面,在吃晚饭。”   “这样啊……”   “你在哪?你回来了吗?回华澍了吗?我……我二十分钟就能赶回去。”   沈初觉轻笑两声,“行,我这边也有点赶,你二十分钟后要是回得来,我们在酒店后巷见。”   “好!”   她一放下手机,戴品妍抢先开口,万分遗憾地叹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今天的我,注定是被抛弃的那个。”   “不好意思。”   “快去吧。”   *   外面华灯初上,街头人潮涌动。   李不琢从餐厅出来,一路小跑奔向地铁站。头发被风吹乱了顾不上,吃了小龙虾的嘴和手有没有好好收拾妥当来不及检查,甚至坐扶梯的时候发现外披的风衣落在餐厅了,也没办法再回去拿。   想立刻、马上、下一秒就见到他。   沈初觉约见的后巷,在华澍酒店的侧面,其实是条宽阔却僻静的马路,白天多有运输货物的车辆驶入,到了晚上,彻底沉寂下来。路灯相隔十米才有一盏,无人走过时,静得发慌。   李不琢花了十六分钟赶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远看见灯下立着的颀长人影,心跳怦然。   那人正低头翻看手机信息,却像与她心有感应一般,突然抬头。   “你提前到了。”   是他。   李不琢气息渐缓,脚步跟着慢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沈初觉倚靠路灯,侧脸轮廓被灯光打得柔和,白净面庞上鬓角和胡茬全都熨帖地修好,头发理得一丝不苟。一身挺括西装,人精神又干练。就是眉间一抹排遣不去的倦意,像在提醒,他才刚从西南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还好,哪里都在,没缺零少件。   见李不琢两眼发直,沈初觉低低地笑:“检查得很仔细嘛。”   “真遗憾,还想着你要是瘸了,就趁机甩了你。”   沈初觉不动声色地挑眉。   但没等他出声,李不琢更快地抬起头,眼中蓄满怒火,“是啊,失踪大半个月,到处风言风语的本人却没有半点音信,实在对不起我的期待。要是缺条胳膊或少条腿,可能才更配得上这场风波的规模,沈总怎么不把戏做足呢?”   饶是撂下这么重的话,沈初觉脸上仍笑意不减,这反倒让李不琢浮出几分不自然。   “有什么好笑的?!”   “原来你担心我,是这个样子。”   “我……”   她刚要开口,远处传来一声车鸣。沈初觉看一眼手机,说:“我等下还要回酒店开视频会议。嗯,你可以再撒五分钟的气。”   李不琢一听火更大了,谁知眼前这人紧跟一句“如果你真的舍得”。   已经张开的唇突然发不出声音,她瞿然睁大眼睛,像要在他幽深的眸中寻找什么。   亦或反驳什么。   比如“撒气?我是没要到糖的小孩子在无理取闹吗?”   比如“求你多少感受到我的害怕和担心,哪怕只有一点点好不好?”   还比如“倒宁愿把所有的运气都给你,只要你平安无虞。”   她说不出来,从过去就习惯了这么迂回的表达。   这样不好,要改,李不琢陷入懊恼。   而沈初觉突然伸出手,用食指扣住她下颌,抬起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蹭唇瓣,“你看,你明明就舍不得。”   他声音轻,细线一样勒紧了李不琢的心脏。   接连又传来两声车鸣。   沈初觉面露无奈,随即加快了语速:“前些天身边始终有人,不方便用电话和网络,让你多想了,抱歉。我一下飞机就赶着过来见你,本来还想你要是能等我开完会……”   “好,我有时间,我等你开会,就在员工餐厅等。”李不琢难得打了个直球。   他抿唇笑了笑,眯眼看她认真的表情。晚风微凉,她上身只有一件白色真丝衬衫,他脱下外套递过去,然后双手揣在裤袋里慢慢走远。   *   员工餐厅向来是各路八卦的汇聚地,喻融革职的这件事仍在众人口中持续发酵。   因为是已经被处理的人,大家讨论起来毫不遮掩,对他平日积攒的不满添油加醋地一并佐入声浪。李不琢独自坐在靠门的座位上,在一片滚水般的嘈杂中,心却一点一点静下来。   桌上一碗杨枝甘露,她一勺一勺地搅动,心思飞到九霄云外。   十点一刻,餐厅外面忽然起了喧哗,工程部经理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后头还跟着沈初觉。走进餐厅,他第一时间定位不远处的李不琢。   视线旋即移走。   工程部经理手持扬声器通知:“因为临时检修线路,排查隐患,需拉闸限电十分钟,请大家稍安勿躁。停电不便进出,静待十分钟就好。不方便的同事请沿墙角指示灯小心前行。”   所有人循声看来,都认出了沈初觉,想着既然总经理亲自出马,那必定是非排查不可的重大隐患,便纷纷找位子坐下。   十几秒后,灯灭了。   在一片黑黢黢的低叹中,身畔无数细小的气流交汇腾起燥热。李不琢抓起桌上的手机,想要摁亮屏幕,可还没摸到Home键,手被人握住。   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道拽着她走出餐厅,周围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晃动,墙角有荧绿色的指示灯,走廊好似迢迢银河。   若有若无的光线勾勒他浅浅的身影,李不琢辨出利落的肩线。   好想这么一直走下去。   *   头顶的广播一遍遍播放“工程部正抓紧检修排查,请勿惊慌踩踏。请过道上的人,沿墙角指示灯小心前行”。   沈初觉牵着李不琢在迷宫般的地下楼层穿行,他们只有十分钟。   李不琢边走边四下张望,来这一年多,本以为对华澍足够了解,可直到今天才发现,竟然还有那么多陌生的地方。倒是前方的沈初觉,脚步未见半点迟疑。   想来他确实在底层做过不短的时间。   之后两个人转到房务部仓库,沈初觉摸出门卡刷开,李不琢感叹:“现在不是停电了吗?你怎么什么门都能刷?库房不会留下记录?”   “你不知道吗?酒店有备用电。”沈初觉说着,对她勾唇笑了笑。   李不琢便不吭声了,跟着他在货架间游鱼一般穿行。   最后他们穿过仓库,走到之前约见的那条马路上。   头顶的夜空,几颗星子像是被人随手钉上一般散落,风力不减,沈初觉脱给李不琢的那件外套挂在她手肘。   “不冷吗?”   李不琢心跳得厉害,有种劫后余生的激动,笑着摇头:“不冷。”   沈初觉松开她,双手揣进裤兜,唇角抿笑,慢慢往前走。   她促狭心起,跟上去蹭着他胳膊,偏头问:“检修线路哦?排查隐患哦?什么时候,停个十分钟的电都需要我们沈总亲自出马了?嗯?”   沈初觉笑的弧度扩大,眉毛一扬,朗声说:“我今天才发现,出格的感觉很好。”   那当然,当惯了优等生,偶尔不守规矩肯定刺激。李不琢在心里嘀咕。   这条路尽处是个岔口,连接澍城繁华的主干道和外环线。李不琢不知道沈初觉要去哪,她也不问,盲目跟着他一路走到街头的人行道前。   转身能望见华澍被灯光洗过的外墙,一楼石砌的窗台和窗楣上方,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他们刚才兜了个半圈。   沈初觉仰头看向高耸的楼体,犹自笑起来,   “不琢。”   “嗯?”   “你今晚有事吗?”   “没有,怎么……”   李不琢正觉得有点冷,环臂胸前,听他这话略有不解。转头看过去,一下撞进他黑沉沉的眸色,陡然察觉到什么,抱紧了胳膊,像在考虑。   “好啊,去我家。”   这话说得磊落,她再次看去,唇角衔着嫣笑,让沈初觉愣了一瞬。她眼里明晃晃的,尽是了然的意味,反叫他不自在起来,掉过眼睛又在思忖这么做是否妥当。   “我一直都挺烦你们优等生……”   沈初觉转开的目光,投向路对面一排写字楼底商。只有一间24小时便利店亮着灯,其余几间早已打烊,但他不错眼地盯着,似乎不敢去看身前的女人。   可她是塞壬,诱人的声音不断传来:“……总要思前想后,以求万事周全。”   有细柔手指抚上他衣领,“越走,就离自己的心越远。”   那手指小蛇一样,又攀向他脖颈,“永远要想方设法让所有人满意,真的不累吗?”   这话触到沈初觉的心,他低眸看她,喉结滚动一下,却依旧没有说话,似在做最后的挣扎。   李不琢眼底有层层笑意妖娆盛放,“闭上眼睛做一次坏人,好不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你们懂的→ → 第27章 27.   乱云遮去弦月, 道旁树下的路面愈发幽暗了。   沈初觉牵着李不琢在路口等绿灯。   他们大可不必这样,午夜的街头凋落, 车灯亮在远方, 空旷的道路哪怕是只乌龟爬过去也无妨。只不过对于沈初觉, 守规矩这件事早已融入骨血, 李不琢自然也晓得见好就收,陪他在路边耐心等待。   想起他刚才应的那声好, 还带着一点颤音,像被噬尽了肉.身只剩白骨的可怜和尚。   而她, 是诱他破戒的狐狸精。   打住打住,李不琢, 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什么狐狸精跟和尚。这么想着, 她轻声笑起来,与他勾住的手指也在抖。沈初觉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她忍笑摇头。   绿灯亮起。   两人行至路间,一辆宾利慕尚应声停在斑马线前。车身招摇的亮红色让他们下意识扭头, 一齐看去,那上面坐着的人分明是林锦承和关璞。   关璞坐在副驾驶座上缩着脖子,看不清脸。倒是林锦承, 凑近挡风玻璃,大笑着连按几声车喇叭。   沈初觉侧头看他们,停住不走。李不琢不得不拽他几下。   可没想到,沈初觉带她往回走, 重新站在刚才等绿灯的路口。   “喂,你没事……”   “我答应过你,今天晚上要做个坏人。”   当沈初觉牵着她跑过红灯下的斑马线,李不琢不觉有点好笑,是看到了坏人才想起要做个坏人吗?从闯红灯做起?可爱。   *   李不琢住的地方离酒店只隔一条长街,平日上班步行不过二十分钟。若是用跑的,十分钟就行。藏于高耸的写字楼群后,毗邻一座全天开放公园,在一片旧民宅中,毫不起眼的其中一栋。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李不琢罕见地沉默,任由沈初觉牵着她从慢走,到小跑。   她打开单元楼的门禁,没来得及收起钥匙串,就被沈初觉长臂一圈,抱进楼道。   还不忘带上门,将她抵在门上。他急切,连风度也不要,热吻雨点一般落在她脸庞,从前额到眼睑到鼻尖,不得章法,最后几下才贴上她小巧的唇。   舌尖相缠的一刹,他喉咙发出低低的哼声,像是满足,又像在说不够。   怎么会够。   李不琢踮脚搂紧他脖子,胳膊挂着的外套滑下。沈初觉扯掉扔在地上,环住她的腰,用了点力气,竟一气将她抱起。   任是再修长的手指,也伸展不到别的地方。   这想摸又摸不到的着急把李不琢逗得直笑,沈初觉放下她,低头追着又吻一阵,才说:“看来你真的不怕。”   “要我怕你吗?”   黑暗中,李不琢一双明亮眼眸,盛满了从门上格栅漏进的月光。明眸倏而狡黠地眯起,冰凉指尖划过他脸颊,“还不如担心要是有人出来看到,坏了你好事就不妙了。”   “信不信我能抱你上去?”   “五楼?不怕等下后劲不足吗?”   沈初觉:“……”   后来李不琢把扔在地上的外套团在怀里,而她则被沈初觉打横抱起一口气爬上四楼。到四层与五层间的拐角,确实有点支撑不住了,他停下喘气。   谁知耳边又响起要命的笑:“沈初觉,你到底行不行啊……”   被这句话刺激着,沈初觉抱着她大踏步爬上最后半层楼。   这时才懊恼五楼怎么这么高,像要爬到月亮上,住在一楼不好吗?   在等李不琢开门的时候,他双手从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玲珑的肩头,磨蹭着哼哼“快点快点”。   门锁转开,她被半抱半推着蹭进屋,还在犹豫要不要开灯,后颈的头发被拨开。   有吻轻柔啄下,一把温润男嗓缭绕耳边,一字一字,清晰得李不琢心跳有些异常。   那声音说:“不琢,你应该害怕的。”   *   春生枝头,生心尖,生万物。(和谐)   *   情.事过后,沈初觉坦诚交代,读书时的绮梦中,李不琢是唯一的女主角。李不琢大骇,万万没想到,那个总一脸“贫僧乃出家人”的沈初觉,偷偷揣着下.流心思,还能保持高冷禁欲的人设不崩,奥斯卡真是欠他一座小金人。   再腻歪一阵,两个人都平静下来。他们虽无倦意,却也疲惫不堪,依次起身去浴室冲淋。   凌晨三点多。   沈初觉冲洗出来,看见李不琢穿着他的衬衫在客厅赤脚起舞。   茶几上的手机,正在播放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G大调第一首前奏曲。一时间,连空气都婉转悠扬起来,和着低沉的琴声徘徊。   沈初觉下身包着浴巾,去厨房接了杯水。一边喝,一边饶有兴致地看李不琢跳舞。   明明只是随意摆动手臂,在小块空地上跳跃转圈,却因为她轻盈的身姿,带出飘逸灵动的仙气。她头发随意束起,手指偶尔拉出一缕,绕几圈又松开。   男式衬衫宽大,她胳膊一抬,空出余裕,又随动作的变化绷出隐约的曲线,衣下两条腿骨肉匀亭。回头看见倚在门边的沈初觉,李不琢笑着转过去,被他捞进怀里。   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借着灯光,沈初觉看见怀中人细细密密的睫毛,蜜一样的瞳仁像要将他吸进。看着她,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眨。   先前满地的狼藉已被她收拾妥当,擦干净,恢复原来的样貌。   沈初觉放下杯子,搂住她,微讶:“怎么你好像完全没事?”   李不琢纳闷:“我要有什么事?”   “我还以为……女人第一次都很疼。”   “我刚才真的很疼!”李不琢嚷了一声,“不过后来好多了,大概每个人不一样。”   “……对不起。”   回来了,那个审慎刻板小心翼翼的沈初觉又回来了。   李不琢叹气,伸出手指,划过他英气的眉骨,踮脚亲吻他眼下的泪痣。他垂着眼,头发还湿淋淋的,脸上闪过隐忍的神情。   像被横风横雨打蔫的玉兰花,树下满地潮湿,得小心拾起。这是她的花,要它重现细白洁净,她愿死心塌地拿一生交换。   李不琢心底一片柔软,拨弄他的头发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刚才那个禽.兽的沈初觉。”   沈初觉不动声色地笑,又敛眸,“你说这话,和林锦承好像。”   哪怕收起一身反骨,总想跳出方圆外的那股子跃跃欲试很像,仿佛能随时唤醒藐视一切,破坏一切的热血也很像。   但李不琢只想起林锦承那晚洒钱的狂妄,连连摇头,“瞎说,别把我和那种疯子混为一谈!”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之前看见关璞和林锦承坐的那辆宾利,李不琢好奇地问:“怎么我不记得他们过去要好呢?”   过去关璞是跟着李不琢的,林锦承嫌她碍事,压根没拿正眼瞧过她。他要是对谁看不顺眼,人家越低微地讨好,他就越厌烦。而关璞是个伶俐人,见他冷口冷面,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倒贴,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品性。   见李不琢面露困惑,沈初觉的脸陡然腾起愠色,他双臂收紧,俯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能去想别的男人。”   “好,不想他,就说你。”   “我?”   “喻融是怎么回事?山道上的车祸是怎么回事?他和高层密谋又是怎么回事?沈初觉,你知道我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   沈初觉听出她话里横冲直撞的怒火,眼里浮出笑意,“这个戴品妍,怎么以前没看出她也爱八卦。”   “喂!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去想别的女人!”   “好,不想她,只想你。”沈初觉拥着李不琢,将她推进卧室。他当然没忘解释刚才那一连串问号,却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人心难测,防不住”。   李不琢惊诧:“你不难过吗?不生气吗?要是我被手下爱将背叛,我肯定恨不得杀了他。”   “怎么你脑子里整天都打打杀杀的。”沈初觉笑得肩膀簌簌抖动,笑过后轻声说,“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一定不让你担心。”   “可你离开那么久,一点音信也没有!是不是根本不想我?”   “我身边有其他人跟着,暂时不能和别人联系。戴品妍也是被临时叫过去,才知道的。”   “真的不危险?”   “不危险。”   后来两个人相拥入眠,李不琢一边忿忿“又让他混过去了!这个永远不会正面回答你的家伙”,一边又庆幸“床还够,不算太小,不过改天还是换张双人床”。   直到闭上眼的沈初觉突然出声:“不琢,总有一天,我要带你把沈氏所有活动都参加一遍,我们会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   李不琢听出他话里的歉疚,无所谓地笑,“哎,我不喜欢参加活动,好累哦。而且沈氏那么大,怎么顾得过来?”   “只顾重要的。”   “沈初觉,你脑子还清醒吧?沈氏重要的活动,哪是我们这种小喽啰能攀上的?”   沈初觉不语,只是笑,伸臂揽她,“快睡。”   作者有话要说:  车开在微博,微博ID见本文文案。作者上班前挂到微博上,大家自取,下班的时候会删掉。后面来的仙女,再看需要私信全订截图,找不到全订的,可以私信带客户号的后台截图(为确认该读者号是属于你的),我会帮你查。   纯粹的车,没什么剧情,怕麻烦的省去也没事~感觉看的人不多,所以想看的,就稍微动动手吧 第28章 28.   转天早晨李不琢被手机铃声吵醒, 迷迷瞪瞪睁开眼,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   “不琢, 我不知道你手机的开机密码, 没办法设置闹钟, 只好打电话叫你起床了。”   沈初觉?   李不琢另一只手往旁边伸了伸, 空空如也。   她半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你居然走那么早?”   “我早上还有会, 你别迟到。”说罢那头收了线。   李不琢转身下.床,动作滞了一瞬。   身体也跟着苏醒, 被迟来的异常感击中——她腰疼。   *   今天的华澍员工餐厅,八卦风向变为“喻融居然跳槽去了森会所”, 而后关于那里的奢豪与神秘便如滔滔江水一泻千里, 流入杯盘碗盏间, 被众人津津有味地咀嚼。   早年蓝海饭店没落后,向来交游广阔的林善培转型做地产, 借着前几年的发展大势一跃成为本地巨贾。身为他的独子,林锦承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 却始终没有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唯一一次独自操刀的收购还以失败告终。   林善培如今年过花甲,外界对林家的未来普遍担忧, 等着看笑话的更是大有人在。   很多人不解,凭喻融的本事,怎么会跳到森会所?那里又不对外开放,莫非是被重薪请去的神兵?   闲言碎语落入李不琢耳中, 她专心吃饭,听到也不觉得意外,喻融和林锦承从某种角度来看,实属一丘之貉。   时值正午,餐厅里鼎镬皆沸,人流涌动。   李不琢吃好饭,捧碗正要喝汤,视线与旁桌看来的关璞撞了一下。她心里咯噔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关璞笑着和边上的同事说了什么,就端起餐盘走过来。   “不琢,这里没人吧?”   “没有。”   关璞欠身坐下,柔顺长发披落身前,黑亮色泽晃了下李不琢的眼。这让她想起,她过去也留这样长的头发。庄佩茹喜欢文气娴雅的女孩子,自家女儿当然也要往那一型靠拢。只可惜,那一头乌黑细软的长发因为和林锦承打赌输了,被他几下剪没。   说来关璞从头到脚都符合庄佩茹心中的完美女儿,只可惜投错了人家。   李不琢不禁滋生出阴暗情绪,当年还以为关璞是为讨好庄佩茹,才处处跟她学,从鞋子的款式,衣服的图案到头发的长度,甚至连背的书包用的文具都是“李不琢同款”。眼下庄佩茹走了那么多年,她还兢兢业业守着形象,看来的确习惯成自然。   “不琢?”关璞叫了第二声。   “嗯,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昨晚看见你和沈初觉了……”关璞手指钩过耳边的散发,眼神闪躲。   李不琢眯起双眼,“对啊,我们也看见你和林锦承了。”   关璞眉梢抬了抬,并未立马接腔。   李不琢索性汤也不喝,一脸奉陪到底的笑。视线触及关璞颈上一处红色淤痕,她笑容僵了僵,迟疑地出声:“你们……”   关璞伸手去摸,脸上阴晴不定,“我昨晚去澍东参加一台商务晚宴,有个老板喝醉了,下楼的时候差点跌倒。我过去搀了一把,他要我送他回车上,帮忙给秘书打电话。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他。谁知道……”   她一下哽住,心有余悸地抚胸,“林锦承也去了,我们是偶然遇到,他中途有事外出,才顺道载我们。对,昨晚一起去的,还有我们部门的Lily,坐后排。”   关璞口中的澍东,是上回赵景惠带李不琢坐游艇的度假区。   李不琢不清楚公关部最近的动向,但听她既然提起同事,想必是敢当面对质。   可这有什么值得对质,关璞做什么,早就和她没关系了不是吗?   饶是这么想,李不琢仍递去桌上的柠檬水,问:“你没事吧?”   关璞摇头,“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你也不小心点……”转而想起上次戴品妍的遭遇,李不琢的气又提起来,“不过,也算是知道害人终害己了,对吧?”   关璞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不以为意地扯动嘴角,“恭喜你和沈初觉,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   “我们没有在一起啊。”李不琢迎向她惊诧的目光,笑盈盈地伸了个懒腰,“昨晚他只是送我回家。”   关璞面露狐疑。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要是拿出去编故事,不用沈初觉,我会亲手撕了你。”李不琢恶狠狠地放低声音。   可关璞反而松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说:“不琢,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她声音听着空落落的,反惹得李不琢笑起来:“你是真的希望还是假的希望,我无所谓;你来不来华澍上班,我无所谓;你做什么,我都无所谓,不用向我报备。只求你安分一点,这样我妈在天之灵也会欣慰,不枉她曾经爱护你。”   “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以前……”   “我们就不能做互不打扰的路人吗?这世上人山人海,你为什么偏偏挑中我?”和关璞的聊天耗尽了李不琢最后一点耐心,几乎是粗暴地打断她,“回到以前?真好笑,这问题不该问问你自己?你明明知道我那个时候喜欢沈初觉,你还去北京找他,回来告诉我,你们共度一夜。怎么?现在又想全都推翻?关璞,你到底是品德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   李不琢噼里啪啦一通话,泄出积攒已久的郁闷,通体畅快。   关璞垂首不语。   李不琢懒得再同她周旋,起身离开餐厅。出门的时候她差点迎头撞上别人,幸好反应快,拧身躲过了。   终究是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时。   *   那时寒假一过,沈初觉回北京上学去了。   南北迢迢,李不琢整天摆着一张惆怅脸,闷声闷气的谁也不搭理,直叫林锦承心烦。再有一周就是他的生日,林公子一挥手,前呼后拥的少说几十人,唯独李不琢怏怏地说月考没考好,不去。   这让林锦承吃了人生第一瘪,倍感恼火。   他心高气傲惯了,不会哄人,却拐弯抹角地去打听“月考没考好”到底有多糟。一问才得知,李不琢的年级排名竟然还提高了八十多!他面子挂不住,跑去找她对质,李不琢掷地有声地甩来一句“可沈初觉过去一直是年级前五,我和他还隔着两百多个人”。   敢情她给自己竖了一根过高的标尺。林锦承恼羞成怒,当即摔门离去。   几天后,关璞无意问起“一般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男生比较好”,李不琢这才知道,林锦承转而找了关璞。   但他去找关璞,摆明就是欺负她。   她爸关磊年前出了工伤,瘸了一条腿,后来办了内退,整天喝酒打牌悠哉游哉,退休工资捂在自己口袋里,半毛钱都不拿出来。关璞的吃穿用度全靠妈妈,两人一年到头紧着裤腰带也攒不下几个钱,更别提给林锦承那种公子哥送礼物。   然而关璞想去。   想去看看和她身边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看珍楼宝屋,看如玉美人。她还兴冲冲地去找李不琢借裙子,提上腰去生生短了一截也不介意。   可是在林锦承生日派对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关璞打算送他一条领带,钱不够,便偷偷从关磊的小金库里取了一点,结果被他发现。   傍晚李不琢赶到的时候,她被揍得嘴角淤青,披头散发地坐倒在地上。她还穿着李不琢的裙子,裙面蹭得脏兮兮的。关磊想必已经骂过一阵,正背手闲在一旁喘气。   倒是关母,店也不看了,特意跑回来帮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关璞,拔高调门吼道:“你吃饱饭了?没事惹他干什么?偷他的钱干什么?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偷钱?你拿钱做什么?”   关璞低着头,脸被头发遮住,只有微弱的声音传来:“……我会还。”   “还?你一个学生哪来的钱?”   “只拿了30块,一周不吃早餐就能还上。”   她话音刚落,关磊一脚踹过去,“30块够我多少天的酒钱你算过吗?”   关母赶紧扯住丈夫,连声安慰:“你别气,小孩皮痒了就欠一顿揍!揍得好!”   李不琢站在几米外,看得目瞪口呆,心中一刹荒唐,一刹悲凉。   她看关磊下手毫不留情,怕关璞被他揍出个好歹,赶紧跑去找庄佩茹求救。不过等两个人再过来,这场家庭闹剧已经结束了。听说最后被过来找李不琢的林锦承撞见,他掏的钱,直接给了张50,也没让找零,关磊当场就欢天喜地地收下。   第二天,关璞如约去林家的别墅参加派对,穿着校服。   她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穿校服的,完全是个异类。她整个晚上一言不发,只顾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李不琢不敢送她回家,便带回自己家,让她安顿一夜。   这事过去之后,谁也没提,为照顾关璞的自尊心。她也神色如常地说说笑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正当李不琢以为事情彻底平息的时候,关璞离家出走了,坐三十个小时的硬座一口气去了北京。   不过她事后解释,因为在家太压抑,想出远门散心,谁知被网友骗去了传销窝点。她好不容易被警察救出来,辗转找到沈初觉,他倾囊相助。   提起这个,她眉间一抹柔色,“我发烧了,师兄照顾我一整夜,多亏有他。”   当时李不琢听着有点懵,“他……他照顾你一整夜?你们……一整夜?”   关璞点头:“嗯,我们一整个晚上都在一起。”   就因为这样,备受打击的李不琢才冒出和林锦承假扮情侣的浑噩念头。   *   眼下再看,只觉得好笑,怎么那么容易就着了她的道。   上次李不琢跟沈初觉旧事重提,后者轻描淡写地说了,确实有发烧,有旅馆,有照顾,但给她喂了药,他就转去了隔壁房间。第二天见她恢复精神,他上午买了张机票将她送回澍城,下午就赶回实验室上课。   至于传销窝点,沈初觉没听她说过。   李不琢忽然庆幸,要不是她哽得难受,想解开这个疙瘩,不然怕是要被关璞瞒到地老天荒去了。   说来也怪,她究竟是如何一夕之间从一张白纸,耍出那么多花招?   看她过往的劣迹,李不琢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关璞来华澍会收起心思好好工作。   *   事实证明,李不琢这一次猜对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她在洗手间听到外面传来的争吵,听出是关璞和另一个人的声音,关于华澍下季度将要举办的“海滨夜跑”主题活动。这个活动李不琢也知道,为庆祝S集团全球酒店数量破五百家,而举办的接力活动,届时会邀请娱乐圈、商界和体坛名流出席。   虽然活动只有两天,但集团高层十分重视,故而算公关部上半年的一件大事。   后来李不琢听到扇耳光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出去一探究竟的心思都收起来,不想撞见别人的不堪。   她听见对方大骂关璞居心叵测,把前两年锦升集团相似的公关活动策划案简单改改,就交过去,说是友情帮助。   “我就说,你怎么会那么好心?帮我写?我要是真把这份交上去,不被你坑死了?”   关璞小声辩解:“华澍这样的外企想继续扩大市场,就要让品牌落地,跟当地媒体打好交道,思维也要本地化,一意坚持国际标准只会曲高和寡。锦升的方案就很好,我想拿来参考……给错了。”   “给错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了解过锦升,兴许就被你骗过去了。等我把这份策划交上去,要么上面拿我是问,要么华澍到时捅个大篓子让业内看笑话,这两种结果,你担哪一种啊?”   对方气极,说了许多刻薄话,关璞渐渐没了声音,只是沉默。   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那人撂下一句“不可理喻”就拂袖而去。   李不琢这才推开隔间的门,伸长脖子小心往外走。   这一层是办公楼层,眼下整个洗手间都没人,她想关璞大概也走了。然而脚下步子还没踏实,几下吸鼻子的动静传来,紧接着是关璞略带哭腔的沙哑嗓音:“师……师兄。”   下一秒,李不琢听到沈初觉不紧不慢地说:“关璞,演那么久的戏,不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承蒙大家厚爱,昨天的小巴开起来啦~总之,即使是福利,我也会用心写哒~笔芯 第29章 29.   心理学家总说, 说谎是一种求生本能,是人类的自我防御保护机制。比说谎更重要的, 是洞悉谎言背后的成因。   李不琢过去一直以为, 关璞做这么多, 因为她也喜欢沈初觉。   然而这一刻, 她听到门外的沈初觉问:“你从以前就喜欢说让人误会的话,做让人误会的事, 不过没酿成什么错误,就当是你的自由。但你现在已经妨碍到酒店的日常工作。你在针对我?”   “不是……”   “针对华澍?”   “没有……”   “李不琢?”   外面突然没了声音, 李不琢撑开十指,贴住冰凉的墙面, 有一瞬的呼吸骤停。原来关璞做这些, 只是讨厌她。   随后听到关璞梗着脖子说:“随便你怎么想。”   “只要和我无关, 也随便你怎么做。”   沈初觉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李不琢和我有关, 华澍和我有关,这两样你都别乱起心思。   墙那边的李不琢听着, 倍感欣慰,关键时候还是自家男人靠得住。   她没见过沈初觉教训人,却从他一贯淡然的口吻听出冷冽和不可违抗的意味。关璞被人卸下面具, 表情必定很糟糕。果然,随着一声微弱的“我知道了”,很快响起匆匆跑走的杂乱脚步。   “你好凶哦。”少顷,李不琢从墙后冒出一个头, 朝沈初觉的背影怯声怯气地喊。   还没走出几步的沈初觉脚下一顿,眼睛四下扫一圈,又转回身,“你在?”   “不小心听到你们说话了。”李不琢从墙后走出来,停在沈初觉一米之外,“你怎么看出她在演戏?”   “做酒店这一行,跟那么多人打交道,她手段太拙劣了。”   李不琢若有所思地伸出一根手指,去卷耳边散开的头发,“所以才奇怪,你看她一次一次地被识破,却还一次一次地卷土重来,这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精神……”   沈初觉向来睡得晚起得早,上午靠两杯咖啡续命,这会看到李不琢,有点恍惚。听不见她说话,只看到她嫣唇开开合合,眼里蓄着明亮的光。   “为什么站那么远?”他出声打断她,“你过来。”   “不是……不是你说……”不是你说,酒店人多眼杂,我们要保持自然吗?   李不琢愣了下,却也依言朝前跨两步,站到他面前,脸上写满困惑。   浅色的大理石地板映着两人的身影,李不琢还没站好,就被沈初觉伸手搂住,脸贴着她的头顶,呢喃道:“让我充会电。”   李不琢:“……”   那晚之后,两个人还没怎么好好见过面。沈初觉的行程密密麻麻,李不琢一连数天都看不到他,一边伤感“幸好没答应他,我还有选择的自由”,一边又萌生了身为大佬的女人,要有强大自我的感觉。   错觉?   不,幻觉?   沈初觉双臂越收越紧,像确认她正妥帖地圈在他怀中。她扭头看到他肘弯堆积的西装褶皱,鼻息卷入他身上的气味。他越用力,她脚下就越不稳,趔趄了两步。   但也伸手环住他的背,要以同样的力度和温度回应他。   嗯,身为大佬的女人,要有强大自我的信念,万一他哪天撑不住了,自己也能给他靠一靠。   李不琢还在胡思乱想,附近忽然传来笑声,行政总厨正和餐饮总监讨论下周扒房要换的新菜单,边聊边往这边走来。笑声清晰,仿佛只隔咫尺。   李不琢迅速反应,泥鳅一样滑出沈初觉的怀抱,蹦跳着躲进身后的女厕。   她刚闪到墙后,就听外头爽朗的男声:“嗨,初觉。”   “嗨,Jo,路威。”沈初觉跟他们打招呼,“我正要走。”   对方一顿,哈哈大笑:“要走?去对面吗?”   搞半天,李不琢刚才跑的时候,他一直看着,还舍不得转开眼。她不禁捂着嘴,躲在墙后笑得直抖。   *   一周后,关璞离职,默默离开了华澍,正如她当初默默地进入,没能在华澍的海面掀起丝毫波澜。连走,也鲜有人问津。沈初觉念她那声“师兄”,给她机会,她却没能把握。   他和李不琢的感情顺理成章地转为地下。   沈初觉依然忙,但去李不琢那的次数渐渐变多,有时坐凌晨航班赶回来,哪怕第二天要起早,也想赖在她那。美其名曰,过来充电。   李不琢换了双人床,虽然碍于房间没挑张大的,但两个人躺下也不觉得局促了。   其实凭沈初觉的财力,早年在澍城最好的地段买套大房子绰绰有余,但他错过了好时候,看着每天都在疯涨的房价,反而愈发心安理得起来。   李不琢问他为什么要住酒店,他说只是个睡觉的地方,哪里都一样。而且赶上陪客人应酬,和同事聚餐,住酒店更方便。   但李不琢的这套小两居,他头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和欲.念无关,他常常累得可以倒下后一分钟内睡着,却在睡前混沌的几十秒里记起过去,曾无数次诵念的诗句: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有种不可思议的失真感。   当然有闲下来的时候。   上次关璞帮忙一起做的泡菜吃完了,李不琢趁着天好又做了两坛,趁沈初觉有空,和他一起把晒好的蔬菜压紧在泡菜水下。   沈初觉力气大,动作总是快于李不琢,偏偏她还逞强说不用帮忙。他没事,就闲在一边,突然拎出问题问她:“你进华澍快一年了,做客房的时间最久,对于这个,有留心到什么变化吗?”   李不琢正撅着屁股使劲,听他这样问,一下笑得泄了气,“沈总在面试我吗?什么职位?”   “老板夫人,有没有兴趣?”   李不琢一愣,笑得更大声:“哎,你不要每次都想在嘴皮子上占我的便宜。”   沈初觉搓搓下巴,认同地点头,笑说:“随便,反正更大的便宜我都占完了。”   一通笑闹后,李不琢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记得最开始在华澍查房的时候,房间里插座的位置不合理,虽然很漂亮,符合酒店的设计风格,但是床头连一键灯的开关都没有。我还把这条记在意见薄上了。”   “竟然是你的意见?”   “我没留名,你肯定不知道。”   “那你认为这问题说明什么?”   “说明对于酒店行业呀,”李不琢膝盖蹭着地板,慢慢挪到沈初觉身旁,甩甩手,舒舒服服地靠过去,“个性化能加分,但最好能做到与标准化的统一。”   沈初觉眼一眯,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你还有点见地”的笑。   本来也就点到为止了。窗户外面那么好的阳光,眼前人杏色单衫,后背开襟,这让他不禁有了别的想法。   他先前洗过了手,眼下扶住李不琢的肩膀,用牙齿去解她背上的衣扣。   李不琢两手挥舞,说的正兴起,对沈初觉的小动作浑然不察,嚷道:“我还有别的想法!”   “巧了,”沈初觉松开嘴里的扣子,吻上她裸.露的皮肤,低笑,“我也有点别的想法。”   “你难道不觉得华澍打造品牌的理念有点落伍吗?”   沈初觉闻声停下,不解地看向李不琢。   “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有点冒犯,但我觉得就因为华澍是经典品牌,被这种一成不变禁锢住了,自己反而成为最大的障碍。”   她摇晃食指,一脸的认真,“除了‘细致的服务、纯净的水和安全的食物’这三样基本构成不能变,其他的,都该有创新。你不知道吗?现在定制酒店很流行!”   沈初觉每个月开那么多会,每天有那么多邮件向他汇报工作,此刻却被李不琢一本正经地说教,好像他这个总经理白当了似的。   可他不但不气恼,还有点感动。   这女人了解他,认同他,想与他共担风雨,假以时日他们会并肩立于同一片江湖。   他眉心温和地放大,将李不琢放倒怀中,握住她两只沾满泡菜水的手,拍向自己的脸,迎着她惊讶的目光,闭上了眼。   “求问,被李小姐的智慧闪瞎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不许笑我!”   “那好,我想请问,李小姐为何会有如此超越年龄的成熟远见?”   这马屁拍得李不琢相当受用,她得意地咧嘴笑,露出一口璨白牙齿,“现在的华澍,可是建立在当年庄佩茹的酒店上,说不定我有天赋。”   沈初觉盘腿坐,把怀里人捞上来一点,搂紧她,“毫无疑问,我的人。”   先前想把她吃干抹净的心思消散,换上虎嗅蔷薇的柔软。再怎么说,他的人,比蔷薇还美。   *   三月下旬的一天,李不琢意外接到林锦承的电话。   “想起快到什么日子了吗?”   四月一日是林锦承的生日,太好记了,没法忘。但李不琢不想遂他的意,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手里还在填表,漫不经心地问:“清明节?”   林锦承:“……”   “肯定不是端午节。”   “李不琢!你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连他妈我生日都能忘!”   “哦,原来是林公子的生日啊,想订我们酒店?没问题,争取给你报个优惠价。”   “哼。”林锦承冷笑,“我自己有会所,不需要了。不过,想请李小姐赏脸光临。”   李不琢也冷笑:“看来那天恢复得挺快,已经不疼了。你觉得,就我们这种挨打和被挨打的关系,还能一起过生日?你怎么那么意志坚韧呢?”   要是过去,林锦承被这样羞辱,早就怒发冲冠地撂下电话了,可没想到他这回耐心得很,在线那头叹了口气,悠然说:“你还必须得来,毕竟庄佩茹和林善培的床.照,你也很好奇吧?”   李不琢:“……”   “下周五晚上七点,我在会所大门亲自恭候。”   作者有话要说:  感受到你们对女配的怒意,吾心甚慰(哦吼吼吼~   目前猜对剧情的我都发了小红包,以求堵住你们的嘴,不过还没有看到猜对女配的,看来她确实藏得很深嘛。   女配暂时离场,男配接着搞事,前面的伏笔也开始逐渐揭露,静候。   p.s.诗句是徐志摩哒~ 第30章 30.   有些事情, 放任自己抱怨吐槽开玩笑,却听不得别人说个不字, 比如家乡, 比如母校。   对于李不琢, 得再加一个:庄佩茹。   李不琢的父亲李鹤染过去是中学语文老师, 全校闻名的美男子,举手投足间带着书生的清秀文气。当年庄佩茹帮小侄女开家长会一眼相中他, 继而围追堵截,展开猛烈追求。   李鹤染招架不住, 稀里糊涂跟她结了婚。等有了李不琢才发现,他和庄佩茹完全是两路人。   庄佩茹爱现眼, 嗓门大, 粗线条, 这让低调细致的李鹤染非常不适应。原先婚前她都收着藏着,婚后藏不住了, 才抖落出来。李鹤染读过许多书,和庄佩茹吵架的时候张嘴一通旁征博引, 可好些典故太高深了,她听不懂。   渐渐陷入旷日持久的冷战,李鹤染回家做好饭, 不叫她,转而对只有几岁的李不琢低声说:“你去叫庄佩茹来吃饭。”   李不琢一点头,回身大喊:“庄佩茹,过来吃饭!”   庄佩茹摸摸女儿的脸, 不跟他置气,笑呵呵地吃饭,饭后告诉李不琢:“你叫李鹤染洗碗,他今天菜烧糊了,要罚。”   李不琢犹自扬起天真小脸,又朝父亲喊去:“李鹤染,庄佩茹说你菜糊了,罚洗碗!”   夫妻俩在一次次的明争暗斗中用女儿做传话筒,做间接较量,等察觉家里很久没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李不琢已经改不了口了。   但谁也没去纠正,坚决贯彻“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让李不琢这样叫了下去。   李鹤染求的是贤良内秀的妻子,偏偏庄佩茹不懂安分守己,执意要与小姐妹去千里外的澍城打拼。这触到他的逆鳞,两人由冷战升级为争吵。   其实他也退让过,带李不琢去澍城找她,辞去教师职务甘愿缩进格子间做文员。   但还是没逃过劳燕分飞的唏嘘局面。   庄佩茹自认不是好妻子,却无论如何不肯把李不琢交给李鹤染,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过活。   之后看来,她也不是个尽责的好母亲,没把李不琢教成想象中的样子,放养过度,掰不回来。日子鸡飞狗跳,索性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却在李不琢心中,成为一块隆重的存在。   记得庄佩茹同她说过,这辈子不后悔追求李鹤染,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她想圈回家里养。可事业哪有那么容易,她能力不够,两头顾不上,还与领导纠缠不清,没能好好珍惜家庭。   李不琢那会见她眼角噙泪,不禁嗤鼻,“你等着看,以后老公和事业我都拿得住!”   女儿才十五岁,真不知道说这话是谁给的底气,庄佩茹瞬间破涕为笑。   在沈初觉还没出现的时候,李不琢曾经和林锦承一起疯,一起野,骑在他摩托车后座上,两个人迎着午夜孤烈的大风,大骂家里的腌脏事。好像只要说出来,不快就会随风消散。   李不琢猜这或许让他误会,这种事人人得而诛之。   可庄佩茹是断在她心里的一根刺,谁敢动,谁找死。于是在听到林锦承在线那头洋洋自得的声音,她握住手机的手微微发抖,轻声应道:“好。”   *   对于李不琢的单刀赴会,沈初觉不放心,又拗不过,开车送她的路上,少见地沉下脸,一言不发。   “我肯主动交代,你该开心啦!”   沈初觉握紧方向盘,直视前方的路面,平静无澜地说:“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对她意有所图的男人,我真的好开心啊。”   “你不相信我?”   沈初觉偏头飞快看她一眼,“你小心点,有事及时联系。”   “等我拿到照片,就一把火烧了他的破会所!”   “烧。”   “打断他的狗腿!”   “打。”   “往他衣服裤子里倒一桶蟑螂,领口袖管和裤脚全都扎紧,再五花大绑吊起来!”   沈初觉不作声地笑。   “笑什么?”   “在想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和日理万机的沈总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李不琢靠着椅背,惬意地翘起腿,沈初觉给她的副驾座椅后调了点,整个人看着像要陷进去。她原本就随意绑了个马尾,这样压一压,再起来怕是松散得不像样。   不要紧,故意的。   她今天挑了件素净的白T,一条露踝牛仔裤和一双白色皮革运动鞋,随性的街头气息。还罩了件Oversized蓝色格纹西装,干净利落的廓形感,愈发衬出西装下她娇瘦的身子骨。这一身穿去写字楼上班还好,要是参加party,不免落下轻慢主人的口舌。   李不琢闭上眼睛,想象林锦承咬牙切齿的模样,嘴里漏出几声笑。   后来她打开一线车窗,嗅到空气中干净柔凉的气味,想着到海边了。一刻钟后,沈初觉停车。   李不琢起身看向窗外,瞧见绿荫掩映下的会所大门。黑澄澄的低调静默,没门牌,也不气派,稍不留意还以为只是一户普通的消夏别墅。不过再多看几眼,院落一侧绵延海滩的十几顶豪华帐篷和沿山势分布的屋顶露台昭示着,出没这里的不是一般人。   沈初觉降下车窗和门童不知说了些什么,探头出去几秒,又坐回来,轻车熟路地驶入露天停车场。   李不琢讶异:“你认识他?”   “是他认识我。”沈初觉神态自若地放缓车速,“之前受客人邀请,来过两次。这次为送你过来,临时办了个会员,刚才在刷脸。”   李不琢:“……”   据说森会所把自己定位在“商务俱乐部”上,准入门槛高,不但有高额入会费,会员还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能进去的,多半是老会员们彼此推荐,若是自己申请,反而摸不着门路,所以会所规模也不大。   不管真实情况是不是这样,在李不琢看来,已如天方夜谭。   而身边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办会员只是为了方便送她。这让她不禁思考,搞不好这个会所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浮夸,就是个普通的度假村。   两人下了车往外走,听到不远处的喧嚣,转身看见几个人穿着泳衣走来。   李不琢一眼辨出人群中的关璞——很好认,视线永远追着别人,一脸讨好的笑,走路时微微前倾。这与个头相仿,却时刻自带气场的戴品妍截然不同。   走在最前面的是林锦承,全身披水淋漓,只有一条泳裤,湿透的头发垂着。   他线条匀称,身前肌肉隐现,看得出是个讲究形象的人。抬眼一见李不琢,林锦承笑了:“李管家,上班下班都捂这么严?”   “有些人,多看一眼就觉得冷,不值得我穿太清凉。”   林锦承双手叉腰,低着头笑,随后让其他人先走。又叫住关璞:“你走什么,大家都认识,留下叙叙旧啊!”   关璞便转回来,站到他身边。   她穿豹纹比.基尼,清晰的骨感,和平日的风格相去甚远,也不复一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可惜她过于干瘦,没能突显比.基尼的诱人,尤其此刻唯唯诺诺的,似乎总想往林锦承身后藏。   林锦承呵斥:“你师兄在这,你不上前,躲我后面干什么?”   关璞这才又往沈初觉那靠。   眼前的闹剧实在荒诞,沈初觉兴致缺缺,手搭在李不琢肩上,附到她耳边说:“我先回去了,记得及时联系。”   “沈初觉,”林锦承大声叫住他,“好歹我们也是多年的交情,生日快乐没有一个?”   沈初觉双手揣在裤袋里,悠悠地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说:“林公子生日快乐。”   “少在这拿腔拿调,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林锦承伸手一抹头,朝他扔去几把锋利的眼刀,“当年我让人帮你找房子,是要你帮我,不是破坏!”   他嘴角抽搐着,一步跨到沈初觉跟前,眼里燃起怒焰,句子打散了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往外蹦:“我们明明说好的!明,明,说,好!”   “不好意思,后来我改主意了。”沈初觉侧身看他,脸上浮出浅笑,“谁也没有办法对自己的心收放自如,不是吗?”   被彻底晾在一旁的李不琢一脸关不住的惊愕与茫然,脑中闪过一排问号——“他们在说什么?怎么一点都听不懂?说好的床.照呢?”   林锦承怒焰蹿起三丈高,恨不得将沈初觉挫骨扬灰似的,恶狠狠地笑:“你他妈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真小人!”   “如果你指对她动心这件事,那就是吧。”   天空陡然变了脸,聚起大片乌云。海浪的声音此起彼伏,起风了,裹挟略带咸涩的水汽,呼呼扑面。风声听着,像长久的忙音。   “你就没想过,万一你输了,会连累她?!”林锦承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   沈初觉垂眸,眼里带着沉思。大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你别对她乱来。”对林锦承留下这一句,他伸手拉起不在状况的李不琢,往旁边走了两步。   沈初觉双手撑住她肩膀,低头缓缓开口,唇边含着笑。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每个字都被李不琢看清楚。他在说:   ——我不会输。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的基本都猜对男配了~   我记得免费章下曾有仙女问男配是不是喜欢女主,那时因为还没写到后面,没有想清楚,现在看来,是这样的。男配比男主先到,他不甘心。 第31章 31.   沈初觉走后, 林锦承叫了个服务生为李不琢引路,转回去招呼后面的人。这一片是私人海滩, 在她来之前, 已经有几拨人帆船摩托艇的下海冲浪去了。   穿白色制服的服务生在前方不做声地走, 李不琢和关璞跟在后面。   关璞双手拢着肩上那块米色浴巾, 全无先前的瑟缩,语调轻快地和李不琢搭话:“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我真的没有打算过来, 并不喜欢这种场合。”   “你以前可是喜欢得很。”   “以前?我都记不清我以前什么样。”   李不琢每一句都热情欠奉,关璞接连吃瘪, 不得不讪讪收声,沉默地走在她身侧。   从院落侧门一进入, 李不琢放眼望去, 里头果然别有洞天。   到处是茂盛的南国植物, 如塔槐、红花楹和使君子,从圆簇灌木到挺立乔木, 深深浅浅的绿意淬了满眼。一幢幢黑色云石外墙的平顶房屋,亦高亦低错落有致地沿山体分布, 被逶迤长廊不动声色地连接。   再仰头,看到半山一座颇有气势的建筑,极富设计感的楼体顶层是大片露台, 在那上面休憩片刻,就能坐拥山风朗照,辽阔海景。   这座建筑在外面被山体与植被遮掩,一定要进入会所才能望见。李不琢暗暗咋舌, 看来森会所确实如传闻那般。   迂回的长廊迷宫一样。她们绕过几条,踏上阶梯,关璞突然说着“我去冲凉换衣服”就转去了另一条分岔的路。   服务生将李不琢引入一栋房屋的后廊,推门走进室内,她看到狭长的玄关地板上晃动的幽蓝光芒。   她疑惑,下意识抬头,意外发现楼上是个泳池,玄关处的天花板便是池底——大块的透明长条玻璃。一群身着比.基尼的年轻女人划着水,倏隐倏现,身姿曼妙。后头很快跟来几个只穿泳裤的中年男人,他们甫一现身,女人们纷纷游过去,细长的胳膊小蛇一样攀上。   李不琢赶紧撤走视线。   带路的服务生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见她示意继续走,才迈步往前。   玄关尽头是电梯厅,这里的电梯要刷指纹。李不琢不是会员,服务生代她刷,然后按下轿厢里唯一一颗璀璨的皇冠按键,电梯平稳地上升。   “景观回廊在上层,顶层是露台,楼下有专业的雪茄房。”电梯门打开,那个不苟言笑了一路的服务生突然开始介绍,“林先生让我带李小姐去的是VIP房。”   他停在一扇庄重的褐色大门前,向李不琢鞠躬后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李不琢凑到门边,里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她敲了两下,没人应,便试探着拧转门把。   门开了,细碎的笑声流淌出来。   李不琢推开门,小心地往里探头,还没看清楚,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李不琢!你怎么才来!你再不来,我就要输了!”   *   里面十分宽敞,整个空间贯通一体,不分功能区。   挑高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巨型线切割水晶灯,梦幻得不可思议。褐色墙面乍眼看去没什么噱头,可人一旦走动,墙面又随距离的改变或浅或深地呈现出,高田贤三式的花鸟鱼虫描金图案,实在有趣得很。   李不琢边往里走边四下张望,甚至忘了回应那声尖叫。   这屋里的一切,包括随处可见的皮草,形状怪异的实木和充满异域情调的动物骨架,虽然是明明白白的昂贵,却非胡乱堆砌,有种兼收并蓄的自由狂放。   看来这个林锦承,还是有些品位。   李不琢暗暗想着,眼风掠过一齐转向这边的脸,才展笑:“晏瓖,你们都来啦?”   晏瓖是她刚进门时高声喊过来的女人,过去和李不琢是同学。她戴一对长长的流苏耳坠,笑的时候坠子不停晃动,“他们都不信你会来,但我就打赌,林锦承要是连把你叫来的本事都没有,今后还怎么在澍城混啊?”   李不琢手里拿着包,边笑边摇头,走去坐在沙发的角落,“我来,是为别的事,和他过生日没关系。”   晏瓖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不是吧?以前他过生日你可是最积极的那个!现在说这话,有点翻脸不认人啊!”   李不琢遥遥一想,她以前那么爱热闹,是人是鬼都恨不得往前凑一凑,关林锦承什么事。但不好扫了众人兴致,便抿笑不语,算作默认。   只不过有些时候,你退,别人就会进。见她不说话,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忆当年,每句不离林锦承对她的好。   李不琢渐渐回过味来,搞了半天,找说客也玩人海战术。   十几个人,一些是过去共同的中学同学,一些是林锦承的大学同学,还有几个是中学时的校友。李不琢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想必他们也是。   于是她不禁好笑,什么时候他对我好不好,你们全都晓得?   林锦承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一副唯我独尊的霸道性子,只有在他老子林善培面前才稍微敛一敛。那会家里就有钱,他人长得也帅气,跟他混的个个都上赶着巴结。   这么一看,李不琢算个异类。她想,这或许和从小庄佩茹教她的那句“在外面别怕事,但也别惹事”有关。   她坦荡,也有防人之心,所以不怕事,不怕林锦承。   “根本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不知那群人提到什么,晏瓖一下飙高了音量,“林锦承那时候多嚣张啊,那个谁……就那个小卷发的地理老师,第一天罚他站走廊,第二天就调走了。全班!不,全校……不不,我怀疑全世界,他肯拿正眼看的人,只有李不琢。”   李不琢听着直翻眼睛,嘴里嗤道:“太夸张了,别把我说得跟天仙似的。”   “就是因为拿对待正常人的态度对你,你才感觉不到。”一个戴无框眼镜,面相斯文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续过话头,“你说你也不算迟钝了,怎么就感觉不到呢?”   面对一双双有所探寻的眼睛,李不琢失笑:“喂,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吧?怎么你们一个个好像要拿我开刀的样子?”   “因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才看不上他吗?”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热络地笑着。   李不琢暗叫不好,不可以逞一时之气破坏和沈初觉的约定,而这些人分明就是在逼问她。迟疑间,关璞进来了,一眼看到李不琢,挥手叫她。   李不琢从没这么感激她的出现,起身迎过去,“哎,可不能你们多对一,我也要有亲友团。”   然后招呼她坐在旁边。   那些人果然调转枪头,问关璞:“关璞,你以前和李不琢关系最好了,林锦承喜欢她的事,你总看出来了吧?”   李不琢低头勉强撑出笑容,一面想着你们这群八婆真无聊,一面又怕关璞不愿陪她演戏。   她不经意扫到关璞平放在膝盖上的手一下捏成拳,蹭着裙面摩挲,似乎在挣扎什么。   李不琢有点绝望。   然而那双手倏地松开,关璞轻笑:“他们一直很要好,我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对方不满意,直呼她太护食,接着又有几个人过来帮腔,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李不琢料想关璞也是很不耐烦,可她脸上的笑意不减,抬手看看表,甜声说:“呀,四点了,你们不饿吗?现在喝下午茶会不会有点晚?”   这么突然的一嗓子问懵了在场所有人,大家开始掂量自己到底饿不饿。   关璞趁机又说:“要是不饿,我们就去那边打台球。反正时间不尴不尬的,坐这也是无聊。”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李不琢这才发现,这屋子不是没分功能区,而是太大了,一眼看不尽。   “然后我叫份自助餐,大家想玩的玩,想吃喝的吃喝,怎么样?”   大约想着身为主人的林锦承不在场,李不琢的脸皮要是够厚,和她打太极能打到天长地久,真没意思。于是一群人呼啦起身,走向娱乐室,还不忘夸赞关璞想得周到。   关璞大大方方地笑着,随即走出去。   这么一瞬间,李不琢有种错觉,关璞好像对这里很熟,似乎经常来。   但她刚躲过一场八卦,没心思细究别人,安静地跟在众人身后。   这些人穿着各种大牌衣物,无不收拾得油光水滑,混杂的香水味充盈整个房间,让李不琢前所未有地怀念沈初觉身上那抹淡淡的冷香。   *   林锦承进来的时候,李不琢正在专心致志地啃鸡腿。   她原本认为这个梦幻得跟拍电影一样的地方,只有各种名贵料理,万万没想到还有炸鸡腿。她一口鸡腿,一口啤酒,吃出了全智贤的感觉。   她没找任何人搭讪,一脸“生人忽扰”的冷漠也没人过来找她。林锦承不接电话,李不琢只能在这等。   吃到一半她转身去抽纸巾,回头就看见林锦承。   李不琢顾不得先擦油嘴,朝他竖一根中指,然后比出“照片”的口型。   林锦承穿一件松垮垮的黑色衬衣,袖子胡乱卷起,衣领也大敞着。他双手揣在牛仔裤裤兜,歪头冲李不琢提起一边嘴角,是个邪笑,随后掉头走出门外。   李不琢哪肯放过,扯出一张纸巾赶紧跟了出去。他们走得轻,后面的人一个也没发现。   门刚合上,李不琢耳边呼过一阵风,肩膀被拽了一下,整个人“咚”地贴住墙。林锦承靠过来,一只手撑在她脸侧,面孔盖住她大半视野。   这是一个标准的“壁咚”。   “没有照片你就不过来了是吗?”   “是。”   “信不信我把你绑过来?”   “爱绑不绑。”   “李不琢,你怎么能那么无情?”   “林锦承,麻烦你搞清楚了,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情’。”   “如果我现在说喜欢你,也没有吗?”   虽然这句话刚才被那些人反复咀嚼过很多次,可眼下从当事人那听到,李不琢还是有点意外。   她静了几秒,感受着胸腔平稳的心跳。   想起那次沈初觉对她的坦白,以相同的句式回应:“我以前没有对你动过心,今后也不会。你放过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也是个心机boy→ → 第32章 32.   李不琢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头慢慢垂下,发丝蹭过她的脸, 像轻柔的羽毛拂过。   外面的天色也变暗, 顶灯的灯光自动转亮了些。   她像条壁虎紧紧贴住墙面, 趁林锦承沉默的空隙观察到, 这是一条环形走廊,左右延伸不知通往哪里。   还未细想, 面前的男人喉咙深处滚出几声颤笑:“那个骗子有什么好,竟然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他不是骗子。”   “他就是!”   随着一声怒吼, 林锦承压在李不琢脸侧的手连拍好几下墙,震得她有点轻微耳鸣。闭了一会眼, 她才慢慢睁开, 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 意外地愕住。   在她的记忆里,林锦承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他永远高高在上,一身睥睨天下的傲气, 没对任何人服过软。她脑中掠过走马灯似的画面,想起和他共度的学生时代。   如果说“能容忍她的嘲讽”和“每次出去玩都记得叫她”这种事,算作他的友善, 那林锦承对李不琢确实还不错。   但这不是能撑起感情的重量,更何况对于李不琢,林锦承仅仅是在面对父母出轨的烦恼时,相互理解的同伴。   他们曾经同行, 可她走出来了。   “我告诉你,他就是个骗子。”   林锦承眸光森冷,像只屏住气息的大型野兽,直直盯住李不琢,仿佛想穿过她的眼睛,从她心里掏出点什么。   他声音低沉,狠戾地说:“他刚来澍城的时候,去向林善培求助。可他是谁啊?一个落魄的私生子,连他亲爹都不愿见他,还以为能和我们攀上关系?林善培从来不会对没把握的事情下注,当时就轰走他。是我,我觉得他可怜,才托林善培手下的人找了一处地方,他安顿好了以后,他妈才过来。”   “我那时和你一样大,看他比我长几岁,那么惨,忍不住可怜他。我不图他回报,纯粹是做善事,让他住到你隔壁,帮我盯着你。”林锦承深吸一口气,眼睛蒙起一片水雾。但李不琢扭过头,没看到。   他悻悻地松开手,抹了把脸,往后退几步。然后弯腰靠着墙,他两只手抱着脑袋胡乱抓了两把,脸埋进阴影里不让人看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我以前做不来主动开口这种事嘛!我觉得谁先说,谁就输了!再见面会低人一头!”林锦承说着,自顾自地嚷起来,“又不是杀人放火!就是帮我看看你平时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小习惯,兴趣爱好……他自己也答应了!”   “谁知道你突然消失!我问你妈你去哪,她半个字都不肯说!”   李不琢听了半天,攒了一肚子惊叹号想往他脸上扔,都忍住了。偏偏他提起这件事,她再也忍不住,厉声吼去:“是啊!全世界就你最委屈了!也不知道我背井离乡是谁害的!”   “他们俩搞在一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也早就知道了吗?谁想到你那么大反应,非走不可!”   “林锦承!你脑子有毛病吧?你觉得我亲眼看到那种场面,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才叫正常?那你怎么不心胸开阔一点,祝福我和沈初觉呢?”   “因为是我先来!我先认识你!我先喜欢你!他半路参一脚,不亏心吗?!现在他一门心思要回那个家,万一回不去,或者家里让他娶别人,你受得了?”林锦承几乎声嘶力竭地咆哮。   李不琢一下哽住。   当真想了想,她受不了。   但她立马打消这个念头,林锦承疯言疯语的什么话说不出来,不能和他当真,便反驳:“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他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随后挤出一个狞笑,“华澍和他都姓沈,你真以为只是巧合?”   这一句把李不琢堵得结结实实。   过去她问了无数遍,沈初觉只说有了合适的机会就告诉她,然而林锦承,从一开始就知道。   见她哆嗦着嘴一声不吭,似乎气得不行,林锦承不由得暗暗庆幸。他一步步踱到她跟前,撩起一束她内扣的发尾,说:“我一直觉得我们很般配,即使你走了那么多年,我也没有找到比你更好的女人。真的,她们都不如你……”   他顿了顿,抿出一个暧昧的笑,视线探进她上身的白T。明亮灯光下,能隐约看出T恤底下内衣的纹案。   “沈家那种高门大户你别妄想了,跟着我,至少在澍城,没人敢动你。”   见李不琢没反应,林锦承捏起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对视。   其实听他刚才一番话,李不琢内心反而更加凄楚。   这算什么?   敢情他不过是条不甘心嘴边的猎物被别人叼走的豺狼,想不通他占尽先机,为什么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拐外抹角打听到她和沈初觉在一起,这才匆匆跑来表明心迹。   甚至不惜暴露沈初觉要他隐瞒的家事,分明就是敲竹杠!   李不琢的脑子从没这么清醒过,她粲然一笑,夸赞:“好精彩的心路历程,可惜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你兜了那么大的圈子,我连照片的影子也没看到,有点喧宾夺主哦。”   林锦承手上一僵,换上不可置信的神情。不信他说了这么多,她还丝毫不为所动。   李不琢当然也看出来了,眼里渐渐蓄起笑意。   蜜色的笑意太盛,眼角眉梢盖不住,从唇边淌出一点,像只修了千年道行的狐狸。   挥开捏住她下巴的手,她反客为主地搭上林锦承的肩。她手指纤长软白,殷红的蔻丹夺目,摩挲着衣料绕到他颈后,揪住他的衬衣后领,然后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毕竟我和他,没什么事情不能在床.上解决。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弄玉吹箫,莫不静好。算了,我换简单点的说,这叫赤情男女相见欢。”   林锦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这么盛气不羁的人,眼里流露一抹转瞬即逝的颓丧,好像香烟烧到尽头刮来一阵风,火光倏而一闪,随掉落的烟灰消散。   *   晚上八点多,李不琢在走廊上意外碰到喻融。   那时她吃过晚饭,一群人正借着酒劲相互砸蛋糕。李不琢当然不在他们之列,她一心只想问照片的事,偏偏林锦承下午离开后就一直躲着她,甚至钻进人群中,甘愿被砸。   李不琢没辙,走到外面给沈初觉打电话:   “还好,他没对我怎么样。”   “别人哪敢招惹我……”   “你别笑,等我回去,还有话要问你。我现在不想跟他磨蹭了,搞不好我又被他耍了。我会尽快解决。”   她挂了线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一面落地窗前。   窗外大雨压境,激电惊雷。急重的雨点敲打玻璃,噼啪作响。李不琢忧心忡忡地脸贴上去,瞪大了眼睛张望。   雨水拿出了泼天的气势,连灯火都看起来飘飘摇摇。   等下该怎么回去?刚才电话里撒个娇,让沈初觉来接就好了,愁。   她眼角的余光蓦然扫过窗户上晃动的影子,迅速回头。   居然是喻融。   他看上去愈发富态了,想必林锦承对他十分看重。既然已经不与他为伍,李不琢索性就不再客气,礼貌又疏离地道一声:“喻先生,晚上好。”   这一声反倒逗笑了喻融,他腆着肚子走近,摇头说:“孤身闯虎穴,胆子不小嘛。”   一想到过去他与沈初觉交好,却背地里陷他于危险,李不琢面露鄙夷,“是啊,谁能想到喻先生那么有空,让我碰上了。”   “我平时不在这上班,偶尔来一次就能碰到你,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要是往常,和他来几轮话锋上的切磋未尝不可,但李不琢被大雨扰乱了心情,只想速战速决赶紧回家。   于是她皱皱眉,抛下一句“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转身就要走。   谁知被喻融拉住,“哎,你急什么,外头这么大的雨。”   李不琢吓了一大跳,过去喻融再怎么言语上轻薄,动作还是规矩的。眼下他竟然敢动手,李不琢立即甩开,面孔也板起来,冷冽地说:“喻先生,请你放尊重些。”   喻融后退一步,一脸歉意地笑:“不好意思,习惯了。我是说,外头这么大的雨,你要不等雨小了再走?这里上上下下都要刷卡或者指纹,你出入不方便,一会儿我送你?”   他那声“习惯了”激起李不琢的恶心,然而没等她开口,身后传来一道怒吼:   “你干什么?!”   两人同时转头,见是林锦承,都不做声。   他已经喝高了,四个字都渗着醉意,全身被蛋糕抹了一遍,满目白色奶油。他歪歪扭扭地走过来,伸手指向喻融,“我问你他妈.的想干什么?”   喻融眯了眯眼,当即道歉:“对不起,林总,我在问李小姐要不要回家。”   “回家?”林锦承头一歪,转向李不琢,“你拿到照片了吗?没拿到回什么家?我跟你说,那些照片精彩得很!”   李不琢淡然地看着他,知道他在趁着耍酒疯泻火,眼里闪过怜悯。   “你不相信?”林锦承未被奶油覆盖的皮肤一片绯红,他勾唇浅笑,靠近李不琢压低了声音,“她右半边屁.股上是不是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我想想……一个小小的圆形?对不对?”   “林锦承!”李不琢尖叫着伸手去揪他的衣领,却接连几下都没揪住,指尖擦过他的衣襟。   她声音在抖,双手在抖,整个人筛糠似地簌簌发抖,仿佛泰山崩于前。   林锦承心满意足地看她彻底垮掉的脸色,嗓音冰凉:“我本来真的想还给你,可你这么有骨气,不如自己去要。左转第二扇门是林善培的房间,照片就放在书柜顶层,那上面一点灰也没有,说不定经常拿出来回味呢。”   李不琢咬紧了后槽牙,要是灯光再亮些,能看到她太阳穴隐现的青筋。   心脏像被针扎蚁噬,泛起密密实实的痛。   但还要继续忍受,这个男人还没说完。他摸了几下,从裤袋摸出一张门卡,递给李不琢,带着笑意的声音听来像念咒:   “听说林善培当年对你妈动过情,有本事,让他栽跟头。”   “让他知道,你们是不好惹的。”   “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说好的不虐女主,耐心等下章~   下章应该会很精彩,虽然我还没写(别揍   p.s.前面猜私生子的仙女,恭喜你,我应该没有漏掉你的红包(づ ̄3 ̄)づ╭❤~ 第33章 33.   过去庄佩茹对她屁.股上的红色胎记很是自得, 说可保她一世无忧富贵命,事事顺心。   李不琢不屑, 反驳那是迷.信。   后来庄佩茹为新酒店奔波, 一路遇挫总有人拉她一把, 大家逢山开道, 遇水搭桥,酒店顺利开业。   那时她刚办了离婚, 整日忙于应酬,晚上回家哼着小曲换鞋, 李不琢就在一旁冷眼看。她不懂这个女人心肠到底有多硬,才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有天早晨, 李不琢上学出门前, 在餐桌上发现一盒胶囊。还没拿起来细看, 就被庄佩茹夺走,“磨蹭什么, 要迟到了!还不快走!”   短短一瞥,李不琢只看到“文拉法辛”几个字。   像个外国人的名字, 她从没听说过,便很快抛诸脑后。   去年她进华澍,在洗手间意外碰到躲进来服药的同僚, 药盒上的“文拉法辛”一下勾起她久远的记忆。   李不琢和她打了招呼,想装没看到。谁知对方主动走近,略显局促地说:“不琢,我并不是很严重, 你别在外面乱说啊。”   李不琢心惊这莫非是什么难以治愈的病症?   同僚拘谨地解释:“就是有点焦虑,还有点抑郁。快好了,快好了。”   原来“文拉法辛”是治疗抑郁症的药。李不琢点头,心里在想,当年庄佩茹会不会把她的焦虑和抑郁全藏起来了,人后过得其实不太好。   所以说藏什么?要是早知道这样,她也不会走。   往事山洪一样倾泻,李不琢兀地笑了起来,接过林锦承手里的门卡,拍拍他的脸:“谢了。”   *   这一层是条环形走廊,每一扇门后的房间都大得吓人。   李不琢握紧门卡,木然往前,靠墙那侧的手指蹭着墙,有细小的摩擦感。   九点一过,顶灯灯光自动转暗。哪里没有关好的门漏出音乐声,从狂躁的鼓点中辨出切薄的嗓音。那大概是嶙峋的男歌手才有的空灵歌喉,在唱白日梦想,唱爱与绝望。   她走得慢,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但最终还是停下。   手起卡落,她旋开门把。   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   这屋子与刚才为林锦承庆生的那间面积相仿,格局大有不同,功能区被许多扇门和房间分隔。   既来之则安之,李不琢心跳得厉害,很快开始找书柜。   这时才发现,林锦承只说了“书柜顶层”,除此之外,全无交代。多大的?什么颜色?在哪间房?   她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打开一扇门,看到有书柜赶紧冲过去伸手摸一通。要是够不着,还得搬把椅子。   费时又费事地折腾一番,才转过几个房间。李不琢气喘吁吁地扶着墙,腹诽这个林善培装什么文人雅士,居然每个房间都放了书柜。   正想着,身后传来细微的开门声。   李不琢慌张转身,看见穿着浴袍的林善培正在狐疑地打量她。   十年了,他应该不再记得,可李不琢一眼认出他冷淡的吊眼梢,和那条浓密的一字胡。他比过去老态一些,却没什么大的变化,甚至不如喻融富态,看得出平日注重身材保养。   “你是庄佩茹的女儿?”   没想到他开口就说出李不琢的身份,这让她很是意外,但也正好免去麻烦的开场白。李不琢不想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林锦承说我妈的照片在你这,叫我过来拿。”   林善培仍是一脸平静,眼睛细眯了许久,慢悠悠地问:“什么照片?”   这一问顿时噎住了李不琢。   见她不说话,林善培笑了笑,转向起居室点燃一根雪茄。   “虽说不该和你们小辈计较,但你见面人也不叫一声,这岂不是要给庄佩茹落下没教好你的话柄?”   李不琢咬咬牙,毕恭毕敬地喊:“林叔叔。”   “林锦承叫你来的?”   “是。”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从来不会拒绝自动送上门的女人?”   “我……”李不琢不虞有此,张口结舌。   这个老不修前一秒还教训她要讲礼貌,这会又当她是送上门的女人,实在无耻。   思及此,李不琢也不跟他废话了,清清嗓子说:“林锦承说这里有我妈过去和你的合影,还把门卡拿给我,让我自己进来。林叔叔不如早点把照片还给我,了结这件事情,我也好早点离开,不耽误你和别人。”   她把“别人”两个字咬重,林善培听了又笑,眼里闪过轻蔑,吸着雪茄离开。   李不琢以为他去拿照片了,渐渐放松下来,端详大班桌上的一台古董座钟。黄铜镀金外壳,能看月相与月龄,还有温度计显示。   然后听到身后放轻的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与林善培视线相撞。后者微怔,随即笑了起来:“你别这么紧张,我刚才去倒了点酒,放松一下。”   他说着,晃动手里的酒杯,递过来。   苋红色液体泛着绸缎般的光泽,随着他的手势,散发浓酽悦人的醇香。李不琢迟疑地接过。   “你妈离开的时候,我很难过。”林善培放缓了语调,仰头喝一口酒,“我们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在某些方面,也称得上琴瑟和鸣。”   李不琢听出他说的“某些方面”是指床.笫之欢,忍不住胃里一阵阵的恶心,酒喝了几口也停下来。   此时林善培背过身去,没有注意到,继续说着:“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那种东西确实有,但当事人已经不在了,我留着还有什么用?”   李不琢喝了酒,心静下来,脑子却变得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问:“没了?”   林善培转身看她,笑得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在抖,“人都没了,照片也就没用了。你不会天真到,以为那只是纪念吧?”   他表情有种露骨的嫌弃,语气轻描淡写,却在听者心上踩出前所未有的力度。   每一个字,都带着贯穿心脏的疼痛。   想不到庄佩茹当年竟受他要挟,有苦难言,李不琢还真以为,林善培是她遍寻人海找到的真爱。   呸。   “年轻真好。”她还在发呆,就被林善培伸来的手揽住肩,他动作急躁,宛如猛虎扑食,“我第一次看见庄佩茹,差不多就是你这个年纪。”   “都给你说了,我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女人。”   *   风声在耳边嘶鸣,人在疾跑时喘得太厉害,肺部就会拉风箱一般地抽痛。   李不琢赤脚在不断向下的旋转楼梯,和曲径通幽的长短巷陌间没了命地狂奔。她手里握着林锦承给的门卡,见门就刷,谢天谢地一路畅通。   雨停了,空气中盈满植物的潮湿气息,隐约听到山涧和虫鸣,藤蔓在氤氲夜色下攀援石壁。   长廊的灯太暗了,幸好月色澄明,李不琢能看清前路。她双脚剧痛,仿佛每一步都如立于火焰刀尖,可丝毫不敢慢下来。   直到看见沈初觉,她才知道天没有塌。   *   “我……我该听你的,不该乱跑……我不应该过来……我错了……”   李不琢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她死死揪住沈初觉的衬衫衣领,满眼满脸都是惊惶。   她下垂的眼角迅速泛红,杏眼扑闪几下,泪水就这么淌了下来,把睫毛黏成一片。   沈初觉没说话,眉头深深拧结。他小心地捧起她的脸,低头亲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抱紧她。像明天太阳不再升起,只剩眼前的茫茫黑暗,唯恐闭上眼她就会消失那样抱紧她。   他亲吻她头发,低声安抚:“没事了。”   李不琢跑到气竭,瑟缩在沈初觉怀中发抖,半天才缓过来。   沈初觉蹲下,指了指后背。李不琢就势趴上去,两条胳膊虚弱地挂在他身前。她T恤被抓破,丢了一双鞋,牛仔裤的皮带也不见了,外套和包更是不知所踪。   身外之物尽失,万幸她得以保全。   “你撑一下。”沈初觉站直,扭头对她说。   她双臂交叉搂住他脖子,头发蹭着他,点点头。   他们站在会所的花园,来时一进门就看到的地方。那里还有池塘,边上立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大门敞着,几个穿制服的年轻男人直直盯着沈初觉,却没说一个字,目送他背着李不琢走出会所。   或许是之前的那场大雨,这一路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李不琢满腹委屈,伏在沈初觉背上一阵阵地呜咽。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泪水那么充沛,足够湿透他的衬衫,温热贴住衣物下的皮肤。   这才稍有余裕回想刚才——   刚才被林善培抓住的一刹,李不琢大脑腾起两个字“完了”。   任是她拼了命地挣扎,一个娇小女人的力气又哪比得上身形大过许多的男人。T恤便是那时被抓破的。混乱中李不琢好像还咬他几口,当然自己也挨了几下。   后来听见有人敲门,林善培这才松开手,犹豫要不要去开。   趁他分神的片刻,李不琢抓起身旁大班桌上的古董座钟,朝他脑袋砸过去。不过那台座钟太小了,是件艺术品,他并没有晕倒,只是整个人僵住。   李不琢就是这时逃走,用那张门卡开门,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似乎还撞倒了门外的人。   “敲门的是喻融。”   诶?   李不琢愣了一下,听见沈初觉又说:“你再晚两秒出来,他就会进去。”   “他是我的人,你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依剧情来看,周末可能会开车。如果开不起来,那就下周,因为要专门写一个,会花些时间。关注作者有话说哦~   请不要误会这章在虐女主,这只是情节必然的发展,而且这样车也才好开得激烈一些(捂脸)。   p.s.喻融依旧是男主的人,这个之前也有人猜对辣(づ ̄3 ̄)づ 第34章 34.   后来嗅到海的气味, 裹挟夜晚的凉意,随潮涌卷起的风扑来。   李不琢止住哭, 静静地伏在沈初觉后背, 头抵着他颈窝, 只有从偶尔吸鼻子的动静判断她还没睡。   他的车停在几十米外通往森会所的路口, 林锦承没让他开上来。   “你怎么不说话?”   李不琢正歪着脑袋,专心看地上随路灯灯光拉长又变短的影子, 听他这么问,翻过脸蹭了蹭, 鼻音浓重地哼道:“暂时……没什么想说。”   发干的泪痕像有虫爬过,痒痒的。   “你在怪我没有告诉你, 我家里的事吗?”   “不是……那个, 一点点吧。”今晚发生了很多事, 李不琢满怀不知从何说起的怅然。   沈初觉轻笑,没再说话, 反倒惹得背上的人一阵追问:“你怎么不说话了?怪我明知他们不怀好意,还非要跑过来吗?”   “大家总说, 人会一边成长一边丢弃,做一个合格的成年人,要懂妥协, 善周旋,凡事三思。说这社会有它的丛林法则,说适者生存,还说撞的南墙多了, 才知道正确的路要怎么走。”   沈初觉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自顾自另起话头,听得李不琢困惑。   他说:“这些道理我知道,就够了。我一直这么过来的。”   “我从过去就羡慕你,你妈妈把你保护得很好。我希望我也可以。”   沈初觉说的含蓄,李不琢细细咀嚼,还是听出来了。   他在说,能够一直天真,是一种幸运。   大部分的人被生活推着走,身后的路一半写着遗憾。那些挫折和困境,要是预先知道,谁会去碰?   ——所以你的冲动,你连自己都想刹车的莽撞,很多别人看来无比矫情的东西,都是我想好好爱惜的珍贵。   ——今晚的事,我不怪你。   她有一瞬的呼吸停滞,动弹不得。   五感前所未有的灵敏,在四下蔓延的寂静中,他的声音与随呼吸灌进肺里的风,一同加快了心跳。   她突然就不生气了,反而有点懊恼。   这叫什么,生在福中不自知。   李不琢小心翼翼地拨开头发,轻声问:“你不告诉我你家里的事,是怕我担心?”   “你现在这样很好,不要再加上别的重量。”   “唉。”   “嗯?”   “真傻。”   “你说我吗?”   “我也是。”   “居然有‘也’?”   “不然咧?”   “通常来讲,不该是‘我说我’吗?”   “因为你确实也有点傻。”   “所以才跟你凑成一对。”   卸掉心里那点沉重,李不琢换上轻快的语调和他你来我往地调侃。   连漏夜赶路也不觉得漫长。   只不过,当沈初觉放她下来,她拉开副驾车门的时候,心里忽然腾起火烧火燎的燥热。   李不琢扶着车门停下,憋着一股想要打嗝却打不出来的烦闷。   “你没事吧?”   “嗯?哦没事。”她摇头,继而坐上车。   返回的路上两人说到喻融,李不琢提起他就是一脸嫌恶,说他以前还规矩,现在不做同事,竟然动手动脚。   “贪图美色是他的缺点,和我需要的不冲突就行了。”沈初觉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而且,他要是没有这个众人皆知的缺点,又怎么会顺利地被林锦承招纳。”   “你们在谋划什么吗?”   “一点小事。”   “嘁。”   “怎么了?”   “突然觉得,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后悔了?”   “没有。”李不琢原本慵懒地蜷在座椅上,突然朝他伸长了脖子,“你就算是个黑洞,我也跳定了!”   沈初觉飞快转头看她一眼,笑时的眼眸闪过温柔,像一块在暗处静静发光的翡翠。   但是李不琢愈发不好受,难耐地蜷回去,在真皮座椅上扭动身子。口干,她信手抓起储物阁里的水,仰头大喝。   还是难受,燥热从心脏向四肢蔓延。   她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突然想起刚才林善培给的那杯酒会不会有问题?   还好只喝了半杯。   看来自己是真的蠢,竟然敢喝他的酒。   “不琢,你怎么了?”   都不问“你没事吧”,连正在开车的沈初觉也看出了不对劲。李不琢抚着胸口,像一尾离水太久的鱼,指了指车窗,虚弱地说:“开点窗户。”   汹涌的冷风灌进来,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好过一些。   可是下车的时候她愈发头重脚轻,要不是及时扶住车门,差点摔一跤。沈初觉叫她站着别动,锁上车后转过来。   他去搀她的手,刚碰到,皮肤烧起的高温让他吃了一惊。   李不琢顺势抱住他,面孔绯红,眼里亮晃晃的湿润。她全身发热,心底一阵阵的痒,确定林善培给她下了药。   “我们先上去。”她撑起仅有的一点力气,慢慢爬楼。   *   幸好裤袋里的钥匙没丢,可她抓不住,还是沈初觉开的门。   一进去她就软成了一滩水,不住地往下泄。   李不琢想靠着什么歇一歇,卧室新铺了地毯,她进去后顺着墙根坐下,张嘴呼吸。沈初觉进进出出地帮她倒水,倒冰箱里的牛奶,都不顶用。他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后来一言不发地挨着她坐下。   李不琢抬眼觑见他吞咽时颤动的喉结,笑了:“你现在来侵.犯我,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你别说那种话。”   “今晚是我自找的。”她无力地垂下头,“就因为你是那样的想法,我才不能辜负,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心眼,不是白活了吗?”   “唉。”   “你不要学我,没事唉声叹气。”   “还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熬过这一阵就好,就是……热,好热。”   李不琢说着,不停用手扇风。   她白净的脖子渗出一层汗,黏住了头发,T恤已经半湿。还有每一次呼吸胸前挺起的弧度,搁在沈初觉眼中,都是赤.裸.裸的诱.惑。   他转开脸,怕忍不住。   可惜被身边的人发觉了,止不住地笑:“要不你帮我买点冰,这附近应该有24小时便利店。我冰箱里的冰淇淋吃完了。”   “好。”   *   等沈初觉拎着一袋沉甸甸的冰淇淋回来,李不琢已经睡着了。   她就这么靠墙坐着,肩膀支起歪到一边的脑袋,脸颊留有一抹尚未消褪的红晕。头发凌乱地散开,大半挂在耳后,几缕不听话地跑到鼻子上,横过脸。   卧室墙纸是上周他们一起贴的,素净的浅蓝色,印有花朵的暗纹。米色与褐色交错的格纹平织地毯,是上上周他们一起去家具城买的。如今她连街边发的楼盘广告也不拒绝了,像模像样地接了一摞,问沈初觉有没有压力,那个时候他没说话,低头不做声地笑,笑得双肩直抖。   全是细节的堆积,却让沈初觉渐渐有了想要安定的念头。   他把冰淇淋逐一放入冷冻室,整齐码好。全无睡意,又接着收拾其他的分层。他记得偶然看过的杂志上说,果汁打开后放在冰箱门架上冷藏,48小时内喝完;水果和绿色蔬菜要包好放入零度保鲜层,不能超过3天;鸡蛋因为表面的细菌,最好先用保鲜袋包装再放进冷藏室下层,不要超过两周。   然而眼前完全错乱的摆放让他无从下手,简直毫无章法。   他习惯用严苛的规则约束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声音贯穿了他大半的人生。   想到这,沈初觉自嘲地笑了笑,关上冰箱。   他去浴室冲凉,换一套干净的衣物,普通的黑白条纹素T和深色的沙滩裤。这是李不琢挑的,说穿起来会有想待在家里看电视的感觉。   沈初觉从衣橱抱出一床羊绒薄毯,挨着李不琢坐下后,先给她盖上,然后盖住自己。他伸手把她歪向另一侧的头扳回来,靠在自己肩上,再枕着她。   等做好这一切,他再看看近在眼前的床铺,有点忧郁。   快被她带坏了。   *   不知过了多久,沈初觉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中醒来。   四周黑着灯,昏昧光线中,一团亮色在他眼前晃动。没等他彻底清醒,身上的毯子被掀开,那团亮色压住他的腿,还往前蹭了蹭。   “不……”他还没喊出名字,就被手指按住唇。   沈初觉闭了闭眼,总算认出眼前人是李不琢。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洗了澡,还换上一条玫红色的真丝睡裙。   他眼皮跳了跳,哑声问:“你还没好?”   李不琢的发梢还在滴水,她歪着脑袋看他,“我今天晚上认清了两件事。”   “第一件,我要从庄佩茹的事情里跳出来,向前看。她是有苦衷,但太爱逞强,其实她有选择的余地,但没那么做。我也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我为此停了太久,该走了。”   她眼睫轻颤,划过一丝哀伤,一只手绕到他颈后,一只手轻抚他T恤的圆领。   “第二件,”她顿了一下,食指下移,抵住他的胸口,“就是你爱我。”   她嘴角缓缓绽出一个弧度,依然垂着眼,食指继续下移,感受到衣物下肌肉的纹路,到小腹,到腰。   到发胀的某处。   她嗓音像夏天破开的西瓜,满是爽口的甜。沈初觉唇微张,不自觉加重了呼吸,目不转睛盯着她诱人的笑。   她倾身,那甜味便贴过来,俯在他耳边低哼:“我也爱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没有一条留言提到车,呜呜呜呜桑心,原来你们那么快就倦怠了……那要不就这样看吧_(:з」∠)_ 第35章 35.   沈初觉第一次见到李不琢的时候, 正仰头看向枝头开放正盛的木棉花。那一年的花期迟了,直拖到三月底, 木棉花才燃成了一片火, 和旁边香樟树的花撞上。   沉默地等在和别人约好的地方, 那人却迟迟不来, 他眉间流露一抹淡淡的无奈。   他穿挺括的白衬衫,扣子系到顶, 衣摆规矩地收进长裤,一根黑色皮带分隔人体黄金比例。一个俊俏挺拔的青年, 模样很是沉得住气,有种老派的英俊。身边等待交通信号灯的人群里, 不时有朝他偷偷瞄去的视线。   拂晓下过一场雨, 地面还没干透。   樟树的花并不起眼, 散发出的甜糯香气弥漫在潮湿空气中,带着微醺的醉意。   几个中学女生从对面走来, 中间那个没背书包,如瀑的长发随风掀起, 笑得明媚招摇。而后一辆银色汽车急刹在她们面前,拦住了路。   林锦承从后排跳下来,伸臂挡住中间的女生, 理直气壮地说着什么。   对方不理会,仅仅盯着他。   林锦承说了许久,那女生连皱眉都懒得,挽过其他人的手臂又回到路的那一边, 索性不与他照面。   直到她身影再看不见,林锦承才转过身,一脸怏怏。他抬眼见到沈初觉,又忙不迭换上毫不在意的神色,兴冲冲地跑过来。   “嘿嘿,就是她。”   沈初觉点头,“嗯。”   “其实你过来还要赶课程,我不该耽误你,但她实在太难搞了,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求你帮帮忙啦!”   他这话说得实在给面子,看来是真的没办法,才露出少有的低姿态。   沈初觉和他的交情并不深,只不过他父亲林善培曾经攀上沈家,带儿子到家中拜访过几次。对于林善培言语间毫不吝惜的赞美,沈初觉自然明白那只是场面话,不能作数。但谁又想到三年后他不得不离开香港,辗转来到澍城。人生地不熟,沈初觉只认识林家,他不抱希望地去找林善培,意料之中地被拒。   好在林锦承不介意,私下接济他,解决他初来乍到求学和安顿的难题。   他比沈初觉小几岁,言行间有种被宠坏了的骄纵轻浮,但一身少年人的爽利,不算难相处。   沈初觉答应他,帮他写“李不琢观察日记”。   那时庄佩茹和李鹤染走到婚姻末路,在家里一碰面就开始吵架,加速消耗彼此仅存的感情。他们还不关门,像是担心不能闹到众人皆知那样,声音充斥一整层楼。   从狭小的电梯厅出来,左转第一扇门是李不琢家,沈初觉住第二扇门。   沈初觉自小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每回经过往里打量时,心中满是叹息。但隔三差五总有那么一回,他看见李不琢坐在餐厅的饭桌上写作业,把身后剑拔弩张的父母当作背景,充耳不闻。   他们甚至在她背后砸盘子摔碗,把茶几上的报纸撕成漫天雪花,她依旧不管不顾。认真地拨弄计算器、翻书查找公式定理,仿佛那与她是两个世界。   于是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又看几眼。   看她改短的夏季校服,膝盖露出来,沿交叠的小腿往下,白净脚趾像细腻的羊脂玉。肩头长发垂落,缠住他的目光。   后来沈初觉居然梦见,她柔软馥郁的身.体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夜里惊醒,他怀疑自己被鬼迷住心窍。   *   李不琢家里那根弦只绷了一个月,就断了,门也紧紧合上。   那天下午庄佩茹找过来敲门,焦急地说家里跳闸了,不知道停了多久的电,冰箱里的乌骨鸡开始化冻。   沈初觉便跟着去看,凭着仅有的一点电学知识判断是家庭线路短路,需要万用表做进一步检测。他给小区物业打电话,因为搬来时受林锦承特别关照,物业立马派电工上门,十几分钟解决。   庄佩茹兴高采烈地煲鸡汤,留他吃饭。   沈初觉迟疑着,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因为他发现,庄佩茹和李不琢眼梢有如出一辙的含笑风情。   除了家母和佣人,他没有和异性共处一室的经历,包括长辈,于是端肃地坐在餐桌前。   庄佩茹是自来熟,见他拘谨,坐下同他聊天。从哪里搬来,读哪所学校,多大了,家中几口人,热心肠的居委会主任口吻。可沈初觉言简意赅,愣没让她问出个究竟。   她别有深意地笑,主动说起刚离了婚,身边只有一个女儿。   “她叫李不琢,名字我起的,是不是很特别?”庄佩茹恍若二八少女,胳膊支在桌上,手捧着脸,看着他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玉不琢,不成器’,我快愁死她了。”   沈初觉纳闷,不自觉溜出声:“那不该叫‘李琢玉’吗?‘不琢’的意思就是还没加工打磨。”   庄佩茹僵了僵,脸上的笑意迅速枯萎,备受打击地呢喃:“难怪了,我就说怎么那么难教,一点也不听话,竟然犯了这种错误。”   稍微振作后,她又说:“其实最早,她不叫这个。”   庄佩茹当初怀的是双胞胎,可惜快生了才发现,其中一胎被脐带绕死了。她太难过,便没有用一早准备好的名字。   “各人有各人的命,现在想想,也许命中注定她不该叫那个名字。”庄佩茹顿了顿,看出沈初觉眼中不经意流露的好奇,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叫什么,除了她和她爸爸,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知道了。”   对别人家事向来没有兴趣的沈初觉,在那一刻,靠了过去。   怀着一点微茫的欣喜,他想,还是有林锦承不了解而偏偏他知道的秘密。   *   行到最湍急的河道,被或深或浅的涡流冲击着,两眼昏黑,仿佛天地变色。任是沈初觉有再好的耐力,也情难自持地叫出声:“啊……啊……”   或许他本来就不该忍耐。   “携乐……携……乐……”他声音忽高忽低,被激烈的动作扯走了调子。   扶住他肩膀的那只手,在他全身颤栗着攀至九霄之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又痛又快乐。   沈初觉累得不行,心想这下是再没力气爬到床上去,索性抱着李不琢就地躺倒。他闭上眼睛,怀中人拱来拱去的一阵动静,终于找到舒服的位置才停下来,伸手摩挲他的下颌。   “剃得好干净。”   “嗯。”   “刚才怎么想到叫那个名字,我都没反应过来。”   “我一直想叫叫看。”   “那你平时怎么不叫。”   “我在心里叫过。”   “……”   而后他慢慢想起,那时庄佩茹略有自得的神情,   “我查过字典,‘撷’是摘下的意思;‘携’指牵挽、随身带,不过也有离散的意思。我选后一个,希望快乐与她常伴,至于会不会离散,就看天意喽。”   ——天意最是靠不住,我会让她快乐。   抵不住持续袭来的困倦,这便是沈初觉睡意转浓时,最后的念头。   *   那日之后,林锦承安静了月余。   李不琢一忙起来,脚不沾地,连考虑三餐的心思都没有,更顾不上他。但她总觉得,他肯定还有别的动作。   几天后,她坐在员工餐厅吃饭,从手机弹出的本地新闻扫到“澍城街头两辆豪车相撞”的标题。事故现场的图片一放大,李不琢太阳穴就突突地跳起来。   那不正是林锦承的宾利慕尚吗?   任车子撞得再惨,那串只有“6”和“8”的车牌数字,还是一眼就能辨别。   她晚上下班后和沈初觉去澍城另一边的影院看电影,这是他们约了很久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路上不可避免地提起这件事,沈初觉眉一挑,佯装不满地哼道:“看不出来还很关心他嘛。”   李不琢一撇嘴,鞋跟蹬了蹬地面,递去一个幽怨的眼色。   沈初觉笑着伸臂揽她,“好啦,我说错了。”   等怀中人彻底老实后,他才慢吞吞地又说:“那辆车确实是林锦承的,另一辆车的主人,是金源老板阮昀斌。”   李不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隐约记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沈初觉接着说:“你应该听说过林锦承去年想收购一家机械制造公司,却被人半途横刀夺走。”   “听说过,喻融进森会所的时候,餐厅就有人说到这个。”   “那家半路插手的公司就是金源。”   “哦,原来是报仇,这非常‘林锦承’。”   “没那么简单。”沈初觉搂着自己女人,心满意足地说,“这个阮昀斌原本只是金源的二把手,在林善培的帮助下才成功上位。”   李不琢狐疑地嚷起来:“为什么要帮他儿子的对手?”   “林锦承也和你一样困惑,于是他用了一些手段,确定了一件事。他收购失败,全是拜他老子所赐。”   “你是说……”   “阮昀斌是林善培授意,与那家公司提前接洽。他并不希望林锦承日后能够独当一面。”沈初觉眸光黯了黯,“林善培并不信任他,宁愿他做一辈子纨绔。他无处发泄,找人去撞阮昀斌临时停在路边的车,这场事故他们或许会私了。”   影院就在前方的购物中心,两个人的脚步不约而同慢了下来。   正是华灯初上,夜晚的帷幕刚刚拉开,人们鱼群一般穿梭在城市街头。   李不琢停住,扭头问:“这些都是喻融告诉你的?”   沈初觉抿唇笑了一下。   “但是这些事情,算林锦承的伤疤,他怎么会随便说?”   沈初觉敛起眉间的愉悦,平静地说:“因为关璞知道,这是关璞对喻融说的。”   人在太震惊的时候来不及做夸张的表情,五官会瞬间凝住,忘记说话。李不琢就这样张口结舌地看沈初觉微微拉长了眼尾,   “你没想错,她和喻融搭上了。关璞她,和你想象的,可能有点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真相即将揭晓,男主女主表示吃瓜看戏。   p.s.车这几天会搞定,作者自己也很期待,争取写长一点 第36章 36.   几个钟头前退房的那位冯先生催命一样地打来电话, 说自己有重要文件落在房间,十万火急, 赶紧送去。   李不琢陪同主管一起仔细询问先前查房的服务员, 那两人素净的面庞在不断追问下, 渐渐有了要哭的迹象, 她们信誓旦旦保证房间角角落落都检查过,确实没看到。   眼下那间行政套房已有新客人入住, 重新翻查是不可能了。于是李不琢在电话里柔声轻问对方是不是记错了,已经带走。   哪知冯先生语调一扬, 厉声呵斥华澍想要推卸责任,声称必将投诉到底。   李不琢没辙, 只好继续安抚, 等那边情绪缓和, 再帮他回忆昨天去过哪里,有没有可能失手放在其他地方。   冯先生听她有耐心, 语气稍霁,说早晨去过康体中心的恒温泳池游泳。   李不琢一迭连声地应下, 挂了线立马让那两个服务员过去找,自己则冲向了洗衣房。   今天是周二,每周前三天是华澍的入住高峰, 而中午的12点到14点又是抢房时段,几乎所有的清洁员都在打扫客人等待入住的客房。   一整层楼从床铺和卫生间收集的布草,被布草车运至一条狭窄、深不见底的通道,直抵地下二层, 分类后转入洗衣房清洗熨烫。一旦有清洁员将客人遗忘的物品卷入床单,扔进那条通道,想要从不计其数的床单中找出来,难度堪比登天。   尤其床单和纸页都是白色。   李不琢风风火火地赶往洗衣房,接到去康体中心的服务员的电话,她们说那边确实捡到一份文稿,交给了前台。   她靠墙长舒了一口气,全身的关节都宽慰地松弛下来。   之后去前台与冯先生确认查实,李不琢正想说等下会让行李生委托快递公司将失物寄回,对方语气又转硬了:“不行,我今晚的飞机,你们亲自送来怎么了?我的乐谱要是丢了,或者被人别有用心地拿去复印转卖,这损失你们承担得起吗?”   这位冯先生自称作曲家,正在为一部大制作的古装剧创作主题曲。他来华澍住了一周,写好初稿,准备进入下一步的制作。   既然还没离开,那就自己过来取。   可对方不依不饶,说正在和制作人见面,非要酒店派人送过去,不然就把事情闹大。线那边的声音听着温和,言辞却刻薄,不但狂喷一通这几天在酒店餐厅吃得不好,还说提供的海鲜过期了,已经拍照存证。   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向上级汇报后,经理让她下班前半小时送过去。   *   “不要太介意,大多数客人还是讲道理的。”   “谢谢你,品妍,我没事。”   “不过他死活要你过去,是不是另有所图?”   “不会不会,他晚上还要赶飞机,我们就约在会展中心大门。那里人来人往,我交给他就走了。”   李不琢带着乐谱离开酒店的时候,碰到戴品妍在路边等出租车,她要去拜访客户,然后乘坐晚上的航班去三亚出差。要去的饭店和会展中心同一方向,于是她顺带捎上李不琢。   上次听说的那个“海滨夜跑”活动,中国的第一站就设在三亚,戴品妍便是为此过去。   坐在出租车上,她见缝插针地打开手机上的日程本。   李不琢看到那上面涂有五颜六色的标记:   世界环境日、世界海洋日、中国文化遗产日、父亲节、国际瑜伽日……   她下意识惊呼:“好多。”   戴品妍笑道:“我的公关月历,实时更新重要的会议活动,非常方便。”   李不琢接着问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内容,戴品妍悉数告诉她,略有不解:“你对我们部门有兴趣?”   “不是,一点点好奇。”   其实李不琢心里在想,不靠沈初觉,她花些时间,慢慢摸清酒店各部门的分工和运转。大家在不同的岗位上会遇到什么困难,能做什么改进。同时眼光放长远,比对国内外的市场境况,未来的趋势。   眼下她在客房部做事,将来再去餐饮部……   她暗自盘算着,突然有点泄气。感觉好复杂,足够去修个学位了。   随即又振作,怕什么,一眨眼几年的规划都做好,脚踏实地走下去就是。   *   这么想着,李不琢神清气爽地等在与冯先生约见的会展中心门外。   下班高峰期的街道如沸水滚过,蜂群一样的嘈杂从四面八方传来,路上的车流奔涌,没有车的地方便是人,成山成海。   只有影子安静。   黄昏的云朵在天边无声地燃烧,好几栋大厦的玻璃幕墙反着金灿灿的光。有风吹来,李不琢站在台阶上抱紧了胳膊。   突然铃声响起。   李不琢拿起手机,接通的一刹对方又断了线。正想着不知是恶作剧还是骚扰电话,身边传来一声“你就是华澍酒店的?”   她抬头去看,身前的男人衣着讲究,从头到脚派头十足,但是面孔冷冷的,像一眼冰凉的泉。   “请问是冯轻先生吗?”   “嗯,我的谱子呢?”   “在这里,保证没压坏,找到的时候还好好的。”李不琢拍拍包,拿出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纸,那是她从活页登记本上取下的。   递去之前她又停下,“还得麻烦您先出示一下身份证件,让我确认。”   谁知对方听她这样说,一下翻了脸,把电话里唬人的那一套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   没想到看上去仪表堂堂的人,耍起无赖,也是一副泼皮相。   李不琢懒得理会,撂下一句“先确认登记,再交还你的东西,这是规定。不按规定来,你就是向玉皇大帝投诉也不占理”,就把脸扳到一边。   冯轻愣了愣,因为赶时间,不情不愿地在那张登记纸上签字,一边签一边骂骂咧咧。   李不琢觉得好笑,心想人果然都是练出来,她已经能看出他不过虚张声势。真正要捅来的刀子从不会事先声张,肯定是找准机会找对位置,以求一刀毙命。   一辆缓缓靠边停下的桃木红色Panamera撞进视野,李不琢嗤鼻,最近豪车出镜率怎么那么高。   然而下车的人让她一瞬切断所有思维,僵了片刻。   是关璞。   *   冯轻签好了字,李不琢把装着乐谱的透明文件袋从包里拿出来,往他手上一塞,匆匆跑走。   上回听沈初觉说关璞和喻融搭上,她压根不信。   可沈初觉并未多做辩解,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就牵起她的手,将这个话题抛在身后。   所以李不琢想亲眼看看,那车上坐着的人是不是喻融。   她几步跑下台阶,朝那车子一步步靠近。车身低调的桃木红色,像夕照下的火焰。   正好关璞没走两步,就被叫回去。她绕到驾驶座,那边大概降下了车窗,她笑盈盈地头伸进去,像是告别吻。   李不琢还在犹豫就这么冲过去会不会太莽撞,坐在主驾上的男人就急不可耐地开门下来了,两人搂紧了靠着车门,旁若无人地一阵热吻。   李不琢顿时呆若木鸡。   不是喻融。   人要是接连经受刺激,反应会变迟钝。   她怔怔地注视他们吻过,分开,目送车子离去,等到关璞回头看见自己。   她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问出口:“那不是阮昀斌吗?你和他……”   *   之前沈初觉提起阮昀斌的时候,李不琢只是有点耳熟,后来才想起,她不仅听过这个名字,还见过他的照片。   在她第一次带沈初觉回家的那晚,过路时遇见了林锦承和关璞。后来关璞辩解,说他们是去澍东参加一台商务晚宴时遇到,同行的还有公关部的Lily。   没想到几天后她和戴品妍在日料店,碰见那个叫Lily的同事,三个人坐一起快活地吃着雪蟹火锅。   本来李不琢没打算找她求证,倒是Lily因为头一次参加高规格的商务晚宴,兴奋地拍了不少照片,借着醉意打开手机向李不琢和戴品妍展示。   滑动相册的时候,Lily想起什么,不满地哼道:“小关姐真惨,差点让醉鬼吃了豆腐。”   这让李不琢一下记起关璞颈上那处红色淤痕。   Lily不依不饶地调出照片,嚷道:“你们看,就是他,明明长得还不错,结果喝醉了那么禽.兽!”   李不琢凑热闹地看去几眼,被那人满头的白发吸引了目光。   听说年过不惑,明明秀气的眉眼一点不显老,偏偏生了满头的白发。   而就在刚才,一分钟前,那个眉眼秀气满头白发的男人,让她与Lily手机相册里的对上号。   当时Lily颇为忿忿:“听说还是个什么公司的老总,叫阮昀斌。”   原来就是他。   关璞穿一条鹅黄色连身裙,两手搭在身前精致的小邮差包上。她脚下迟疑着,脸上神情变幻,看着有些不安。   最终还是走到了李不琢面前,勉为其难地同她打招呼,看一眼她呼之欲出的“他是谁”,笑着先说:“我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不是吗?”   *   一起逛商场的时候,关璞轻描淡写地说阮昀斌每个月给她十万,这个月的今天刚收到,过来随便买些穿的。   李不琢震惊到麻木,做不出别的表情,平静地“嗯”一声。   她心想,现在的关璞和她想象的,确实不太一样。   关璞一进店,几个柜姐亲切地迎上来,笑得十分殷勤。在她伸手挑选展示架上的衣服时,李不琢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一身名牌。   过去关璞没钱的时候,会专门挑些小众的牌子,这样别人猜不出价钱,还显得很有档次。眼下有钱了,身上都是些耳熟能详的大牌,时尚杂志上面出场率最高的那几个。   李不琢随即想起过去她刚进华澍公关部时,一起同住的那段日子。   一连数天,关璞都是凌晨一两点才回来。   她进屋时满脸疲色,蓬散着头发,连脚步都虚浮,可手里却勾着七八个袋子,里面各种大牌衣服和鞋。   难不成她从那时就……   李不琢憋不住,问了出来。   关璞微微诧异地摇头,“没……我那时还不认识他。”   “那你现在搬到哪了?过年前说告诉我,一直没下文。”   “我看你不待见我,觉得说了也没用。”   她低眉苦笑,眼神没有任何躲闪,这坦坦荡荡的模样倒叫李不琢一时失声。   柜姐递来关璞刚才看中的那件蓝白相间的一字领条纹上衣,她接过,晃了一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说:“我住在衔玉苑,离我以前住的地方不远。”   她说完便走向更衣室,走了两步停下来,回身朝李不琢笑了一下:“你和沈初觉将来要是结婚了,告诉我一声,给你们送个红包。”   李不琢冷冷地想,行行好,我可不想要这样的钱。   等关璞试衣服出来,李不琢飞快找了个借口离开。   那以后,她们没再联系。   李不琢也不想问那个阮昀斌有没有结婚,关璞带给她的意外太多了,她宁愿还留着一丁点怀念,起码别一口气碾干净。   *   这天澍城迎来了入夏后的第一个高温日。   李不琢中午在员工餐厅吃饭时,多要了一份绿豆冰。身边坐了一圈聒噪的同事,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埋头吃饭。   消息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耳中,   ——金源公司老板阮昀斌因为涉嫌商业诈.骗和偷.税漏.税,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   李不琢猛然抬头,眼睛一鼓,问:“确定是金源的阮昀斌?”   几个人面面相觑,吃不准她话里的意思,困惑地点头,“啊,不然还有哪个金源的阮昀斌?”   “你们怎么知道?”   “这也不是机密,有点消息的早就传开啦!”   李不琢放下手里的碗筷,靠着椅背发呆。   之后这些人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到,耳边营营一阵响。   她慢慢回想这些年发生的事,拼命翻检遗漏的线索。   想起当初自己刚露出喜欢沈初觉的苗头,关璞就插一脚进来,做好横刀夺爱的准备;想起得知沈初觉成为华澍总经理后,关璞想方设法地进入酒店,玩弄各种笨拙的小动作;想起阮昀斌阻碍了林锦承的收购计划,关璞就在商务晚宴上勾搭他,继而成为了他的情人。   答案昭然若揭,李不琢暗暗惊出一额冷汗。   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出来了吗?   p.s.因为周二不更,所以35章的车周二开在微博,从0点到24点一整天。记得自取保存,过期就需要用截图来换了。依旧没什么剧情,纯粹的车~ 第37章 37.   衔玉苑离关璞以前住的那条发生火灾的新桃路不远。   一边是私搭乱建的棚户区, 多次登上本地社会新闻头条;一边是城市高端住宅,少数人才能拥有的光鲜迷梦。只相隔几站地, 却是黑夜白昼般的两个世界。   李不琢轮休这天恰好是周末, 上午偷闲睡了个懒觉,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突然想去衔玉苑。   当初关璞离开华澍, 去了林家的锦升集团做事。阮昀斌出事后,李不琢辗转打听到她称病请了几天假, 整日蜗居在阮为她购置的这套三百平米的大房子里。   她就是想看看,哪怕远远地看看, 一心一意为林锦承做事的关璞,在帮他成功报复了阮昀斌后, 会是怎样的表情。   因为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   *   从地铁站出来, 抬头便是如盖的绿意。这条植满高大梧桐树的林荫道, 两边错落分布几家小众文艺的咖啡馆。绵延一整条街道的花墙将道路与小区隔开,十分惹眼。附近还有座湿地公园, 在澍城蔚为一景。   这静谧宜人的景色成为新婚小夫妻们,外拍婚纱照的常驻取景地。就连头顶烈阳的李不琢, 看到后烦闷的内心也畅快了许多。   衔玉苑的几个入口都装了人脸识别系统,外人想进去,需要在保安那做访客登记, 还得业主证明才能放行。   出入的行人寥落,汽车来往倒是频繁。   李不琢在路对面看见几个男人正与小区保安纠缠,他们想硬闯,吼叫的声音撼天动地。而那三个保安铁了心不让进, 扬言要报警,一群人顿时僵持不下。   她一下就泄了气。   看一眼有什么意义。总不能冲上去指着她的鼻子,怒其不争大骂“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就像那几个人和小区保安,大家立场不同,诉求不同,如果不能各退一步,就不得不抓破最后一点脸面。   庄佩茹已经故去很多年,她对关璞的在意不该由自己承担。   李不琢这么想着,全身都放松了。   她撑开太阳伞,想起出发前查地图,查到这附近有家芮欧。沈初觉明天出差回来,她刚发过工资,想去逛逛送他一双袜子,或是一件衬衣,就当散心。   后来太渴了,她临时改道,去负二层的超市。   李不琢拿了瓶纯净水直奔收银台,等待付款的队列排了老长,她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不知道会不会碰到关璞”的念头刚冒出来,身后传来压低的男声:   “我今天可是特意过来看你的,稍微笑一下好不好?”   “哎,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自己先来撩拨我,人用完就甩一边懒得理。好歹你想从我这打听什么,我统统都告诉你了。”   他声音不大,可无限引人遐想的内容,很是惹人注目。   站李不琢前面的中年女人频频回头看过去,而她绷着一张脸,仿佛怀里揣着手.榴.弹一样握紧水瓶,屏住了呼吸。   是喻融。   他旁若无人地继续纠缠:“再说金源这件事,我也帮你不少忙啊。”   对方终于忍无可忍地敬他一句:“我们能出去再说吗?”   俏嫩的女声,哪怕竭力放低音量也辨得出温软的音色,像小手在心上轻轻抓挠,听得人痒痒的——这是关璞的声音。   李不琢听着翻翻眼睛,竟然让她一口气碰见两个人。   她在心里感谢身后那个魁梧的壮汉,形成她与那两人的阻隔。可惜前方还有十个人,队列慢吞吞地挪动,不知待会还会听到什么。   片刻,喻融轻笑两声,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我这两天挺想你的。要不我们一会儿去看电影?”   关璞还是不理他。   喻融沉得住气,嘿嘿笑一阵,大概碰到她哪里,关璞嫌恶得直叫唤:“别动手动脚!”   “好好好,反正等下要去你家。你看我给你买这么多东西,也值一天了吧?”   真恶心。   李不琢忍不住去想这些年关璞到底经历了什么,难不成欠了林锦承很多钱被他要挟?要不然,就是让他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边被阮昀斌包.养,一边与人合谋陷害他,她心底一阵阵的发寒。   前面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翻找零钱,唯恐多做逗留。   很快轮到李不琢,她把纯净水递过去,让收银员扫码。这时听到喻融又开口:“你爱林锦承那么多年,他连个正眼都不给你,不如考虑考虑我?”   关璞哼笑:“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过问。倒不如先顾顾自己,一把年纪还没个正形!”   喻融哈哈大笑:“我要是正经,怎么能遇上你这样的小美人?”   李不琢如遭雷殛,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关璞爱林锦承?   她强迫记忆快速倒带,搜寻与之相关的任何一点线索。这几乎就是大海捞针。   “水,您的水……”   收银员喊来的同时,李不琢还被身后的大汉拽了一下。她回过神,拿了纯净水,长久养成的职业习惯让她转回去,欠身道谢。   头再抬起来,与那两人的目光一霎交汇。   *   “李不琢,你看上回我在会所那说什么来着?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李不琢默默丢去一把眼刀,相信喻融应该能看出“狗屁”两个字。   果然,他悻悻收声。   刚才在超市李不琢和他们打了招呼,就被热情邀请去家里,说是中午准备做蔬菜沙拉。见她还在犹豫,关璞补一句:“我家里有瓶木姜子油。”   这是只有相识多年才知道对方好的那一口,像软肋。   等到反应过来,李不琢已和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关璞穿缎面印花衬衫,配一条白色伞裙,独自打着小阳伞。喻融穿一件褐色polo衫,提着两大袋东西,狗腿地跟在她旁边。   热得不行。   蝉声一路不绝于耳,阳光流蜜一样洒了他们一头一脸。后颈的汗水兜不住,汩汩往下淌。一段不长的路,生生走出了万水千山的跋涉。   喻融不去招惹李不琢,转而揪着关璞不放。   琢磨之前那些话恐怕被李不琢听去七七八八,他便不端着了,左一句“你干嘛对林锦承那么死心塌地啊”,右一句“我这次真的是摸着良心说话,给个机会”。   “对啊,给他个机会呗。”李不琢漠然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区大门,突然出声,“他再怎么差劲,也好过林锦承那个大烂人。”   关璞脚下一顿,意外地愕住。   李不琢索性把心里攒了许久的话倒出来:“不烂吗?永远把你推在最前面,他倒袖手旁观。你为他做那么多事,他拿命回报都不够!关璞,我一直以为你是为自己,那样我没话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你竟然是……竟然是为他那种人?!”   “你别这么说他!”关璞迅速涨红了脸,大声喝止。   李不琢不屑地嗤鼻:“那你倒是说说他有哪点好?”   关璞握住伞柄的手指青筋隐现,另一只手的拳头捏了捏,最终松开,“你们不会懂的。”   “我就是一点都不懂,才想请你告诉我。”李不琢难抑激动地跨到她面前,盯着她,“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关璞一言不发。   就在李不琢的耐心快被耗尽,才听到她蚊子似地哼哼:“……他需要我。”   *   “所以……你没吃到蔬菜沙拉?”   “对。”见沈初觉撑着椅背,笑到直不起腰,李不琢恼怒地扔去一个抱枕,“笑个鬼!有什么好笑的!”   “我听了半天,听出你其实是奔着那瓶木姜子油。然而没吃到,好冤啊。”沈初觉躲过抱枕,双臂架在椅背上。   “是哦……”李不琢后知后觉地遗憾起来,开始懊恼昨天不该转身跑掉。   她穿着那套棉质蓝白条纹的夏季家居服,两条腿翘上茶几,不时晃几下。露在外面的脚趾蜷起又舒展,颇为惬意自得。不过想想无所谓啦,她眉心随即展开,上.身瘫在沙发里,低头继续回复微信群的留言。   噼里啪啦按完一通再抬头,发现沈初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嘴一瘪:“你要是不跟我说喻融和你一伙的,我简直怀疑他真被关璞迷住了。”   沈初觉唇角衔着笑:“看起来,就是被迷住了。”   李不琢双腿一蹬,坐直了嚷道,“你们不是在演戏吗?他不是派过去的卧底吗?”   “但我管不了他看上谁,是吧?”   “你没看到喻融看关璞的样子,眼睛直勾勾的,色.迷迷的。”   “人总有缺点,只要他的优点为我所用就行了。”   “那他去林家做事……”   沈初觉敛起笑意,平静地说:“不琢,你想过林锦承知道我那么多事,又那么恨我,为什么不像对付阮昀斌那样动手吗?”   李不琢放下手机,懵然的脸上倏尔闪过灵光,“因为你也知道他一些事情,你们相互制衡。”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而且他现在的关注点是林善培。”沈初觉唇角轻扬,抬手看了眼表,起身走向玄关,“我先回去了。”   两人目前仍为地下恋情,沈初觉偶尔过来留宿,一般回酒店住。   李不琢目光追着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那你怎么知道关璞喜欢林锦承?”   沈初觉一边换鞋一边不以为意地说:“我很早就知道了。”   “啊?”   他换好鞋,转过身说:“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就像上次送你去森会所,在停车场旁边碰到他们。只要有林锦承在,她的视线永远停在他身上。专注得……好像只有看着他,才能确认自己的形状。”   李不琢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你连这个都知道?”   “因为我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上了车的能不能表扬我一下_(:з」∠)_ 第38章 38.   沈初觉说那句话的模样, 在此后许多个夜晚,不断造访李不琢的梦。   梦中他站在玄关那盏西洋风的壁灯下, 脸泡在暖黄色灯光里。只记得一些细节, 比如他沉静的眼底和平直的嘴角, 没带什么特别的情绪, 却让李不琢的心莫名紧了起来。   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裹挟着,卷入往事的池底。   到处是他不经意看过来的视线, 藏在交替闪回的片段里,被重新捕捉定格。   以至于每天早晨她醒来时, 脸上带着甜蜜的满足。   “我发现你这几天不太对劲。”一起吃晚餐的时候,戴品妍停下筷子, 狐疑地看着李不琢, “动不动就傻笑, 马路上捡钱了?”   李不琢低头用筷尖戳碗里的烧腊,嘿嘿笑着:“比捡钱更好的事。”   她抬头撞见戴品妍一脸八卦的期待, 又笑一阵:“还是不说了,我要慢慢回味。”   “哎……”戴品妍大概猜出是哪方面的事情, 眉毛耸了耸。   她们等下还要回酒店,便选在附近的大家乐吃饭。   李不琢要了份烧味双拼,戴品妍只点了一盅炖汤。   两人一个感叹“大晚上你居然吃这么多, 很有勇气嘛”,一个瞪眼“我晚上还得干活呢,你吃那么少不怕晕倒吗”,随后相视笑起来。   餐厅明亮的光线罩下, 四周食客们细碎的交谈声和餐具的碰撞声织出融融的烟火气,李不琢边吃边听戴品妍说酒店最近的活动,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眨。   气氛好得不像话,连锁店的饭菜也能吃出家常的温度。   “你说那个什么“海滨夜跑”,沈氏会来人?”李不琢筷子一搁,眼神有点发虚。   “嗯,会来,他们已经排好行程了。”戴品妍用纸巾擦嘴,没留意李不琢脸色的变化,继续说,“其实沈家还有很多别的业务,不过他们老爷子看重酒店这一块,所以这几年扩张迅速。”   她擦好嘴,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只有最讨老爷子欢心的人,才能成为沈氏酒店的掌权人。”   李不琢对沈初觉家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伸长脖子问:“他们家还有什么业务?”   戴品妍掰着手指数道:“沈氏是开糖厂起家的,后来涉足粮油贸易。之后一边开酒店,一边将贸易基地扩展到泰国和印尼。现有业务包括酒店、房地产、食品和粮油贸易还有运输。最厉害的是,他们家生意铺这么大,还能把酒店做成巨头。”   好复杂。   李不琢听着两眼发黑,咽了咽喉咙又问:“这么大的家业……他们家是不是有很多人?”   “挺多的,听说他们老爷子娶了三房。”   “……”   “不过都分开住。正室在新加坡,三房在东京,二房就不知道了。好像只有过年才家族聚会。”   李不琢暗忖,那沈初觉在家里岂不虎狼环伺?   这对于从小到大经历过最忧心忡忡的无非是“庄佩茹鬼迷心窍当小三”,这种事情的李不琢来说,有点无法想象。   她想,每年春节沈初觉回去面对那么一大家子,是什么表情?   在酒店遭遇人事倾轧,工作不开心还能辞职,他在家里要是碰到这些事情,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有点失落。   戴品妍则站起来,拿起椅子上的包催促:“不琢,我们快回去吧,我还得赶森会所的周年庆。”   森会所?   他们的周年庆为什么要在华澍办?会所不就是举办这种庆典的地方吗?   戴品妍瞧出她的疑惑,无奈地叹气:“他们已经订好时间,钱都交了,是客人。至于为什么要来华澍办,我没问。”   *   上次林锦承满天撒钱的场景还黑云一般压在心头,李不琢不知道他这次又想玩什么,为此惴惴不安好几天。   直到周五晚上,她和同事们坐在员工餐厅,看电视上滚动播出的“海滨夜跑”活动开幕式录像,才稍微放下心。   活动是昨天举办的。开幕式规模不大,走简洁务实风,一群人挨挨挤挤看着挺热闹。   接连有人认出露脸的明星嘉宾,数了数不算少,甚至还来了两位影帝级的大咖。   身边不时有手指伸过来指着屏幕上的某张脸,花痴地向李不琢感慨:他真的好帅啊!她素颜也那么美!   她慵懒地扯动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配合。   心里早就锣鼓喧天:我家初初最帅!我家初初最美!   李不琢盯紧每一次电视画面的切换,哪怕是一闪而过的镜头,也神迹般地定位到沈初觉的身影。   这是恋爱的人才有的超能力。   他衬衫的袖子挽至手肘,没有穿西装也没有系领带,与活动契合的轻松穿着。淡然地敛起表情,眼神又冷又劲,只有明确自己在镜头露了正脸才换上温雅的职业笑容。   李不琢痴痴地看着,快被他迷死了。   开幕式的地点设在海边,画面的背景是一点点暗下去的天色和偶尔出现的海面。风很大,穿连帽衫的人一扭头,脸就被吹歪的帽子罩住。   沈初觉的头发没喷定型水,被吹得乱糟糟,却让李不琢满心沉浸在“嗷嗷嗷嗷嗷”的持续狼嚎中。   这时一个女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跑进餐厅,还没站稳就去拉李不琢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快……快点,来不及了,出事了。”   李不琢认出她是宴会厅的人,曾经一起共事过。   她嘴张了半天,终于拼出一句:“……上面跳楼的客人,说要见你。”   *   华澍62层的天台餐厅鼎鼎有名,除了“不得穿背心短裤拖鞋入内”的Dress Code,客人们在天台上聊天用餐,可以随意走下座位,俯瞰澍城的绚烂夜景。   今晚这里被林锦承的人包了场。   李不琢憋着一口气冲上去,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愈发突破她的想象了。   到了之后才发现,现场的状况比她想的好一些。   偌大的餐厅只有林锦承、关璞和沈初觉三个人。关璞靠着玻璃围栏,头探出去,发尾被风卷起,赤色长裙的裙摆开开合合。确实像起了跳楼的心思,不过见到李不琢,她就收了回来。   林锦承眉头一皱:“你叫她来干什么?”   原来是关璞叫我来的?李不琢略感意外。   “我看你今天没吃东西,只喝酒,又把人都赶走了,在想你会不会心情不好。”关璞声音混进风里,听着有点模糊。   “我把他们赶走是想自己吹吹风,静一静。你不要自作主张。”林锦承难得的克制。   “你要是不想见她,何必特意来这里办周年庆?”   “我就图他们这个天台好看,过来看看。再说了,去哪办周年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过问?”他音量又提了起来。   “可‘衔玉苑’不也是你为她起的名字?”   “那都是锦升几年前的楼盘了,你提它干什么?”   “我……我以为你看见她会开心一点,我希望你开心一点。”   这话像触到林锦承的逆鳞,他瞬间暴跳如雷地喝道:“所以我求你下次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你要是能干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不开心!就拿那份公关活动策划案来说,我让你参考,没让你照着抄!”   “……对不起。”   她道歉的一瞬间,李不琢有种错觉,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关璞又回来了。哭喊着不愿挺胸的关璞,被父亲揍得蜷成一团的关璞,李不琢甚至怀疑,她其实一直都没变,只不过学了一些伪装,藏起来了。   林锦承絮絮叨叨历数关璞这些年犯下的败笔。关璞双手交握身前,垂头不语,像个考试不及格等待老师惩罚的学生。   站在一旁的沈初觉默不作声地挪到李不琢身边,低头小声说:“特意为你过来办周年庆,还特意拿你的名字给楼盘命名,李小姐很有魅力嘛。”   李不琢听他这话怎么酸溜溜的,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他揽了一把,猝不及防地撞上去,被他紧紧搂着。   她抬头看他,“你怎么在这?”   沈初觉眼里浮出笑意,低声说:“你说大声一点。”   “什么?”   “把刚才那句话大声说出来。”   李不琢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迟疑地拔高嗓门:“你怎么在这?”   沈初觉松开她,也放亮了声音:“我必须过来看着他们,林锦承要是让她跳下去,她真的会跳。身为这里的总经理,我要负责任。”   不知道是不是李不琢看花了眼,关璞那一刹投来的目光竟带着感激,继而换上更深的哀伤。那些灰色颓败的情绪好像在说:可惜大家都能看见的东西,总有人选择性失明。   不过这一声倒止住了林锦承那通长不见底的数落,他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关璞,掉头离开。   关璞小跑着追上去。   及至那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沈初觉舒了一口气,缓缓走向玻璃围栏,“不琢,你来看看,这上面风景很好。”   高处的风钻入袖口领口,气流温柔地抚过背脊。夜色如流水,那些层叠交错的灯火璀璨热烈,仿佛永远不灭。   李不琢靠过去,欣然附和:“嗯,确实很美。”   她想,如果按沈初觉的“爱意注视”理论,从刚才的情况看,林锦承大概真正放下她了。因为他由始至终,只看着关璞一个人。   可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第39章 39.(修个作话)   李不琢成为沈初觉的迷妹。   再次爱上男朋友的感觉很奇妙。   她庆幸还好是沈初觉, 要是换了别人兴许得先自我审视一番。   华澍那么多的女性员工,美貌出挑的大有人在, 但她们日常提起最多的是餐饮总监, 是扒房新来的法国主厨, 是一楼lounge那个擅长调情的鲜肉调酒师。   少有人提到当家的沈初觉。   他太疏淡了, 哪怕笑容够亲切,态度够温和, 可一撞上他凉凉的眼神,任是再粉红撩人的幻想也瞬间灰飞烟灭。就好像零下二十度的天吸进一团冷空气, 从胃里打出一串极寒的哆嗦,然后清楚意识到:他是老板, 我只是个干活的, 那条线跨不过去。   连憧憬的希望都没有, 姑娘们自然更青睐大众情人那一款。   而在李不琢心中,却是持续翻滚的炽热岩浆流。   她把家里拾掇干净, 特意将沈初觉买的木姜子油和每个月送来的鞋摆在一起,抹布团在手上, 眯眼环视四周,回忆哪张椅子他坐过,哪里的地面他踩过, 他浴室的毛巾放多久了,要不要换一块。   稍后又懊恼,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变.态?   过度在意的下场就是,面对真人的时候, 心生胆怯。   比如眼下这样一个两人都难得空出的夜晚,沈初觉和李不琢选择窝在家里看电影。他们推开茶几,坐在沙发前铺好的亚麻色地毯上,挑了一部文艺片《Before Su》。   当片中的女主角e提醒男主角再不走,就要错过飞机的时候,沈初觉突然低头去吻李不琢的侧脸。   李不琢那时还沉浸在电影的气氛里,没反应过来。   等她鸡崽似地被他捉到怀里,一连串的吻从额头顺着鼻尖往下落,灼热的喘息扑面,她才仓惶摆动手臂,试图逃脱。   “等……等一下……”   沈初觉困惑地松开她。   “我看影评上说,大家看到这里都会哭,怎么你……”   ——怎么你是这种反应?这么伤感的桥段到底哪一点勾起你的性.趣啦?   客厅关了灯,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光映亮一小片视野。   饶是如此,沈初觉还是看出脸蛋烧红的李不琢躲躲闪闪的模样。   他纳闷地抱起手臂,低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个禽.兽的李不琢。”   李不琢:“……”   就连语塞的这么几秒,李不琢盯着他的眼睛、眉骨,从鼻梁延伸下去的线条勾勒出的尖下巴,在心底生生盯出了一座花园。   缤纷的花朵开了满坑满谷,每一朵都写着“我家初初世界第一帅”。   见她僵住,沈初觉嘴角一翘:“这电影确实有点消沉,所以要做些快乐的事情调剂一下。”   李不琢脑子里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开,奋力把话题引回电影,“听说还有部《Before Sunrise》,讲他们九年前的事。”   她顿了顿,想到什么,问:“算起来,你是十年前离开。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走?”   “我想学酒店。”   “那你可以告诉我啊,我也去了美国,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初觉抿出苦笑,眼里聚起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我那时觉得,你该有你的人生,我不参与也可以。”   “可你后来……”   “我后来发现,我做不到。”   *   几天后,客房经理谭渡亲自找到李不琢,交给她一项任务:负责一位客人的接待工作,照顾他此次行程。   李不琢嘴上应着,心里却打起小鼓。   看来这客人来头不小,需要客房经理亲自交代。可这样的客人,一般涉及媒体,会由公关部统筹安排。而谭渡只说这是个重点任务,让她务必细心些,再没有别的。   他上午交代完,李不琢下午就被叫去,与那位客人的助手接洽。   那助手是个年轻男人,和她一般年纪,把她递来的水放到一边,开门见山地说:“沈先生只待两天,他自己没有问题,不过还有个孩子。”   沈先生?有个孩子?   对方见李不琢一脸懵然,笑了笑:“沈先生非常低调,你们按普通客人的安排就好,不需要超规格的待遇。”   她点点头:“好的,可不可以问一下,这是哪位沈先生?”   “沈通辞先生。”   上回在大家乐,李不琢听戴品妍盘点一通沈家盘根错节的关系,除了去向神秘的二房和淡出媒体视野的三房,她详说了沈老爷子的正室。   正室膝下有二子一女,这位沈通辞便是长子了。   那不就是沈初觉的大哥?   李不琢顿时有了要见婆家人的忐忑,不过她按捺住,没在脸上表露出来。唯一疑惑的是,管家部那么多人,论资历她远远不够,为什么选中她?   没想到只谈了寥寥几句,那位助手就要起身离去。   李不琢着急地叫住他,说对沈先生的个人情况需要进一步了解,比如喜好和身体状况,或者对食物的要求。   对方淡然一笑:“都没有,两天而已,不用太紧张。”   *   对房型、床品、食物和酒水饮料完全没有一点要求的客人,李不琢还是第一次见。毕竟订了酒店管家的客人,通常都生活讲究,对细节挑剔。   傍晚去接机的路上,她开始好奇沈初觉的大哥,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冷冰冰的,对一切都无欲无求,才如此简练。   后来她发现,他和沈初觉很不一样。   沈通辞的飞机晚点一个钟头,推着行李箱出来时笑着抱歉:“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   听说他今年四十岁,可样子看去完全不像,穿着很随意的印花短T和牛仔裤,步伐沉稳有力,大步走出来和每个人打招呼。   他视线转到李不琢脸上,顿了顿,笑着同她握手,“你好。”   李不琢略有意外地伸出手,“沈先生好。”   这时才从他高挺的鼻梁看出,和沈初觉还是有相像的地方。   沈通辞健谈,回酒店的路上一直在说最近的见闻,说自己前段时间去乌斯怀亚,来了一场海上旅行。本来订了五天的行程,谁知第二天游轮在安斯沃思海湾搁浅了。一行数人穿着救生衣分批登上小艇,从冰川附近的水域穿过。   水面上漂着大块浮冰,透着晶莹的蓝色。   他们去悬崖边听瀑布的轰响,去岛上看麦哲伦企鹅,目睹巨大的冰川上冰层剥落的盛况,全程只靠一艘橡皮艇。   “完全是临时起意,谁也没想到游轮搁浅了。”沈通辞靠着椅背大笑,“所以有时候,逆境也有好风景。”   了解沈家家事的人都能听出来,他这话意有所指。   沈通辞当年与发妻离婚后,为了迎娶青梅竹马,不惜与沈老爷子沈蕴之翻脸。然而他最后没能如愿,父子关系也留下芥蒂,没多久就被卸下S集团主.席一职,由弟弟沈通岱接替。   那大概算他最为失意的一段时光。   可惜沈通岱不争气,金融危机爆发时酒店业务发出盈利警告,之后发布的中期业绩,核心盈利大跌,让沈蕴之很失望。   沈通辞这才重返主.席位。   当时李不琢听戴品妍说起这段,连连咋舌,绝对是连续剧才有的情节。   戴品妍哼笑:“他们那样的家庭,表面一团和气,谁不知道背后血雨腥风。”   李不琢看沈通辞如今春风得意的样子,不禁佩服他失意时没有倒下的斗志。   她正想着,听到沈通辞又说:“之前那个夜跑活动我来了,但是没到酒店看看,有点可惜。听说活动开幕式的录像在员工餐厅和休息室滚动播出,哈哈!”   说到这,他转向李不琢,“李小姐有看到我吗?”   “当然看到了,沈先生非常上镜。”   “哈哈哈哈!”   趁他在笑,李不琢暗暗叹气,那天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初觉一个人身上,哪有余裕看他。   然后想起,怎么是他一个人,那个小孩子呢?   *   得知沈通辞有个七岁的儿子,李不琢订好了海洋公园的票,和他的助手商定第三天上午过去。   可惜那个叫沈孝伦的男孩刚生过一场病,被沈通辞抱着,没精打采地伏在他肩上。   小孩子喉咙不清,不停地清嗓子,还有点咳。   沈通辞轻轻拍他的背,边拍边哄。然而咳嗽声依然不止,这让他眉间浮出恼意,全无车上谈笑风生的轻快。   李不琢倒是心里有数,当初洪少娜的儿子肺炎出院,也咳了很久。   那会儿洪少娜每天用白萝卜切丝,拿蜂蜜浸泡。盛出泡出来的汁水,加一点老陈皮,用温水兑着喝。   于是当沈通辞想联系康体中心的保健医生,吃点抗生素,被李不琢劝止:“这种早晚咳用不着吃抗生素。”   她跑去餐饮部中厨房,拜托相熟的领班帮忙做那个白萝卜泡蜂蜜的食疗偏方,又去康体中心要来雾化器和生理盐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孝伦喝过蜂蜜萝卜汁,果然好了许多,恹恹的小脸恢复一些精神。   沈通辞看李不琢拆开雾化器,往药液杯注入生理盐水,不解地问:“这是做什么?”   “小孩子咳嗽用雾化效果也不错,和刚才那杯萝卜汁一起,双管齐下。”   “真的不用药吗?”   “我可不敢随便用药,这样应该就行了。不过需要坚持几天,等他回去,你让人也这样做。”   “好。”   然而当李不琢将雾化器的面罩安装到药液杯组件上,叫沈通辞拧上送气管插头时,他握着插头暧昧地笑:“李小姐,你这么能干,没想过往高处走吗?”   李不琢惊愕地看着他,一下忘了手上的动作。   “我没有别的意思……算了,先帮孝伦做雾化吧。”   沈孝伦闭眼半躺在沙发上,沙发正对房门。   李不琢倾身给他戴上面罩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后靠来的重量,像是被人抱住,可他手没伸过来。   她大脑当即轰隆隆响成一片。   下一秒,套房的房门被大力推开,沈初觉的声音急切地传来:“大哥,你不要打我女朋友的主意!”   李不琢这才慌忙转身。   她刚想说他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伸手抱她,就看到沈通辞脸上藏不住的笑,   “谈恋爱的事,该早点说出来嘛,你二哥还忙着撮合你跟余世伯的女儿。你看你,这样多不好。”   李不琢突然发现自己真是道行浅,沈通辞对她压根不感兴趣,他今晚或许一直在等沈初觉这样莽撞地冲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最初的tag就是豪门世家,但是豪门出现的太晚了,tag就被编编拿掉了…………   不过豪门只是背景,不做详细展开,总之出现的所有人物基本都围绕男女主的恋爱。   顺便说下沈家三房的问题,参考赌王何鸿燊吧,他有四房~反正他们家也不在国内,就当个背景好啦   p.s.顺便说白萝卜(蜂蜜)水对咳嗽确实有帮助哦~ 第40章 40.(小修)   沈孝伦是下午从香港接过来的, 他白天和小朋友玩了一天,路上舟车劳顿, 晚餐时哈欠连连。   这会还没来得及做雾化, 就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李不琢小心地抱起他走向卧室, 不经意朝房门扫去一眼。   她从来没见过沈初觉发怒的样子, 那个人好像天生就懂控制情绪,在一起那么久, 鲜少见他波动。然而此时他扶着门,面色阴翳地看向沈通辞, 似乎下一秒就要在沉沉海面掀起千顷浪涛。   沈通辞玩味地看着他,眼里挑着一抹笑意。   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李不琢的心怦怦直跳, 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她把沈孝伦抱上床, 帮他脱了鞋,盖上被子, 调好房内温度,才转回去。   但她不敢走出去, 蹑手蹑脚地藏在花瓶后,探头往外看,忽然听到沈初觉说:“这种事情你可以直接来问我, 不用使这种手段。”   “那你肯说吗?谁不知道你的口风最紧,爸也特别欣赏你这点。”沈通辞四平八稳地接住,脸上笑意不减,“再说我什么都没做, 是你自己冲动闯进来。奇怪了,这房里的风吹草动,你倒是清楚得很。”   见沈初觉没应声,沈通辞又说:“各人有各人做事的主张,有时候就是需要冒进。你现在怪我诱你现身,怎么不想想,平时在酒店为什么不敛着点?”   沈初觉冷笑:“你眼线倒是不少。”   “初觉,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   李不琢听了几个来回,忽然明白了沈初觉为何一直忌惮“酒店人多眼杂”,一时间冷汗涔涔。   他们确实有控制不住的时候,躲在楼道里或者某个储物间忘我地亲热。   又或者,当沈初觉的视线牢牢盯住她的时候,同样也有人正牢牢盯着他。   沈通辞笑着轻咳一声:“你的个人大事,家里都很关心。再说,你继续藏下去,沈通岱可就不好跟余世伯交代了。”   他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露骨了:我和沈通岱在拉人,都希望你站到我们这边,你自己选吧。   大概是确认了沈通辞对李不琢没什么企图,沈初觉收起先前的愠怒,换上平静的神色:“大哥对我的重视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会好好考虑。”   随后他抬头看向李不琢:“不琢,我们走,不要打扰我大哥和儿子短暂的相聚。”   他把“短暂的相聚”几个字咬重,听得沈通辞脸上一阵抽搐。   李不琢如蒙大赦,低头小跑出来,跟着沈初觉退出房间。   *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沈通辞从他安插在华澍的眼线那得到“沈初觉有女朋友”的消息,闻讯赶来,想逼迫沈初觉主动承认,再趁机拉拢他,一起对付沈通岱。   所以他一早知道李不琢的存在,是他向谭渡点名要人。   “可是,我想不通。”李不琢坐在沙发上抱住腿,困惑地扬起脸,“你有女朋友这种事,不是坏事吧?还会被要挟?”   沈初觉靠着立柜,仰头喝一口水,双眼放空地看向高处,“他们也是没办法了。”   他沉吟片刻,放下玻璃杯,坐到李不琢身边,低头看自己撑住沙发的手。他抬了抬小指,钩住李不琢的小指,轻轻捏了捏。   没等她反应,沈初觉就伸直长腿,倒在沙发上。   “让我靠一下。”   李不琢赶紧放下腿,让他枕上来。   他两边肩膀有了明显塌下去的弧度,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手背搭在额上,遮去小半边脸,声音透着倦意:“我就靠几分钟。”   他酒店房间的大灯没开,李不琢留意到以往在她家里,沈初觉也不喜欢打开顶灯。   不愿被人看出疲惫脆弱的一面,永远精神抖擞,不留任何死角,让人找不到缺点。   甚至没有亲近的人,就连唯一交好的喻融,私下与他也没什么密切联系。   完全摸不清楚,无从下手。   难怪沈通辞会把“交女朋友”这种事当作把柄了,看来真是走投无路。所以他才一直不愿公开他们的关系,只做地下恋人吧。   她这样想着,再看向腿上的人,有了别样的情绪。   落地灯的光线细柔,他身体随呼吸轻微起伏,好像睡过去了。能从解开的衬衫纽扣看见颈窝下的锁骨,平展衣料衬出利落的肩线。   可惜脸被手遮住,看不见。   李不琢拿开沈初觉的手,他下意识握住,做出防御的姿势。但她没有收回,由他握着,几秒后他醒转,把手挪开。   “你怎……”   最后一个字被李不琢用吻封住了。   不带丝毫情.欲的吻,轻轻覆上。他柔软的唇冰凉,像在轻吻一片随时会融化的冰晶。   从她耳后落下的头发划过沈初觉的下巴,他痒得笑了起来,李不琢也被逗笑。   笑过后他抓住她的手,翻身闷闷地哼道:“你不要担心我的事。”   空气中有隐约的植物香芬味,他说完静了一阵,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李不琢有点难受,想挑个愉悦的话题打破这样的气氛,便问:“我看你说他和儿子是短暂的相聚,他的脸一下就变了,你那句话威力怎么那么大?”   “沈家和我大嫂那一家是世交,但我大哥另有心上人。他们当初离婚的时候,我爸几乎和他闹翻了脸,他的勇气,我很佩服。后来大嫂把两个孩子带走,说是年龄太小,不能离开妈妈,等长大一点再送回沈家。”   沈初觉停了一下,像是陷入漫长回忆:“我大哥很喜欢小孩子,但是太忙了没空照看,才忍痛答应前妻的要求。没想到我大嫂不让他们父子见面,好不容易抱出来,也只能相处一两天。”   李不琢微讶:“那你爸爸不介意吗?怎么说都是沈家的骨血。”   “我爸站我大嫂那边,他认为这是对我大哥的惩罚。大哥现在虽然重回主.席位,但坐得并不牢靠,希望多一些力量。”   “那你呢?你会答应他吗?”   “我帮他,他也未必能够得势。”   “那你选择帮你二哥?”   “我帮我自己。”   李不琢一下滞住,胸口有点发堵。   沈初觉面朝沙发靠背,没看到她的表情,继续说:“我很小的时候在沈家待过一段时间,那时他算唯一对我好的人,如果我们不是生于这样的家庭,或许能做真正的兄弟。”   “你放心好了,”李不琢拿捏许久,说出自己的决心,“我以后学着做事谨慎,不再那么冲动,争取不做你的弱点。”   沈初觉轻笑:“可你已经是了。”   *   到了去海洋公园的早晨,沈孝伦小朋友非常兴奋,穿着帅气的小夹克和小皮鞋,围在沈通辞身边蹦蹦跳跳,全无初见时的萎靡不振。   沈通辞看着他,满眼慈爱:“这孩子随我,喜欢海,每次去海洋公园、海底世界都特别兴奋。他满满一屋子的玩具,全和大海有关。”   沈孝伦蹦跳几下,转眼又咳起来。   沈通辞无奈地说:“比昨天好多了,但还是断不了根。”   李不琢半蹲下帮沈孝伦拍背,说:“食疗只是辅助,他病既然好了,配合食疗会慢慢痊愈。”   沈孝伦这时转过头,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已经不咳了,我会好起来,不让爸爸担心。”   他有张粉嫩小脸,明亮的大眼睛眨几下,黑宝石一样动人。李不琢心想这孩子真是懂事,伸手摸他的头。   倒是沈通辞面子上挂不住,喃喃自语:“什么‘姐姐’,把你老爸辈分一下抬高了。”   或许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再看向李不琢时,他脸上多了分不自然,笑着说:“昨晚让李小姐误会了,不好意思。”   李不琢正在扮鬼脸逗沈孝伦,听到这话抬起头,“沈先生哪里话,昨晚有发生什么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沈通辞微怔,眯眼笑了起来。   *   虽然是工作日,海洋公园外面的广场人山人海,老远传来的喧闹随炽热空气蒸腾上升。太阳暴烈,沈通辞下车后抱着儿子走了没多久,流了一身汗。   他不得已,把儿子交给保姆和助手。谁知沈孝伦一得空,就撒着欢地朝前跑去,害两个大人跟在屁股后面追。   沈通辞叉着腰,虚着眼睛看儿子跑到哪里,连声感叹:“我们沈家的男人都很有进取心,喜欢冒险和挑战。”   就在李不琢唏嘘“不愧是亲生儿子,随便跑几步也能看出男人的进取心”,他枪头掉转过来,对她说:“就好比初觉,在美国念书的时候,经常跑去旧金山。我那时非常纳闷,纽约州和加州隔那么远,山水迢迢地跑过去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在那。哈哈!他果然把你追到了!”   李不琢的大脑迟了一拍,嗡嗡地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四周陷入寂静,只剩发白的阳光。过往记忆带着填埋一切的决心奔涌而来,让人有种快被淹没的濒死窒息感。   那时李不琢完全没有意识到,沈初觉是去看她。   如同那部名为《Before Su》的电影,失散后的两人就此沉浸各自人生,乱七八糟地恋爱,或是心灰意冷地结婚。唯独没有“想挽回你”的可能。   大概就是在茫茫的不可能中偶然捞起了一点点的可能,才觉得这就是命运。   他始终都在。   沈通辞见她出神的模样,解释道:“得知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确实叫人把你的底细摸了一遍,还请李小姐见谅。”   “不,没事。”李不琢摇头,“不要紧。”   她忍不住想,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我的弱点。   wuli沈总就是情话狂魔→ → 第41章 41.(小修)   沈通辞临走的那个晚上, 邀请沈初觉和李不琢去天台餐厅吃饭。   去之前李不琢翻找衣橱一小时,拿不定主意, 该挑哪条裙子。反复在脑海中演练换不同的搭配去见沈通辞, 想象他的反应。   希望从他眼里看到的自己, 大方优雅, 能配得上沈初觉。   “配得上”,这是过去李不琢从未考虑的。她是个自由随性惯了的人, 对生活大而化之,只图开心。意外获悉沈初觉对她的念念不忘, 心里反倒压着重量,困惑自己到底哪里好, 值得他这样付出。   而到了沈初觉那, 这又算不得问题了。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邮件, 李不琢每换好一套出来向他展示,问他好不好。每次他都说好, 可脸上一丝波澜也无,李不琢疑心他看邮件入魔, 在应付她。   “你就给句实话,好不好都是它了。”   他这才放下手机,认真看她, “实话吗?”   “嗯,哪套衣服好看?露肩的会不会不庄重?”   沈初觉像模像样地思考一番,沉声应道:“你什么都不穿比较好看。”   “……”   最终她挑了一条简单的吊带连身裙,真丝薄绸的裙面由浅蓝向靛蓝渐变, 裙摆滚了一圈浓重的墨蓝色。裙身罩了一层欧根纱,轻盈飘逸,还镶有闪耀的亮片。远远看去,宛若布满星辰的夜空。   她瞪着首饰盒苦恼半天,才选了一根心形吊坠项链作点缀。   项链是拜托沈初觉戴上的。   极细的链子,玲珑的镶钻吊坠正好落在锁骨间。李不琢用手指把玩吊坠,从穿衣镜看到外面暗下去的天色,阳光也柔和了许多。窗户拉开后,室内灌满了风。   镜中的女人偏过头,瓷白的脖颈不时缠上发丝。   而她身后的男人迟迟不见抬头,她忍不住催促:“有这么难戴吗?”   他干燥的手抚过她的肩带,握住小巧的肩头,吻上她颈后细腻的皮肤,哼道:“我就亲一下。”   “喂!”李不琢激愤地抗议。   他抬起的头又低下去。   她随即感到背后的拉链顺滑地拉开,皮肤被风激起凉意。   是他用牙咬着往下。   *   去时仓促,李不琢甚至没来得及补个妆。见沈通辞提前等在那,她心中无限懊恼,怎么就着了沈初觉的道?看他露出少有的恳求神情,居然鬼使神差地放软了心。   事实证明,“我就亲一下”和“我不进去”一样,是男人的经典谎言。   而身后那个男人居然在冲澡的时候,还提议一起去浴缸泡泡,说让大哥多等一会也没事。李不琢想着,回头愤恨地摔他一眼,沈初觉头一偏,躲过她的眼刀。   “你们别在意,我很喜欢这上面的风景,提前过来了。”沈通辞呵呵笑着,将这两人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   入座时,沈初觉离开去接电话,李不琢则扶着沙发椅的靠背看向四周,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正常营业的天台餐厅。   几乎坐满了人,远处表演区的萨克斯风调子婉转悠扬,迷蒙灯光色彩不时变幻,将这个浪漫的夏夜衬得愈发慵懒了。   轻柔的晚风,从四面八方涌来。   “弟妹今天很漂亮。”上菜的时候,沈通辞入乡随俗地改口。   李不琢耳根一红,庆幸还好光线暗,别人看不出来,道了声谢。   沈初觉挑着作为前菜的小螯虾,镇定地驳道:“她每一天都很漂亮。”   沈通辞一愣,随即开怀大笑。   此前他根本想不到,一贯淡然的沈初觉也有极力护食的一天。   “所以这样的美人,爸爸要是不知道,不太好吧?”沈通辞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沈初觉放下手里的刀叉,举起酒杯,“嗯,是不太好。”   “哈哈哈!你放心,这事包在大哥身上,我帮你向爸爸好好转达。你二哥那边,也交给我好啦!”   “有劳大哥。”沈初觉转着手里的酒杯,平静地说。   “爸爸肯定很高兴。”   “或许吧。”   “他一高兴,兴许想来看看。”   “到时提前给我说一声。”   “没问题!”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顺理成章地敲定了见家长的事,李不琢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喂,我还没有准备好。她呆坐着,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察觉到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沈初觉扭头看她,递去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   李不琢摇头,却敏锐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   沈通辞本来计划晚上离开,但沈孝伦央求他讲睡前故事,他乐呵呵地答应了,让助手更改行程。   他走后,沈初觉独自站到玻璃围栏前,双手撑住栏杆。   身后的每张餐桌自成一方天地,笑脸亮过灯光,人声的聒噪搅动越显幽秘的情调,宾客们无不穿戴入时。侍者则一色的黑色瘦西装,黑色缎带领结,表情也温和,眼望八方来来回回地走动。   倒显得迎风站立的沈初觉身影茕茕。   他眉头锁住,看着像有心事。   李不琢走过去,放轻声音说:“你刚才接了那通电话,就有点不对劲。”   沈初觉垂眸,视线从远处收回来,“刚才的电话是喻融打的,林锦承不自量力,和林善培杠上了。下场悲惨,被董事会除名。”   “那……”   那你也不该是这种悲伤的表情啊。   “关璞出事了。”   这几个字让李不琢的思维陡然变得缓慢而滞重,她兀自瞪大眼睛,像是没听懂。   直到沈初觉又说:“她从海边的礁崖掉下去。”   *   后来看见比沈初觉悲痛万倍的喻融,李不琢才相信,这是真的。   她到的时候喻融喝过一轮,无力地瘫倒在吧台上,头埋进臂弯里,叽里咕噜想说什么,却连舌头都捋不直。   先过去的沈初觉听他诉怨诉气,排遣过一通苦闷,这会将他语焉不详的断句拼凑完整,对李不琢转述。他说上周关璞去马赛旅行,那附近有一处卡朗格峡湾,她背包独自徒步,半途却从礁崖上失足掉下。   “等下。”李不琢越听越不对,“她好端端的,干嘛要去旅行?”   “因哦李继哼……要结棍……”喻融口齿不清地靠过来。   沈初觉默默推开他,“因为关璞误会林锦承要结婚。”   林锦承被林善培联手其他人从董事会除名后,整日处心积虑想要扳回一局。   他平时的主业虽然是花天酒地,但好歹混了这些年,攒下不少人脉。还有着一副好皮相,青睐他的大有人在。   真巧,他过往流连花丛撒下的情种还真有人收了去,一个二代的独生女说服父亲并购他的小公司,给他一些股份跟林善培对抗,但条件是入赘。   李不琢连连摇头,“开玩笑吧?入赘?就林锦承?他的自尊比命都重要。”   “但他还当真考虑了一下。”沈初觉修长的手指在吧台上画圈,“而他与别人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又让关璞听了去。”   李不琢恍悟:“所以她受不了了。”   “她很快接受了。”   “……”   “顺便将林锦承这些年做小动作留下的证据,像是伪造的报表、单据、发.票跟合同,还有往来邮件全部销毁。”他指尖轻触台面,写了一个“关”字,“然后买了张去马赛的机票。”   可李不琢没法接受,难抑激动地叫道:“她怎么那么傻?!”   正在倒酒的调酒师看来几眼。   沈初觉指尖一顿,扭头看她,“我没说她去自杀。她看起来,像是真的去散心,因为后来联系到她订的旅馆,还查到她买了返程机票,虽然是去厦门。”   “厦门……”   “就是说,她确实有告别的念头,不过是在回国后。”沈初觉抓起喻融面前的酸酒杯,摇着圈晃动杯中的液体。   喻融先前喝完颜色分层的鸡尾酒,要了瓶威士忌,抱着不醉不归的决心,喝得只剩三分之一。沈初觉晃动着,看了眼喻融,又说:“林锦承既没有断掉和那位小姐的联系,也没有第一时间奔赴马赛,只是派了手下过去。听说他很苦恼。”   “他那种人,没心没肺。”李不琢感到有点呼吸困难。   沈初觉一饮而尽,呛人的辣味在口中爆发,“喻融也很苦恼,他好像真的动情了。起初他去森会所,林锦承就怀疑和我有关,让关璞去试探。虽然他通过考验,却没想到会迷上她。”   不远处是舞池,五光十色的声浪袭来,人们忘情地扭动。幽暗光影染上沈初觉深潭般的眼眸,像蒙了一层雾。   李不琢心中的悲恸让这热烈一衬,愈发汹涌。她和关璞做不成朋友,却不至于想看她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关璞现在怎么样?”   “不清楚,说是掉到海里了。”   “……怎么那么不小心。”   李不琢两眼发直,鼻中泛起酸涩。她实在没法理解,关璞何必为林锦承做到这种地步,多不值得。   她抬头看向沈初觉,扯了扯他的袖管,“你……你能不能……”   沈初觉揽住她的肩,将她拢入怀中,“我会跟进这件事,等消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对女配其实有点同情,因为某种程度上,觉得跟她很像。 第42章 42.   关璞一直没有消息。   李不琢脸上的忧虑不减, 空下来的时候忍不住想,她要是早点说出来多好, 为什么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做傻事。   那时澍城正经历一场台风, 声势浩大的雨水持续大半天, 道旁树连根拔起一畔, 齐刷刷地倒下。这景象在南部沿海城市,几乎每年都能见到一次。   下午换班后李不琢坐在休息室窗边, 隔着玻璃看外面。   天色极暗。到处是湮开的色块和模糊的边缘,大雨随风势一阵阵扫上玻璃, 像是水量渐丰的河床,愈发湍急, 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手机震动着传来沈初觉的微信, 他说自己正在餐饮部开会, 得闲喝杯咖啡,跟她说说话。   他恐怕猜到自己在为关璞的音讯挂心, 想陪她开解。   这么想着,李不琢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问了一句不相干的:   ——上次你大哥说你爸爸会来,不会真的过来吧?   沈初觉回复:   ——我不清楚,来也是随便逛逛, 他年纪大了,喜欢到处走动。你不要紧张,他是个很亲切的人。   李不琢疑惑:   ——怎么你不跟他联系吗?他来不来还要别人转达。   沈初觉停了片刻,才回:   ——我的确不怎么和他联系。开会去了。   看着慢慢变暗的手机屏幕, 李不琢提前替他在沈家的地位担心起来,过往看的那些连续剧,子女们为讨欢心,哪个不是上赶着表现。他倒好,竟然还“不怎么联系”。   *   傍晚雨势转小。   李不琢去员工餐厅吃饭前,接到洪少娜的电话,说儿子早上出门去学校没带钥匙,可她今天值中班。现在儿子顶风冒雨大老远找过来,等在酒店外面,想拜托李不琢送钥匙给他。   李不琢当即答应了,走时还不忘多带一把伞。   谁知小男生羞怯,接过钥匙后一句“谢谢”还没完整吐出,拧身跳进雨中。   李不琢本来还想多叮嘱两句,一时没了辙,无奈地注视那个披着雨衣打着雨伞的背影,逐渐缩小为一个点。   凉风扫上小腿,激起一排鸡皮疙瘩。   她正要回去,抬眼撞见一辆豪车颇有气势地开来。   饶是对豪车再缺乏常识,李不琢也从独特的车身外漆、升起的车标和恢宏大气的保险杠,认出是一辆迈巴赫62。   车子停在酒店门前,门童立即迎上去,哪知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挥手推开门童。   李不琢看着怎么有点面熟,往前走几步仔细一瞧,那不是前段时间入住的曲作者冯轻吗?   冯轻一身白色穿得很是休闲,像只和平鸽,推攘的动作却粗暴,那个门童差点摔一跤。即便李不琢隔了好几米,也听到他不耐烦的叫声:“你们这些下人不就为收点小费吗?碍手碍脚的,走开走开!”   门童羞愤交加,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冯轻眼睛一抬,拿鼻孔对着他,还想说点什么,后座又下来一个姿容端丽的女人。   明明阴着天,她戴了一副黑超。   她喊住冯轻:“人家迎宾是专业的,别让你抢了饭碗。”没等他应声,她又转向被推开的门童,笑着递去一卷零钞,“不好意思,谢谢你。”   轻软音色,好似春风拂面。   连见惯了各色客人的门童也怔了怔,恭敬地向她问好。   李不琢不禁多看几眼,心想不知是哪个明星,如此低调。一头干练的齐耳短发,看着应该有些年纪了,身段却袅娜。她个头与李不琢一般高,用一件黑色短上衣提升腰线,拉长了双腿,下身一条米色及膝短裙。   穿搭简单,耳坠、手镯、戒指和项链的饰品齐备,却不见丝毫张扬,越发衬得气质青蓝。   冯轻一边吩咐门童将行李箱轻放,一边捧起背包,看她时,脸上堆满了殷勤笑意。   她神色淡然,挎着包,昂首步入酒店大堂。   *   直到坐在员工餐厅的座位上,李不琢还惦着刚才那位优雅的女士。   想想最近没听说有明星入住,虽然他们大多不愿暴露行程,除非是剧组或节目组过来开发布会。   而餐厅里,也没人说起。   算了,反正不认识,随便好奇。这么想着,她很快释然。   下班前李不琢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准备离开,忽然接到电话,是串陌生的号码。   线那边是道毫不客气的男声,傲气地调高嗓门:“李管家,你马上来60层,我在电梯厅这等你。”   李不琢茫然地眨眨眼,一张口就被脑子里的问号堵住。   他是谁?他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我已经下班了啊!   “那个……麻烦您稍等,我现在就过去。”不管怎么说,对方肯定是客人,李不琢挂了线匆匆上楼。   电梯门一打开,李不琢就愣住了。   这不是和平鸽,不,冯轻吗?   “你们酒店怎么搞的?我说在房间里铺满玫瑰,是指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不仅仅是地上!这很难理解吗?”   李不琢迅速略去那堆问号,大脑高速运转,“请问冯先生,您是和前台联系的吗?”   “是啊,订房的时候一起订了管家服务,也对那个管家交代了!”   “那请问这件事和那个管家说了吗?”   冯轻大怒:“跟他说和跟你说,有什么不一样?你们不都是底下打工干活的吗?想办法解决问题啊!”   “好好好,您别急。我这就去和房务中心联系。”   “等等。”冯轻傲慢地拿眼觑她,“我订的是雪山玫瑰,品种不要搞错了,而且,今晚就要。”   “今晚?”李不琢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做不到?”   “……不,我这就去办。”   “还有,红酒和蜡烛再送一套过来。九点前要在房里布置好,点亮蜡烛,打开红酒。”   过去李不琢也见过不讲理的客人,但这一位明显是来打击报复的,一个男人心眼只有针尖那么大,真可悲!   李不琢咬牙应下,还没走,又被冯轻拦住。   他嬉笑着印证了李不琢的猜想,“不记得我了?你上回给我送谱子来,那个态度很不对!要清楚自己在什么位置上,该服软时就得服软。”   李不琢抿唇,垂首不语。   冯轻见她沉默,以为唬住她,不由得笑几声,背手继续训起来。   在他忽高忽低的声音中,李不琢不那么愤怒了,她发现人要是能挨过怒火蹿起的前三分钟,一些问题会自己想通,然后从牛角尖里爬出来。   比如她愈发意识到,冯轻凌人的气焰是建立在他反复强调的“主仆”关系上。在他看来,给了钱的就是爷。   这倒是好办了。   李不琢想着,唇边涌起一点笑,朝冯轻鞠了一躬,柔声说:“上次真是对不起,给冯先生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向您真诚道歉。您的要求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冯轻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就和之前判若两人了?   “红酒和蜡烛九点前一定安排好,您放心,既然是诚挚的歉意,这两件会提供最大折扣,再送果篮。”   “……真的?”   “当然是真的,如果酒店不允许折扣,我就自己掏钱补上。”   冯轻不说话了,脸上神情变幻。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那道春风一般温软的声音从他们身后飘来,   “Jonny,房间的花是你送的吗?”   冯轻循声看去,见到来人的一刹,一张脸抖出丰盛笑意,小跑着迎过去,“南小姐,是我送的,想让你一开门就沐浴在花海中。”   李不琢也转头看去,见是下午给门童一卷小费的女人。   摘下黑超的她,眉眼盈盈。着淡妆,光滑白净的脸上看不出醒目的年龄分野,倒是能从她笃定的神态感觉到,这是有一定经历,有一点岁数的人才具备的恬然。   不过,李不琢虽然第一次见,可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这一层冷气足,她围一块披肩走来,浅笑端方,“你实在太客气了。不过我今晚想早点休息,大概没办法陪你喝红酒。”   冯轻一听,料想她刚才听到他和李不琢的对话了,不由得现出几分赧意,忙不迭点头,“好好,那我就不打扰南小姐了。”   “那你刚才另外订的那些玫瑰……”   “全都取消,都取消。”冯轻抓了抓头发,尴尬地笑道,“我先回去了。”   等到他的电梯门合拢,被称作“南小姐”的女人才缓缓转身,向李不琢打招呼:“你好,我叫南燕。”   *   李不琢许久才想起,“南燕”这个名字过去是不少电影的常客。   曾两度和影后桂冠插肩而过,与不少男星传出绯闻。   不过十年前的一次片场意外后,她就渐渐淡出了大众视野,独自在欧洲游历,听说后来还开了自己的画廊。   而这次是应旧友邀请,参演一部古装连续剧。   此刻请李不琢去她房里,给她倒了一杯白水,“喝这个比较健康,不介意吧?”   “……不,不不。”想起南燕是谁,李不琢惶恐地接过水。   南燕倒是没留意,站到落地窗边,回身看她,笑道:“其实我刚才在那有一会儿了,还以为你会和他吵起来。没想到,你忍住了。”   李不琢靠着立柜,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身为酒店职员,本来就该尽可能满足客人的要求。”   “你是不是也发现,像他这样明明白白表现出来的人,比较好对付?”   “我是刚刚才想清楚,这或许就是我的职业需要承受的。总有那样的人,喜欢将自己能行使的那点权利发挥到淋漓尽致。就像那位冯先生,认为在酒店做服务生,就活该被人呼来喝去。这样的人,没办法避免,那就尽量满足好了。”   南燕弯起眼角,饶有兴致地打量李不琢,“不委屈吗?”   “一开始当然委屈,这不都习惯了。”   南燕笑着喝下半杯水,然后抬手看一眼表,嘀咕:“怎么还没来……”   “南小姐在等人?”   “嗯,”南燕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在等人。”   “那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了。”   南燕放下杯子,不紧不慢地朝李不琢走来,抬手挽住她一边胳膊,“要不我们一块儿出去?他也该到了。”   李不琢挽着南燕的时候,嗅到清新的橙味,掺有干净的植物气息,淡雅的少女感。她暗暗猜想,这该是款柑橘调的香水。   低下去的视野里突然多出一双皮鞋,李不琢一不留神,差点撞上来人。   还未抬头,她就听到再熟悉不过的,沈初觉的声音。   他还微微带着喘,像是刚跑过来,   “妈,你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李不琢:……(两眼一黑)   另外就是,你们以为这个故事就要进入收尾,从此一马平川地,平静地甜下去了吗?   哼哼~女主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噢┑( ̄Д  ̄)┍(周三见) 第43章 43.   李不琢面色僵硬, 做梦人的表情。   她怎么能料到,这个笑时眼角弯成弦月, 与她言谈亲昵的女人, 是沈初觉母亲。   依她的想象, 能入老爷子眼的必然是个厉害角色, 要么美貌非常,要么智慧非常。但在那种家庭, 若只有美貌,靠着男人的垂怜恐怕不等色衰爱弛, 自己就先走到穷途末路。   李不琢这样想着,勾出一副冷面孔, 跟人说话时眼睛要睁不睁, 其实带了尺, 把人从头到脚丈量一通,分出成色。   她自问没什么份量, 怕被看轻。   眼下见到真人,李不琢顿时羞愧, 自己何尝不是带了尺。   她还在发窘,没察觉沈初觉将眼睛转到她身上,像在担心被南燕为难。南燕瞧出来, 嗔笑:“我的戏拍完了,过来看看儿子有什么不可以?”   沈初觉这才又看向她,“你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可你今晚才告诉我。”沈初觉闭了闭眼,语气透着无奈, “是不是大哥说的?”   “你该庆幸,有这么热心的大哥,现在家里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   “再说,我和你不用那么隆重,现在我们见过面,你可以走了。”   “……”   南燕不理会沈初觉,自顾自拉起李不琢的手往回走,边走边说:“我叫你‘不琢’吧,本来我在等他,没想到碰到你。你有空吗?我们回去再好好聊聊。”   李不琢倒是不怵和她聊天,应一声“有空”。   “等下。”她们刚转身,就被沈初觉叫住,他嘴里为难地吞吐,“你们……算我一个。”   *   后来南燕笑了一路,说还是头一回见清冷惯了的沈初觉,像块拧不干的抹布一样黏黏糊糊。   “怎么?怕我欺负她?给她颜色看?”南燕掩嘴笑着,吊起眼梢。   沈初觉瞥她一眼,“你不会吗?”   南燕终于敞开了笑,拿手轻轻抚胸。她喉咙像化开一把砂糖,带着沁人的甜,音量并不高亢,还藏着昔日的教养。   李不琢悄悄看他们,在心里猜南燕的年纪,四十多?怎么可能,沈初觉今年都三十了。五十多?应该是,可怎么看都像姐弟。   仿佛心灵感应一般,进屋前,南燕突然问李不琢:“你猜猜我的岁数?”   李不琢支吾着,拿不准。   南燕笑着伸出五指,晃了晃,“不用觉得冒犯,我二十岁就生下他了。现在去健身房和美容院,一件都没落下。”   她这么说的时候,沈初觉毫无表情地刷开门,立在门边请她们先进。   和沈初觉不同,南燕一进屋就把里里外外所有灯都点亮。李不琢刚才没留意,眼下揣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四处张望,发现虽然都是豪华套间,细节处有许多改变。   比如脚下浅灰色的羊毛地毯,印有大朵深色的花卉与蝴蝶图案,色调素雅又异常惊艳。餐桌上的粉彩瓷盘极富中国古典风格,暗紫色天鹅绒沙发,仙鹤雕像的底座镀了一层灿灿的金色,还有竖在起居室的十二钗描金漆屏风。   跟南燕给人的感觉很像,明媚热烈,骨子里却守着传统的风范。   “这些东西只有我在的时候拿出来,平时让他们看着,放在温度和湿度恒定的储藏室里。”南燕坐在沙发上,手指划过天鹅绒面,“看到它们我才觉得,回来了。哎,你们也坐,站着干什么。”   沈初觉为李不琢拉开圆桌前的椅子,和她依次入座。落地帘自动拉开,露出一整面玻璃幕墙,揽入夜色下的沉沉海景,让人心跳趋缓。   “你怎么碰到她的?还有,那些玫瑰花瓣是怎么回事?”沈初觉声音下雪一样冷,嫌恶地看向脚边的玉色花瓣。   先前南燕收拾出一条路,但其他地方还铺得满满当当。幸好冯轻撒的是花瓣,如果是整朵花,打扫起来怕是要花大功夫。   空气中充盈着玫瑰浓烈的芬芳,南燕打电话叫服务生过来清扫。看到沈初觉的样子,她委屈地嘟起嘴,“这些都是冯先生送的,他也花了不少心思。怎么,对我现在还有男人追求看不顺眼吗?”   李不琢这才得知,冯轻的姐姐是南燕画廊的合伙人,他们在欧洲相识。这些年冯轻一直在国外学音乐,回国后反倒不能适应环境。他心气高,捧着一沓曲子四处碰壁。   刚巧南燕接了这部古装剧,答应帮他推荐。   冯轻对她很是感激,虽然小了十多岁,但打着报恩的名头表达了不少爱慕之情。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还没戳破。   而今晚用餐的时候,南燕偶然看他调出手机通讯录里“李不琢”的号码。   这名字她事先从沈通辞那听说了,于是守在电梯旁,目睹了李不琢被冯轻刁难的一幕。   沈初觉不做声地看那几个服务生进进出出,等她们把花瓣全扫干净,退出房去,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被谁追求,和我没关系。”   李不琢面露诧异,南燕不是沈蕴之的太太吗?   *   当年刚满十八岁的南燕兴冲冲地报了艺人培训班,对演艺圈满怀期待,却因为粤语讲得不流利投考失败。她发誓第二年再来,先聘去一家酒楼做服务生,维持生计。   因为人靓声甜还勤快,她很快讨得老板欢心。   老板慢慢让她接待一些重要客人,偶然与沈蕴之结识。   沈蕴之比南燕年长二十多岁,做她父亲都绰绰有余,而且并未透露身份,不过想和她逢场作戏。   谁知被她深深迷住。   南燕那时也确实对他动了情,宁愿放弃演员梦,跟他回新加坡。   回去才发现,这人早就有家有室,娶她回去是做二房。   正室的冷风她哪里受得了,被爱情冲昏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想来想去还是不忘当演员,便起了打.胎的念头。可惜沈蕴之察觉了,还找人把她牢牢看住。   生下沈初觉,南燕换了思路,打算捞一票再跑,好歹孩子不能白生。   而沈蕴之对她很大方,想要什么都由着她。南燕不愿跟那一大家子住一块,也随她搬出去。   日子就像温水煮青蛙,南燕过了几年穿金戴银的富贵生活,对于吃苦拼搏越发没了心思。直到她意外在电视上看到,过去和她一起报考艺人培训班的小姐妹,因出演某部连续剧的女主角拿下视后。   心里那点不甘再次蠢蠢欲动。   导火索是沈初觉被正室的小儿子摁进泳池差点溺死,南燕当即订了机票准备逃离。在机场,母子俩被沈家的人堵截,南燕掏出事先藏好的小刀以命相抵,才逃过一劫,坐上飞机。   可沈蕴之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南燕刚到香港,就发现自己的卡全被冻结了。   凭着随身携带的一点积蓄,他们在深水埗的唐楼租了一间房。   南燕联系到那个已为视后的小姐妹,看尽了脸色,才办妥沈初觉的入学手续,而她也如愿踩在培训班报名的年龄红线上,顺利考取。   毕业的时候,有导演找来问她愿不愿做一部连续剧的配角。她当然愿,这对于新人不啻天上掉馅饼的好运气。   一切都在变好,南燕真的以为自己苦尽甘来。   没想到几天后剧组突然变卦,宁付违约金也取消了她的配角,另选他人。   而她遭到电视台雪藏,不再安排任何通告。   南燕一下断了经济来源,多方奔波也无果。她不得已,只好重回酒楼,做起端茶送水的营生。可毕竟不比当年水灵灵的十八岁,挨了不少冷言冷语,好在都扛过去了。   最绝望的时候,她发烧出了幻觉,还被客人缠着喝酒。   她当然清楚,这些变故全拜沈蕴之所赐,他在给她厉害看。出于礼尚往来,每每他来香港见儿子,南燕就带着沈初觉到处躲,抵死不让见。   但她终于熬不下去,逼着沈初觉在电话里喊爸爸,强迫他说只剩下一口气,让沈蕴之要么现在来,要么永远别来。   沈初觉那会骨头硬,不愿开这个口,南燕就狠狠抽他,每抽一巴掌,让他吐一句。抽到最后他脸又红又肿,话也说不清楚一劲地哭。   南燕跟他抱作一团,嚎啕:“是我的错,我太天真了!可我带你跑出来,再回去就要一辈子低声下气。你愿吗?”   沈初觉摇头。   “所以你记得,那个家有你一份,你要堂堂正正地回去。不能让人看不起。”   不久沈蕴之亲自来港,让母子俩搬进加多利山的公寓。   南燕执意不回沈家,沈蕴之便与她达成一致:不回可以,但此后她不能再踏进沈家的大门;想当演员,想玩也可以,但不能再结婚。对外不能提起半点和沈家的关系。   她全答应了,独活至今。   *   “我看得出来,他同意和我做那种没道理的约定,是因为对我还有感情,任我为所欲为。而我,始终爱自己多一点。”这桩多年前的往事南燕早已放下,如今再提,神情恬然。   她说着还冲沈初觉努了努下巴,“他对我就从来没有好声气,我不怪他。我后来想了,那时候不该把他当作拿捏对方的工具。”   沈初觉出神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似乎没在听她说话。   南燕仰靠沙发,双眼放空地看向天花板,话匣子一打开完全停不下来:“我就是想的简单,以为当演员只用专心拍戏,但应酬一来忙得眼花缭乱,根本顾不上他。到头来,还要他照顾我。”   话题走到这里,愈发凝重起来。   李不琢胸中哽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突然想起在洪少娜家里过年的时候,总结的那句“爸妈要是太能干,小孩子依赖惯了迟迟不愿长大”。   如果倒过来——   爸妈要是太脆弱,甚至无度索取保护,小孩子恐怕坐着火箭生出大人相。   “不琢,我送你回家。”半天没动静的沈初觉突兀出声,打断李不琢纷乱的思绪。她还没反应,他就拉起她的一根手指离开椅子。   “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沈初觉垂着眼眸,看向南燕,脸上不见丝毫波动。   南燕斜睨他,没作声。   而沈初觉说完就牵着李不琢走出房去。   没走几步,李不琢扯了扯他的手,沈初觉低头看来,“嗯?”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他稍事沉吟,抿唇笑一下,“都过去了。”   这风轻云淡的笑叫李不琢的心加倍绞痛,她认真地说:“我不回家了。”   沈初觉眼中接连有困惑和惊异闪过,随后点头:“好。”   他们没去乘电梯,转而走向楼梯间。   没有摁亮灯光,而是站在暗影的边缘,靠墙角的指示灯辨出台阶。   李不琢又说:“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告诉我。”   ——拉起她的两根手指。   “好。”   ——三根。   “想说的话,我都会听。”   ——四根。   “好。”   ——顺着指节,贴上掌心。   “我听得到。”   取代声音回应的,是手与手握紧后踏实的温度,干燥的热,像擎着火把。   终会闯过这片雾色的黑。 第44章 44.   “阿姨会和那个冯轻在一起吗?”   “不会。”   “那么肯定?”   “你觉得呢?”   “……嗯, 我也觉得不会。”   “她喜欢被人哄,现在有人哄她, 当然开心。但是不会当真, 会跟他讲清楚, 只怕到时恋恋不舍的不是她。”   “你是说, 因为冯轻有求于她?”   “各取所需,是他们的相处原则。”沈初觉停了一秒, “……你上来一点。”   李不琢往上蹭了蹭,直到头顶被他的下巴抵住。他闭上眼, 满足地哼哼:“嗯,这样刚好。”   房间只拉上一层镂花纱帘, 窗外没有月亮, 天光漏进室内, 将沈初觉的眉骨拓下阴影。他手臂伸过去,李不琢骨架瘦小, 轻易被他拢住。他手指顺着她的脊椎骨往下摸,一个突起连一个突起, 摸得她轻轻地笑。   笑声落在暗濯的光线中,像夏夜的流萤,倏尔闪现, 熄灭,又冒出。   李不琢鼻翼贴着沈初觉的衬衫,嗅到木质感的沉郁气味,像雨后的森林。她不禁埋深一点, 鼻尖碰到他胸口,那只抚摸脊椎骨的手便顺上来,把她的头往胸口按了按,然后松开。   像在确认,她好好地在他怀中。   “你为什么不念香港的大学?为什么要来澍城?”   沈初觉揉着李不琢的头顶,抚过她柔滑的长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那个时候,华澍刚进入国内,在三亚开了第一家酒店。今后还会开更多,我想过来看看。”   “但是阿姨好像没有搬过来。”李不琢记得,沈初觉搬来将近半年后,路过时才偶尔听到女人的声音。   “她有她的生活。”   “可你还未成年!”   “她给我请了佣人。”   李不琢心里涌起阵阵酸涩,一张嘴却是无从提起的怅然。她把手伸到他背后,紧紧搂住,传来的温度覆盖身.体。   感到沈初觉拨开她的头发,她抬头看他,隐隐看到一点亮,又伸手去摸。   摸到他的眼睛,微微发颤的眼皮,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   李不琢不自觉撒了个娇,“我对你以前的事,其实有点好奇。”   “什么事?”   “阿姨说你读男校,真的全是男生吗?”   她言下之意是,莫非没有女生追你?   沈初觉笑,笑声含在喉咙,人却一直在抖。还以为她会问受过的辛苦,问沈家的人是怎么欺负,把对话拧成午夜悲情聊天节目,没想到,她惦记的是这回事。   他便认真回忆起来,“嗯……有。”   “啊?”   “不止一个。”   “啊?!”李不琢听着差点弹坐起来,被沈初觉按住了。   “不过她们家境优渥,早早规划好去国外读书的路,跟我不太合。”沈初觉瞥了眼缩在怀里不吭声的李不琢,使坏地又说,“虽然都很漂亮。”   李不琢转身,拿背冲着他。   他扳了半天,扳不动。   “生气了?”   “不是。”李不琢的声音听着有点落寞,“在想象你那时候的样子。”   “跟你后来见到的没有太大差别。”沈初觉撑起上身,低头去吻她的脸。   李不琢忽然想到什么,又低落下去,“你要是不那么绷着……要是坏一点,应该也挺好看的。”   沈初觉怔了一下,“坏一点?”   “就是……你班上难道没有那种整天拽拽的,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的不良学生吗?”   压在她肩侧的重量突然消失,随后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混着鼻音的低笑。   李不琢转过脸,看见沈初觉坐直了解扣子。   穿过纱帘镂空孔洞的光照向他,他挺得笔直,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动作,扣子一颗一颗解开。他抬着下巴眯起眼睛看她,慢慢提起一边嘴角,浮出李不琢从未见过的落拓笑容,   “想换粗暴的?早点说啊。”   “……”   *   夜里李不琢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见小小的沈初觉和南燕说,要她参加第二天学校的开放日,结果她爽约,他只能站到旁边,看别人兴高采烈的样子。   那以后不论去郊野公园的菠萝坝自然教育径观赏植物,还是在保良局举办的中小学环保短片创作比赛拿了头奖,他都没有再对南燕说过。   他一天比一天更安静,像被海水吸走了声音。   南燕那时刚接了一部新戏,立志要出人头地的她每天开工去的比别人早,走的比别人晚,和儿子一天甚至难见一面。杀青那天她喝高了,跌跌撞撞地被人送回去。沈初觉跑进跑出帮她倒水、拧毛巾,后来她吐了一地,又赶紧收拾。   她从床上挣扎着半坐起来,揪住沈初觉的衣领,问他最近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沈初觉答还好。   南燕说:“我不要听‘还好’,‘还好’远远不够。”   沈初觉说:“有时会考第一名。”   南燕摇头:“也不要‘有时’,你要保持住!有些人懂藏拙,你不要藏,去发光发亮!要站稳!知道吗?你踩得越高,就有越多人等着看你掉下来,不准掉下来!”   梦中的李不琢站在一旁看得心酸,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看到沈初觉缓缓抬头,郑重回答:“好,我不会掉下来。”   南燕松了一口气,重重倒下去,荒腔走板地唱起歌。   沈初觉好事不说,后来遇到坏事,像一度因体弱被外校男生欺负,发奋练习田径和上肢力量,这种事情更是绝口不提。   好赖都会过去。   而他兴起去内地读书的念头,是过年回那个家的时候,听说沈蕴之的酒店要进入中国。   这些年他们父子的关系不好不坏,客气又生分,更像陌生人。   沈初觉同父异母的大哥二哥毕业后陆续进入S集团,可对于他的未来,沈蕴之从没说过。他心慌,可还要端着。直到某次和沈蕴之通电话时,他状似无意地说起沈家酒店,   “听说那边市场前景很好,我也想去看看。”   沈蕴之笑道:“好啊,年轻人就该到处走走。”   不知道沈蕴之是随口一提,还是有心点拨。但即便是随口也来不及了,沈初觉终于从他难得的赞同中,找到方向。   哪怕是讨好。   天天在校门外面等他的女生被他冷冷拒绝,很快又换了新的。   那些漂亮女生大方又明艳,把他当作一种挑战,互相打赌看谁先要到他电话号码。可惜一周后他就离开香港,来到澍城。   李不琢在梦里无声地注视他经历的一切,像缓慢的电影镜头。   才知道原来他的表情,是渐渐收拢的,不愿在脸上袒露心迹,转为更加沉淀、无欲的严肃。   *   李不琢视线触到外面杳冥的天色,刺得眼睛闭了闭。   已经是早晨了。   大脑灌了铅似的沉重,她回想那些梦,发现其实是把南燕和沈初觉告诉她的拼凑起来了。   她揉揉眼睛,低头见沈初觉的手臂圈在她的腰上,便小心翼翼地拿开,谁知刚碰到就被他反捏住手腕,又收紧。   “等下我们一起吃早餐。”   原来他也醒了。   “我们?”   *   他们去时,南燕和冯轻已经坐在包间的景观餐位上。   冯轻和那两人一照面,满脸的不自在。   几个人打过招呼后,沈初觉为李不琢拉开椅子。   冯轻压低了声音问南燕:“小燕姐,不是说……就我们两个人吗?”   南燕笑盈盈地说:“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一起吃个早餐还需要向你请示?”   “不……不是。”冯轻语塞。   南燕握起果汁杯,刚送到嘴边又停下,歪着脑袋问冯轻:“唉呀,我的手机落在房间了,待会儿还要和制片主任通电话。”   “我我我,我去帮你拿!”冯轻连嘴都来不及擦,拿了房卡就走。   李不琢纳闷地看向沈初觉,他手里的筷子还在夹虾饺,视线则落在南燕身上。   南燕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做解释,继续喝果汁。   时间还早,包间外面的座位零零落落坐着人。他们身侧的玻璃幕墙外,是壮丽开阔的海湾景色。点点白帆隐现,海水闪着细碎的金色。   南燕穿着宽松的绸衫和长裤,悠然自得地对李不琢说拍戏的趣事,边说边乐。还说原本计划去泰国度假,谁知半途接到沈通辞打去的电话,她想见得不行,便急急忙忙跑来。眼下既然来了,她决定多休息一阵。   沈初觉撩起眼皮看她,“怎么你和大哥还一直联系?”   南燕放下餐具,摆摆手,“你知道,我和他们家不来往,唯独你大哥,他好说话,也尊重我。尊重别人是最起码的礼貌,其他人我都不说话,他还好啦!”   说到这,她脸上的表情都鲜活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看李不琢,“初觉大哥说,他爸爸也知道了,全家都知道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句话让李不琢呛了一口水,拼命咳几声才缓过来。   冯轻很快折返,额头爬满细汗。   他把手机递给南燕,刚坐下,又听她失声大叫:“哎呀!不好!我没带墨镜,等下回去人多了被认出来,就糟糕了。”   冯轻玻璃杯才刚摸到,就见南燕含笑看过来。   “……好好好,我去拿。”   另外三个人半小时内吃好早餐,只有冯轻,来回跑了四五趟,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还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再坐下,脸上聚起醒目的愠色,对南燕也不搭理了。   南燕笑说:“被人使唤的滋味,总是要尝一尝的呀!”   冯轻手上的动作一滞,知道她是指先前在电梯厅为难李不琢的事,期期艾艾地说:“那……那都是,是她的工作。”   “也不代表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刁难别人。”说着,她凤眼一斜,冷硬地扔去一句,“再说了,我给我未过门的媳妇出气,你有什么话好说?”   一席话彻底掐灭了冯轻的气焰,他讪讪地捧着玻璃杯,一气把水喝干净。   李不琢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南燕抿着笑,端起桌上的红枣百合茶,拿调羹搅了搅,叹道:“我这杯媳妇茶,什么时候才能喝到呢?” 第45章 45.   南燕问这话的时候, 意有所指地瞟向对桌那两人。   李不琢眼珠子一转,看向旁边的人, 正好和他的视线碰上。沈初觉抱起胳膊, 挑眉看她, 像在问“你说呢”。   她当然不想那么早结婚, 二人世界还没过够,干嘛急着去为大家庭开枝散叶。   可是当着南燕, 李不琢不好直说。于是她粉唇微抿,佯装思考的模样, 用鞋尖轻轻蹭了下沈初觉的腿,暗示他帮忙搪塞过去。   “等时候到了,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沈初觉心领神会, 沉声应道。   “行, 定下来了告诉我一声。”南燕笑着放下碗,双手优雅地叠在身前, “哎,我不是催你们啊, 别误会了。其实我现在的想法和以前不一样,我以前太好强,还不想别人看出来, 活得好累。特别是那两次没有拿到影后,对我打击好大。”   或许想起那时候心灰意冷的样子,南燕自嘲地笑了笑,看向李不琢, 说:“我知道你们都忙,不要对自己太狠了,要爱惜自己。”   悬起的心一放下,李不琢开心地弯起眼角,甜声说:“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她说着,一只手放到桌下,朝沈初觉竖起大拇指,感谢他刚才救急。   沈初觉拿眼瞄她,不动声色地翘起嘴角。   对面的南燕这时将注意转向了冯轻,给他提主题曲的意见。   李不琢忽然感到大腿被人抬了一下,还没明白过来,一条腿就被手托起。她下意识转向沈初觉,见他盯着桌上的餐盘,一脸“不关我事”。可再一细看,他手藏在桌下不停动作。   这次坐的是圆桌,李不琢想起先前入座时,沈初觉就有意把她的椅子往他那边挪,看来早有所图。   眼下和他挨着,他人高臂长,轻易就拉过她的腿,架在自己的腿上。   李不琢轻哼一声,心里想,没关系啦,陪你玩。   今天早晨起得匆忙,她随便挑了一条及膝碎花伞裙。此时若无其事地笑着,还往下沉了沉,方便他动作,她慵懒地眯起眼睛,等着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初觉撩起她的裙摆,手指划过她的膝盖,隔着一层丝袜,传来粗糙的摩擦感,还有点痒。他动作又轻又柔,撩得李不琢有些不自在。   圆桌的台布垂落,边缘缀着长长的流苏,完全看不到沈初觉的举动。   他手指行至丝袜的边缘,用指腹搓卷,往下卷过膝盖。   李不琢扬扬眉毛,笑容扩大了些,像在挑衅。   沈初觉用食指在她腿上划几下,她认出他在写字。   ——不客气。   哈?是在回复那个大拇指吗?   “不琢。”   李不琢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南燕喊她,忙不迭抬头看过去。正想坐起来,被沈初觉按住了。   南燕还没察觉,用纸巾擦擦嘴,问:“你多久能休假,要不我们一起去泰国?”   她还没出声,沈初觉就抢先说:“她没有假期,非常忙。”   喂!我攒一攒,还是有假期的!李不琢暗自腹诽,刚想反驳,就被他用曲起的指关节从大腿.内侧往外侧按压。   他力道适度,也不知戳到哪处穴位,竟让她有了畅快的感觉。   差点哼出声。   “没关系,那我们以后约。”南燕说着,戴上黑超准备离开,旁边的冯轻十分狗腿地帮她拿包。   走前她向李不琢挥手:“那我先走啦,你们慢聊。”   “阿姨慢走。”李不琢虚弱地说出这句话,能不能让南燕听到心里都没谱。   沈初觉一下一下的按揉,让她不自觉一个劲往下泄,瘫软得快要化成水。   好在南燕急着走,没留意。   他们离开后,李不琢扭头看向肇事者,眼皮耷拉着,“你哪学的?”   沈初觉这才帮她把丝袜抚平,声音透着笑意:“平日积累。”   对她身体的敏感.点,不会再有比他更了解的第三个人,他这是逮着机会向她炫耀。   李不琢垮着肩,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却因为没劲,眼神更像在撒娇。她掀了掀眼皮,嘟囔:“我明明有假期……”   沈初觉俯身靠过来,眼尾缓缓拉长,温润声线带着不容辩驳的强硬:“可是我没有,所以你,不能有。”   *   此后的一段时间,李不琢揣着惴惴。   那位反复从不同人口中听到的沈蕴之,她好奇,又忐忑。想他必定见过不少美人,不知道在他看来,自己是怎样的。   想要他认可,想看到他眼中的赞赏。   沈通辞倒是热心得很,不停汇报沈蕴之的动向,   ——“爸爸月底要去三亚的酒店小住,你们就等着吧!”   那几天李不琢焦躁得夜里难以入眠,沈初觉安慰她别担心,可他握去的手里,竟也是汗。   盼了又盼,酒店上下没有一丁点大老板要来的风声。   后来才知道,沈蕴之住了一周,就回新加坡了。   当然失落,可还得相互打气,笑着说:“不要紧,晚来一点,就可以多准备一点。”   隔月沈通辞的电话又来,   ——“爸爸后天飞杭州,视察新酒店,这次肯定顺道去看你们。”   有了上次的那场虚惊,李不琢反倒不在意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然而她和沈初觉等了又等,最后还是从别人那听说,沈蕴之在杭州待了三天就走。   胸口好像挨了看不见的一拳,闷闷的,想揉揉可是找不到痛的地方,让人窒息的无力感。   和沈初觉坐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明明是笑翻全场的镜头,李不琢却低头悄悄擦拭眼角的泪水。   然后手腕被捉住,“你怎么了?”   “没、没事。”她庆幸影院光线昏聩,吸了吸鼻子,笑道:“有点不舒服。”   沈初觉松开她,没说什么。   等四周的笑声散去后,才听到李不琢空落落的声音:“是不是我不够好?”   “不关你的事。”沈初觉靠过去,握住她的手,极小声地说,“你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了很久。干脆我们都别再想它。”   “不管他们了吗?”   “不管了。”   “要是你爸爸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喜欢就够了。”   “可是……”   “好啦,等下去吃宵夜。”   “……会胖。”   “给你买甜筒。”   “要抹茶的!”   “好。”句尾拖出宠溺的长音,他抓住她纤瘦的手指,低头啄吻。   总算听到她心情转好的轻笑。   *   李不琢是根直肠子,问题一旦想通,就不再被绕住,不再陷入“万一沈蕴之不满意”的困扰。   她甚至有闲打听起喻融的近况。   沈初觉说:“给他放了带薪长假,他最近有点消沉。”   自从关璞出事,喻融就整日蹲在家里,看片解闷,一日三餐叫外卖。   李不琢不由得肃然起敬,“非常低碳环保!他还不酗酒,真健康。”   “他还说起你。”   “我?”   “他说……”沈初觉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他说刚和关璞接触的时候,发觉她和你很像。”   “怎么会?”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见李不琢不吭声,沈初觉提议,“你哪天轮休?我们去看看他。”   喻融住在中心区的服务式公寓。   李不琢和沈初觉上门的时候,还特意提了只甲鱼过去,准备煲汤。   喻融对他们的到来很是意外,低头一看甲鱼,笑了:“怕我挂掉?买这个暗示我?还是祝福我?”   情侣档相视一笑,稍微放下心。   还好,他还能开玩笑。   “怕你一个人没节制,消耗过度,帮你补补身体。”李不琢打蛇随棍上,笑着附和他。   格局恍若酒店套房,连气味都相似,被包装过的华贵,没什么人气。   起居室的电视机开着,屏幕上是定格的游戏画面——喻融刚才在玩PS4,没开灯。李不琢走到窗边,拨开半扇窗帘,望向外面耀目的蓝天。回头再看,家具摆设全都一丝不苟,随手拭过的电视机顶端,一尘不染。   和她预想中,满地垃圾无处下脚的情景完全不同。   “两天打扫一次,我付了钱的。”喻融抱臂胸前,眯着眼。   他比上次在酒吧见到时瘦了一圈,胡茬还来不及修剪,看着颓靡,但笑起来又带着些精神。   不可避免地提到关璞。   喻融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的座垫上,双手握着游戏手柄,不住地摇头晃脑,“听说找到了,不过还在国外,还没醒过来。哦对了,林锦承也过去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游戏里的劳拉成功越过一个小山头,没有丝毫滞涩地击退一连串敌人。   李不琢着急地问:“他怎么会去?”   “这不是因为人捞起来的时候昏过去了吗?而且到现在都还没醒。”   “你怎么不去?”   喻融这才停下来。   劳拉中枪身亡。   “我?我又不是她什么人。”喻融干涩地笑了笑,“我自认勤勉,不管工作、人际还是泡妞,一向得心应手。但感情这个东西,就是不讲天道酬勤。所以我也不看好他们能成。你们想,林锦承使唤她那么久,没道理突然就有感情了吧?”   “那如果……”沈初觉靠在单人沙发上,放缓了声音,“他骗自己没感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林锦承大概不知道,有一个词能归纳他的行为,叫“强取豪夺”→ → 第46章 46.(捉虫)   李不琢最不齿林锦承的在于, 他沾染了一个恶少几乎全部的劣习。   对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到手两天就心生厌弃。冷漠、自私还暴戾, 充满了好胜心和征服欲, 只会用钱摆平一切。   当年关璞被李不琢带进林锦承身边的小团体时, 他就直说了关璞很没意思, 玩不起来,总绷着放不开, 当众嘲笑她。   关璞瘪着嘴,不吭声, 受尽委屈的模样。李不琢气不过,立马拽着她离开, 对她说, 为了身心健康, 以后还是别和那种人打交道。   “可是,没关系啊。”关璞的话倒让李不琢吃了一惊, 她努力撑起笑容,“我会学着从容一些。我这个样子, 以后出了学校,到社会上也不太行吧?”   她一贯识相知趣,善揣度, 后来还当真和人打起交道。哪怕一开始不太自然,但言谈间不再露怯。   知道自己笑起来柔媚,表情也放开,猫一样地眯起眼睛, 能让和她说话的男生看得发怔。   无师自通地学会添加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像是揉手腕,或是把长发拨到耳后,露出细长的颈子。   那次他们在校门外面,一群人商量去哪玩,关璞正和一个坐在摩托车上的男生讲话,林锦承就突然走过来,朝她啐了两口,嫌她笑得假模假样。   李不琢那时候想,林锦承真的很厌恶关璞吧?   厌恶到否定她的努力,连讨好都不允许。   所以她不认同沈初觉的看法,笃定地出声:“不可能,林锦承要是对她有感情,一定会在脸上写出来。”   沈初觉仿佛一早料到,转头向喻融扬起眉梢,“你上次和我说什么来着,不然也告诉她?”   喻融退出游戏界面,放下手柄,起身去厨房的冰箱拿了几罐可乐。   可乐罐外壁蒙了一层水雾,摸着有种刺激的冰凉。喻融递给李不琢的时候顿了一下,盯着她细看几秒,拧起眉头嘀咕:“真的很像啊……”   “你说我和关璞吗?哪里像了?”分明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好不好?   喻融穿着白背心,光脚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把座垫拖到那两人面前,坐下后“嘭”地拉开可乐罐,“我在关璞家里,见过你们读书时的照片。她现在的样子,和那时候的你很像。”   李不琢一下噤声。   她快不记得过去的自己长什么样。   好像留过及腰的长发,爱穿颜色鲜亮的格纹短裙。因为个子小,夏天不喜欢穿袜子,那样会让小腿看起来短一截。想方设法不穿校服,要不就把校服里的内搭玩出各种花样。打的耳洞总爱发炎,可等封上了还是会坚定不移地再去打,去学校的时候心虚地用长发遮盖。   带着少女的,明晃晃的招摇。   过去李不琢已经注意到,关璞爱用和她一样的文具,买同样的书包,穿一个牌子的衣服。   眼下再一细想,连长发、短裙和耳坠子都齐全了。   可李不琢不愿承认,梗着一口气说:“这能说明什么?很多女人都这样。”   “眼神也跟你很像,这就挺奇怪的,关璞她不适合你这样外露的风格。”喻融瞧着她,眼睛暗了暗,“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外露,什么情绪全在脸上,一眼看清楚。”   *   喻融记得,他进森会所的那天,下半时在电梯外面碰到关璞。   他们此前从未见过。   本来喻融在和别人发微信,没注意她,只拿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双银色高跟鞋在电梯前站定。   然后他听到在包里翻找的声音,一支唇膏应声落地,滚到他脚边。   喻融弯腰去捡,直起身的时候视线从下往上扫过黑色西装套裙,手伸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愣住了。   关璞没穿内搭。   她黑色外套里面,是一件深紫色的胸衣。   白亮的灯光倾泻而下,深V领里的缎面隐约发亮,能想象光滑的手感。而此时被浑圆饱满的形状衬起,中间的线条向幽暗处延伸,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它们被释放的模样。喻融察觉到自己贪婪的视线,转开脸的时候有点慌乱。   “谢谢你啊。”还是关璞先出声。   喻融惊了一下,才发现,唇膏还紧紧地握在手上。   想他这些年也算饱览花丛了,如今竟这样失态。   一起走进电梯后,喻融按下楼层键。关璞则歪头向他打招呼:“这位先生,第一天来吗?怎么以前没见过?”   喻融一扭头,目光就不自觉地往她胸前瞟,看得一阵头晕目眩。他赶紧又去掏手机,移开视线,应着:“嗯,第一天来上班。”   “呀,那我们是同事了。你好,我叫关璞。”关璞微微扬起脸,朝他笑了笑。   与李不琢如出一辙的明媚笑靥,连抬头的角度,表情深浅都吻合。   关璞笑着靠近他:“其实我也才来不久,现在在总办上班。哎,你等下有空吗?要不我们边吃边聊?”   后来关璞坐上喻融的车,说下午衬衣被咖啡淋湿,来不及烘干,只好脱掉。她这副模样不方便去餐厅,便提议去家里,还说自己烧菜手艺很棒。   但喻融最终没吃到她烧的菜。   从关璞出现的第一秒,说话做事就毫无逻辑,只剩下暗示和引.诱,喻融怎么会听不出来。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见,喻融就遐想成真,如愿将那对浑圆释放。   然而他托起她的腰,感到手上细腻的皮.肉在发抖。   他还没问出声,两只手就被关璞紧紧握住,她的声音也在抖:“我叫不出来,你介不介意?”   还是头一回有女人问他这种问题,喻融有一刹的迟疑,随后说不介意。   关璞干笑一声,松开手,“那就麻烦你,用点力。”   事后两人均无睡意。   关璞伏在喻融胸前,问他怎么会来这上班,是不是和过去的老板有嫌隙,对目前的职位还满意吗。   喻融早就料到林锦承会找人试探他,万万没想到,用这种方法。   他轻轻抚摸关璞光滑的肩颈,忍不住搂紧她,亲吻她头顶。极其温柔的吻,像羽毛扫过皮肤,藏着他少见的爱怜。   甚至后悔,不该那么早和她上.床。   *   “我们就只有那一次。”喻融面色沉郁地说,“我见不得女人那个样子,好像我在欺负她。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当然要彻底投入才享受。”   李不琢和沈初觉面面相觑,一肚子的无从提起。   喻融想起关璞,脸上漾开春意,整个人仿佛陷入柔软温存的梦。   “她这样的我以前也见过,我不碰的,怕她玩不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她特别在意。知道我对她没企图,她挺开心的,放松了很多。”   喻融说着,像是想起什么,拧着眉头难以自抑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另外两人,“有段时间她身体不舒服,搬到我这里,我照顾她。那时候她仍然在上班,我说接她下班回家,她说不要,还经常凌晨才回来。后来我跟踪她,发现她去了林锦承那。”   李不琢也急忙站起来,追着说:“她原先和我住的时候,也经常凌晨回来。我还以为……以为她工作忙……”   喻融背着手,回头露出苦笑:“是不是手上还大包小包的?”   “嗯。”   “那是林锦承送她的暖床费。”   “……”   喻融连连叹气:“我问她干嘛要作践自己,她说我不懂。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搞懂,你们二位认识她比我久,有没有懂的人啊?”   沈初觉垂眸不语,盯着地板上被阳光拖长的窗框影子。   李不琢一阵阵地哆嗦,全身的骨头缝好像在不停往外渗凉气。她打了个寒噤,紧紧抱住胳膊。   上回在天台餐厅目睹了林锦承全程紧追关璞的视线,那却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信号。   或许林锦承曾经是喜欢她的,因为求不得而变作哽在胸口的一根刺,不惜让关璞扮作她的样子,满足他的欲.望。   她无法评述这种畸形的感情,也不知道关璞还有多久才能融化他。只遗憾她和庄佩茹,一度拼了命地想要带关璞逃出那个压抑的笼子。   可惜,关璞伸出的手不是朝向她。   *   “对了,初觉。”喻融走向沈初觉,语气恢复轻快,“唯一的好消息是,林锦承不需要我们动手,恐怕就先跟他老爸抱团死了。”   沈初觉闻声看他,清朗的眉目因为这句话稍微动了动,“怎么说?”   “林锦承的人查到在关璞离开前,林善培手下的办公室主任有一笔不小的支出,走的是公司账本,可单据是伪造的。”   “他连这个都知道?”   “因为林锦承自己就伪造单据,他们父子一向相互提防,很有意思。”   “接着说。”   “他追查到那笔钱分别流向两个银行账户,而账户的持有人又刚好买了和关璞同一航班的机票。”喻融顿了顿,神情陡然凝肃,“他们一路的开销,全来自于那两个银行账户。沿途住店和观景都与关璞同步,甚至前往卡朗格峡湾,也和关璞搭同一艘船。”   李不琢听得心惊胆战,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也没知觉。   喻融说:“关璞离开森会所的时候,把那些能将林锦承送到大牢的东西都带走了。估计林善培也知道了,所以对她下手,想拿到那些东西。他肯定想不到,早就被关璞毁了。林锦承一查出,马上飞去国外。关璞为他做这么多,想必他也不忍吧。”   沈初觉静了片刻,点头说:“我们的运气确实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先顶个锅盖说一句,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哈~~~~只是想写出有着这样性格和这种遭遇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第47章 47.   地板上窗框的影子, 随阳光射来的角度偏移,越拉越斜长, 快占去半室。发暗的橙红色, 宛若蒙尘的老照片。而占不到的地方, 像是灰蓝色墙壁和冷色调的家具, 契合了李不琢听到那些真相时的消沉。   手上的可乐还剩半罐,外壁的水雾蒸发干净, 她盯着罐身的配料字样发呆。   旁边的沈初觉和喻融说起下一步的安排,似乎认定林锦承这道坎已经迈过去。那些生意上的计划和行动, 也不避着李不琢,热火朝天地将谈话带到另一个主题。   李不琢像被钉在椅子上, 一动不动。   直到喻融看了眼时间, 提议出门吃饭, 叫她两声,她才“嗯嗯”地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喻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李不琢缓缓起身, 后背传来持续的僵痛,“……没什么。”   “关璞那边有什么消息, 我会及时告诉你。”喻融以为她在担心。   他说完就腆着肚子,走去打开衣橱。   “喻融。”李不琢叫住他,“你爱关璞吗?”   衣橱的门打开半扇, 喻融停下动作,像在考虑,“我过去以为爱,现在想想, 恐怕同情多一点。”   他说着,拿出T恤和长裤,朝李不琢无所谓地笑了笑:“虽然不看好他们,还是希望她能求仁得仁。我很善良吧?”   李不琢没好气地翻翻眼睛。   低落了一下午的心情,因为他厚脸皮的这句话,恢复不少。   走的时候喻融突然问起南燕:“阿姨还在酒店吗?”   沈初觉说还在。   喻融抛接手里的钥匙,笑道:“那正好,她来这么久,我一直没去拜访。得和她约个时间。”   *   南燕在华澍住了半个月,准备动身前往泰国。   她不带冯轻一起去,打算一个人独享假期。谁知离开的前一天下午,她被冯轻拦在房外。这个男人又哭又嚎,痛斥南燕不当他是一回事,说自己做牛做马这么久,半点好处都捞不到。闹得好几个房的客人向酒店投诉。最后还是匆匆赶来的沈初觉,叫保安把冯轻带走,威胁说他再这样不讲理,就要报警。   许久没遇到这种事,南燕面色发白,冷冷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冯轻被带离视线。   沈初觉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她轻轻摇头。   及至晚餐时才彻底缓过来,她义愤填膺地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的DEMO最终没通过,不能怪我啊!我能做的都做了,他的曲子比不过别人,还说我不够尽力!什么道理!”   李不琢路上听沈初觉说了这件事,心有余悸地说:“还好阿姨明天就走了,要是他想不开,盯上就麻烦了。”   沈初觉叫服务生过来倒酒,神色舒缓地靠上椅背,说:“本来就怪她没能带眼识人。”   南燕一听就急了,巴掌猛拍桌面,“你还是不是我儿子?竟然不帮我说话!”   “是你说,你们在一起的原则为‘各取所需’,他既然没得到他想要的,发发脾气有什么不对?”   “你……”   沈初觉见她气得面庞泛红,不逗她了,起身绕到她背后,一边帮她捏肩一边说:“好啦,吃一堑长一智,下回挑男人,还是用真心换吧。”   “哼!”   他说的其实是实话,虽然不中听。南燕面子上挂不住,别过脸,朝李不琢挤挤眼睛。李不琢被他们逗得捂嘴直笑。   “哎,那要不让不琢陪我度假吧?我一个人,怪孤单的。”南燕嗲着嗓子,眼巴巴地看向沈初觉。   沈初觉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李不琢,说:“下次吧,这次恐怕不行。”   南燕嚷道:“为什么?”   “因为她那位身处国外的朋友,两天后回来。”   李不琢脸上的笑容一刹止住,迅速爬上震惊:“关璞?”   沈初觉点头。   *   炎夏转眼走到收梢。   早晨出门前下过一场雨,燠热的空气陡然凉爽起来,李不琢提着果篮踩在湿漉漉的地面,有风徐徐吹过,掀动她黛色的裙面。   她把长发在脑后随意挽起,用夹子夹住。   在医院大门前的槐树下等了两分钟,她看见沈初觉老远向她招手,便也挥动手臂让他看见。   “你车停好了吗?”   “嗯,走吧。”从她手里接过果篮的时候,沈初觉歪头轻咳一声,“还真是万年不变的品味,乡镇.干.部慰问五保户级别的。”   “……”李不琢抬眸看他,扇面似的眼睫轻颤。明明想说点什么反唇相讥地调侃回去,可思绪堵着喉头,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沈初觉把果篮换到另一只手上,展臂揽住她,幽深的眼睛看去满是温柔。他轻吻她的额发,安慰说:“她没事的。”   关璞在住院部顶楼的VIP病房。   好巧不巧,他们一出电梯就和林锦承打了个照面,三个人面面相觑,俱是一愣。   林锦承看着憔悴极了,脸颊深深凹陷,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像是连续苦熬多夜。头发杂草一般欠打理,还把一件普通的黑色衬衫穿出衣服架子的轮廓,背也佝着。   他刚去吸烟区抽了两根,满身烟味,李不琢下意识在鼻前扇了扇。   林锦承赶紧抬起手臂闻了闻,给他们让出路,哑着嗓子说:“你们自己进去吧。”   病房是温馨的暖色调,实木地板和大地色墙面。墙上挂着电视机,李不琢和沈初觉进去的时候,关璞半坐在病床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电视。   “关……”李不琢一出声就僵住了。   眼前的关璞似乎完全不认得她,澄明的双眼写满了好奇。她稍微歪着头,像在回忆来客是谁。   “有事吗?”她迟疑半晌,终于开口。   少来了,哪有这么狗血!   李不琢按下咆哮的冲动,想去找林锦承问个清楚,结果转身看见他就站在身后。   “医生说,这是逆行性遗忘。她从礁崖掉落的时候,头部撞到浅水区的暗礁,在被救起之前缺氧的时间也有点长。已经做过测试,她十四岁以后的记忆只剩下零散的碎片。”   林锦承枯萎的神情连李不琢都有些动容,他眼里浮出沉沉的哀色,像一匹萧萧草原上的头狼,一夜之间失去了整个狼群。   沈初觉说:“听说逆行性遗忘可以恢复。”   “有可能。”林锦承机械地开口,“但大脑受损,对智商也有影响。”   他们谈话间,关璞又啃起苹果,她剪了清爽的短发,孩童似的模样。   李不琢小心坐在床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来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开场白,眼下全无用处。   关璞察觉到投来的目光,也转头盯着李不琢。   “你真漂亮。”   李不琢不可遏制地红了眼圈,哽咽说:“……你也很漂亮。”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关璞眨眨眼睛,松开嘴里的苹果,凑近她,“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人,我才告诉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好。”   “我喜欢隔壁班的一个人。”她说着,眉间溢满少女般的柔情,“那天上学他们拦住我,找我要钱,我刚好带了一百块,是下午要交的班费,就说自己没钱。那些人可怕极了,按住我要脱我的裤子,他突然跑出来,喝退了他们。”   李不琢眉心微蹙,她不记得关璞有喜欢的人。   关璞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我认出他的那一刻,就不行了。我虽然一直很喜欢他,但只能悄悄地看。他在我隔壁的教室,每天都会碰到,明明身边围着很多人,课间却总是独自站在外面,闷闷的。他喜欢穿一身的黑色,很酷的样子。”   李不琢仔细一想,她是十四岁那年搬来澍城,转学到关璞班上。所以关璞说的,可能是她去之前的事。于是她轻声问:“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当然,他叫林锦承。”   李不琢甚至来不及惊讶,下意识扭头看向林锦承,可他僵着一张脸,仿佛心如死灰。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李不琢忍不住激动地问。毕竟就连后来成为闺蜜,关璞也没对她说起过。   听她这样问,关璞慢慢收起先前的神采,低头嗫嚅着:“我妈说我长得不好看,我家里也没钱,买不起那些漂亮衣服,成绩还很普通。我觉得……他应该和那种会发光的女生在一起。”   站在门边的林锦承再也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哀嚎,抱着头蹲下。   李不琢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蜷成一团的林锦承说:“你看清楚了!那就是林锦承!”   穿着病号服的关璞瞄一眼林锦承,慌张地抓起被子,缩到床角使劲摇头,“不不不,我不认识他!你们谁都别想骗我!那个人很可怕,特别可怕!不要让他过来!”   李不琢一下明白,为什么林锦承那副表情。   关璞记得自己喜欢林锦承,却不记得他如今的模样;还记得他留下的伤害,却唯独忘了他是谁。   病房里的空气让人窒息。   林锦承突然起身,开门往外跑。   李不琢见状也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不好意思地写到了失忆这个狗血梗_(:з」∠)_   所以让女主先把这个槽给吐了……   p.s.每天打开评论都瑟瑟发抖的我(怕看到影响写稿情绪的评论,所以总是留到睡觉前才回复_(:з」∠)_),但是你们都好温柔,爱你们TAT女配和男配会马上离场,不抢戏~ 第48章 48.   林锦承疾步冲向电梯, 狂躁地捶打按键,无奈电梯这时还在一楼。他等不得, 转身往楼梯间跑, 被李不琢从身后叫住:“你给我站住!”   他触电一样停下。   李不琢几步追上去, 想说点什么, 发现明明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来回翻腾,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也找不到斥责的立场。   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干什么?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 声音颤抖地问:“你都知道了?”   林锦承慢慢转过身,像不认识似地低头盯着她, 良久,提起一边嘴角哼笑:“知道了, 有用吗?”   “你可以从现在起, 对她好一点。”   “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   “可我那样做, 你难道不会觉得,我是在弥补良心上的不安?”   李不琢瞪着他, 一句“我还真没觉得你有良心”几乎脱口而出。而林锦承随即移走视线,鞋尖蹭着地面往旁边挪开几步, 垂头说:“刚才那些话,她差不多对每个看望她的人说过。我其实不记得的,但听多了, 又想起来一点。”   “我以前认识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有些喜欢在校门外面抢男生的钱。我不参与,只是觉得好玩, 偶尔会去看看。我没想过他们会对女生下手,那时候我之所以阻止,纯粹觉得她一看就是受辱会上吊的那种小家子气,也不像有钱的样子。并不是英雄救美,她会错意了。”   林锦承说着,自顾自笑起来。   “我根本不可能喜欢她,这个她也知道。但是这么多年,只有她对我最好。”林锦承突然卡住,犹豫片刻,放轻了声音,“我可能习惯了,她说要走也没拦着。我觉得她不会真的走,每次我叫她来,她一定到。我甚至觉得,哪怕我和别人结婚,也还能和她保持这种关系。”   李不琢再也无法忍受地迸出一声:“你这个变.态。”   林锦承抬头看她,随后笑了起来:“你比她走运。”   他胡乱抓两下头发,又用手抹一把脸,说:“送她进了高压氧舱,请了医护盯着她按时吃药,医生说认真调养,她的记忆会慢慢恢复。我想拜托你,在她恢复前,有空来看看她。”   李不琢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问:“那你呢?”   林锦承随意地耸耸肩,双手揣进裤袋,一步步走向此时停在这一层的电梯。   顶灯洒下的光线落在他挺然的鼻尖,他仰头朝她笑,眼里带着刺目的光辉,有种尘埃落地的笃定。   李不琢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她身后响起脚步声,传来沈初觉的声音:“他去哪?”   “我不知道。”李不琢转头看他,“关璞现在还好吧?”   “苹果吃完了,电视也看完了,睡下了。那个果篮我放在她床头。”   “嗯。喻融他来过了吗?”   “他说改天再来。”   “那我们先回去吧。”李不琢向沈初觉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因为每天做事,细长手指上皮肤的褶皱有了加深的痕迹,他手指轻轻扣住这只手,摸出骨头的轮廓,然后握紧。   沈初觉用拇指轻蹭李不琢的手背,指腹摩挲出缠绵的意味,他说:“马上到你妈妈的忌日了,想去看看她吗?”   “……好。”   *   庄佩茹葬在郊区的公墓。   去的那天是个响晴薄日大太阳天,水泥路面被晒得发白发亮,阳光像刚出锅的热油那样淌下,仿佛能听到滋滋的轻响。一排排的墓碑沿山体坡度,阶梯式整齐分布。三面都是山,底下一面大湖,随风泛起粼粼碧波,风光宜人。   连风都滚烫。   李不琢穿了一身黑色,手捧一束百合,皮肤像被蒸煮,汗水涟涟。沈初觉在她身侧,为她撑伞。   这个地方李不琢只在六年前庄佩茹过世的时候来过。   他们一路沉默,走过低矮的灌丛,站在那方不起眼的花岗岩墓碑前。   碑上只简单刻着庄佩茹的姓名与生卒年,她的一生就此封入时光的洪流,再无热烈隆重的吊唁。   六年前,庄佩茹积累成疾,患上急性肝功能衰竭。初期爆发了腹胀和黄疸这样的症状,被她忽视了,等送到医院已无力回天。   李不琢屁滚尿流地从国外跑回来,听闻庄佩茹离世的消息,两眼一黑昏过去。醒来后害了暑热,高烧不退。记不清是谁操持的家事,等她有了力气,直接被带到公墓来,长跪不起。   听说庄佩茹那段时间一直在为自己的酒店奔波,因为经营不善,她的事业走到岌岌可危的边缘。可在打给女儿的越洋电话里,她一字不提,还和李不琢互呛,一个赌气说着“你连个屁都不是,我就当把你放了,一辈子都别回来”,另一个则赌气应道“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死也不回来”。   多蠢啊。   “你那个时候……好像也在。”李不琢盯着碑上的字,平静地开口。   “酒店准备开业,我来看看。碰到了。”沈初觉目光微沉,扫向她被风吹乱的刘海。   因为刻意不去回想,那时候的事,李不琢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沈初觉站在人群中,沉默的样子。   “庄……”李不琢顿了顿,心想既然来拜祭,就带点敬意,于是改口,“妈,你放心吧,我现在还不错,你放不下的关璞,我偶尔会去看看。她不记得我,算是一种福气,对什么都念念不忘,才过得辛苦。”   她放下花,又站了一会儿,随即和沈初觉离开。   回去的路上李不琢一个人躺在后座,看向汽车顶棚。   还是上次那辆黑色奔驰,沈初觉车技稳,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只有绕弯的时候,身体才因惯性偏移。车内温度舒适,李不琢看一阵,睡意海潮一样涌来,渐渐闭上眼。   忽然想到不知道蓝海饭店倒闭后,现在变成什么了。意识模糊前,她嘟囔:“别回去……到处转转……转转,我不想那么早……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下,朦胧中李不琢感到车门打开,一股热浪扑来。   她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看见车外的沈初觉胳膊搭在车门上,弯腰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李不琢睡眼迷蒙地翻了个身,笑道:“到哪了?”   “海西路。”沈初觉说着,回头看一眼,“蓝海饭店后来改建成商场,但是也关门了,现在空着,准备全部拆除。”   哎,不愧是我的人,想去的地方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李不琢侧躺着,头枕在左臂上,眼睛慢慢眯起,“好惨。”   视线下移,她注意到连身裙在刚才的路途中不断上滑,露出两条纤瘦的腿,肤光如雪。难怪他刚才挪不开视线,李不琢狐狸一样勾起唇角,眉眼分外妩媚,“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也不是念旧的人,刚才去看庄佩茹,又了结一件心事,现在轻松得很。”   重又翻过身,她换成先前平躺的姿势,两只手摸到腰.际,捏住裙摆,一点一点提起裙子,露出驼色带镂空蕾丝花纹的内.裤。   她看不到沈初觉的脸,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但想到光天化日他一脸的无奈,就止不住地想笑。她曲起两条腿,抬手勾了勾食指。   然后感到脚踝被捏住。   看到他的头,探进来后又转回去关上车门,车内终于重回凉爽。   后座躺不下两个人,李不琢在沈初觉膝盖抵住她小腿时,抬起盘上他的腰。   他顿了一下,随后手肘撑到她头侧,居高临下地看她。墨色瞳仁,某种情绪在搅动。   “突然想到,你了解我家的事情,可还没有答应我。”   李不琢看见他敞开的衬衫领口,视线从瘦削的下颌探入,优美的肌肉线条,系在腰上的黑色皮带。她绽开柔丽的浅笑:“这还重要吗?我们不是已经坐实它了?”   她声音带着钩子,一下一下撩动沈初觉的心。   他头埋入她颈间,嗅着她香甜的气息,“……重要。”   他伏下身来的时候,李不琢感受到某处撑起的弧度,一只手轻柔地抚触,另一只手抱住他的头,贴着他的耳朵说:“那把我伺候好了,我就答应你。”   车子外面是一条僻静的林荫道,地上的光斑随风吹动枝叶而摇晃。   在近十年的城市建设中,这一片的商业区地位大不如前,不断有人搬出,逐渐有了凋败的迹象。   蓝海饭店和路对面的鸿达饭店都关门了。   像被抛入时光巨大的洪流,再睁开眼,是一片新天新地。   *   那之后的两个月,林锦承音讯全无,沈初觉倒是一天比一天更加忙碌。   他频繁出差,待在华澍的时间越来越少,集团.派来一位驻店经理代他管理日常运营事务。而喻融,在他的引荐下,进入S集团总部工作。   李不琢纳闷,当初不是还有个说法,上层授意喻融陷沈初觉于车祸的危境,造成集团震动吗?   沈初觉前往新加坡出差的那天早晨,站在穿衣镜前系领带,说:“‘震动’这种事情,联合一些人造势就行了,反正最后又没人追查。”   “听起来你好像有很多内线!”   他系好领带,扬起下巴摸了摸,“是有一些。”   “那你这段时间经常出差去总部,见到你爸了吗?”   “见到了……”沈初觉放下手,看向镜中那张困惑的脸,面露苦意,“我们说的都是一些很平常的话,见与不见,没什么区别。”   “可你不是说,你在集团的任职,是他的意思?”   “我搞不懂……算了,我一向不擅长揣摩他的想法。”   李不琢翘着脚扭了半天,听到这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光脚跳下床从身后抱住他。   沈初觉被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两边手臂抬起,不解地问:“你在干嘛?”   “在给你打气!”   沈初觉失笑,一本正经地纠正:“打气的位置不对,但我现在来不及了,我们可以约下次。”   “……”   *   十一月,李不琢轮休在家上网,从右下角弹出的本地新闻窗口,意外获悉林善培的消息——   “锦升企业股份有限公司原董事长林善培涉嫌非法经营与商业诈骗,已于近日,由澍城市人民检察院向澍城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林善培终于落网了。   只是一则简短的通报,她点进去,没有看到更详细的内容。   等到两天后沈初觉出差回来,李不琢迫不及待地在饭桌上和他提起这件事。   沈初觉放下筷子,稍抬眼皮,“林善培是林锦承举报的,而他,是我送进去的。”   “你?!”   “他对我是个威胁。”   “可关璞不是……”把他犯事的证据都毁了?   “她销毁的只是林锦承单独犯的,林善培做的事情,他也出了不少力。”   李不琢若有所思地说:“这父子俩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沈初觉拾起碗筷,继续夹菜:“这事要好好感谢喻融。”   “和他有关系?”   “是他帮忙收集到详实的证据,比如锦升过去做过一个地产项目,以教育用地的名义圈地,囤地等涨价,然后开发成商业地产售卖。这个项目被公安局盯上了,但藏得比较隐蔽,关键证据是喻融找到的。”   “那是得好好感谢他,下次让他来家里,请他吃饭。”李不琢心情畅快起来,去厨房拿了干净的碗,给沈初觉盛汤。   她一大早起来准备,一连炖煮三个半钟头才熬好这锅花胶煲鸡。   “不琢。”她还在挑鸡块,沈初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开口喊她。   她没回头,径直问:“干嘛?”   “明年过年,和我回去好不好?”   李不琢手一顿,鸡汤差点洒出来。她像是没听清:“你说……”   “我说,明年过年,你跟我回新加坡。这样,我爸他也没处可躲。我想过了,他不过来,我们就过去。”   片刻,李不琢吸吸鼻子,“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要进入尾声了,但是……真的就只有见家长那么简单吗?   嘿嘿嘿→ → 第49章 49.   沈初觉出差的时间从五天, 到一周,终于变为一个月。   年底是酒店业的旺季, 李不琢和他的电话也由每天一通改成三天一通, 又变为五天一通。   这天下了晚班她回家睡觉, 睡到中途被手机铃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伸手去摸, 半天才摸到。   “喂……”   “不琢,看到我给你发的链接了吗?在微信上。”   李不琢大脑慢吞吞地反应这是谁的声音, 两秒后踢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扯开喉咙大叫:“沈初觉!我们多久没联系啦!是不是快分手了?”   他忍俊不禁,笑了一阵, 清润声线像颗柠檬味的喉糖, “在休息吗?吵到你了?”   “没吵没吵!”李不琢站在床上, 捏紧了手机,生怕他下一秒就挂断, “我刚回家补觉,还梦见你了!所以你要是能马上出现, 我就原谅你!”   “那你点进我发给你的链接,就能看到我了。”沈初觉收住笑,忽然压低了声音, “我马上要开会了,记得看。”   李不琢一声“喂”还没成形,那边就挂了线。   她扁扁嘴,又倒回床上。   枕靠在挤成一团的被子上, 她双手举起手机,打开沈初觉发来的那条链接页面。那是个视频链接,李不琢点击进去,一眼看到身穿挺括西装的沈初觉坐在主席台正中,用英文呱唧呱唧说着什么。   她赶紧调大音量,听出他正在说“这桩和S集团主席沈通辞联手提出的并购案,历经一年多走到了尾声”。   并购?   早在去年,酒店业的收购潮就频频惹人关注,其中又以全球知名的酒店及度假村品牌星沃宣布挂牌出售最为瞩目。消息一放出,多家财团与之接洽,来自英国的TRA.V国际酒店集团愿支付约130亿美元,旨在创建全球最大酒店连锁集团。   就在业内一致认定两家大集团联姻在即,S集团半途杀出,将收购价加码到每股80美元,总值140亿美元。   此后的几个月,双方不断提价。就在所有人为S集团想要以小吃大捏一把汗时,TRA.V集团突然爆出财务丑.闻,股价大跌,不得不宣布退出竞购。   最终S集团以152亿美元完成对星沃酒店与度假村的并购。   而沈初觉发给李不琢的这段视频,正是历经一年多成功拿下星沃后,沈氏召开的新闻发布会。   这意味着,酒店业务在整个沈氏集团的位置从此变得举足轻重。   李不琢心中忽然涌起莫可名状的激动,因为并购案最早的提出人,就是画面正中的沈初觉。   此刻灯光打向他英挺的眉目,他抿笑听台下记者抛出一个不怀好意的提问,对方话音刚落,他当即从容回答,不仅不动声色地回击那人的无礼,还高段地宣传了酒店形象,引得全场掌声连连。   李不琢看得仔细,口水快流出来,大脑来回只有一个声音:我的人我的人我的人我的人……   *   和戴品妍约饭的时候,李不琢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再次得到满足,她被一连夸了三遍“你家沈总现在可是沈氏的大红人了”,心里美滋滋的。   要换别人说这话,李不琢大概还揣着客气的笑,谦虚“哪里哪里”,而对着戴品妍,她毫不遮掩地笑到眼睛都看不见。   “我也觉得他好厉害。”李不琢笑得嘴有点酸。   戴品妍夹起一块厚实的碳烤牛舌,说:“你知道沈氏的酒店主要集中在亚洲,旗下只有华澍和沁雅两个品牌,专攻高端市场。过去沈蕴之一直想扩大版图,但董事会总有反对的声音。而沈总力排众议,和他大哥一起抓住了这次机会。今后,S集团的酒店将遍布全球超过90个国家和地区,优秀品牌扩展到十几个,涵盖三星到五星,一跃成为世界顶级酒店集团。”   说到这,戴品妍气呼呼地咬下那块牛舌,含糊不清地说:“沈总可真是给咱们华澍扬眉吐气了,我以前到总部开会,因为是不被重视的酒店那一块,跟人说话都不带理会。”   李不琢止住笑,困惑地问:“你是说,沈氏有人对酒店不看好?”   “不仅不看好,还老是提议削弱酒店业务,其实他对这一块根本就不懂,只是看不惯沈总被重用。”   “谁啊?”   “沈总的二哥,沈通岱。”   听到这个名字,李不琢一下想起上次南燕追忆往事时,提到的那句“沈初觉被正室的小儿子摁进泳池差点溺死”,那个小儿子就是沈通岱。   她顿时紧张起来,把碗一推,手肘撑着桌面凑向戴品妍,“那他们要是碰面了怎么办?”   戴品妍悠然地夹一片鲔鱼刺身塞进李不琢嘴里,把她塞回座位,“放心啦,上面的派.系可不止他们俩。现在沈初觉大获成功,沈通岱也懂看山色,不会硬碰的。况且,连喻融都过去了,你家沈总臂膀多着呢,别担心。”   “嘿嘿。”李不琢这才放下心,小口咀嚼起来。   这家居酒屋环境幽秘,细柔的暖色灯光从头顶的纸灯笼泻下,每张桌子被一道屏风隔开,是个十分适合小酌谈心的好地方。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和着若有似无的三味线。   饶是光线再暗淡,李不琢也注意到戴品妍脸上藏不住的笑。   “有什么好事吗?”李不琢说着,起身为她满上一杯大吟酿。   戴品妍斜靠着小臂,笑吟吟地看着她,说:“明年我可能要离开华澍了。”   “为什么?”李不琢动作一顿,倍感意外。   “男朋友在温哥华,我考虑一起过去,不然实在太远了。”   “你有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李不琢给她递去蛇目杯。   戴品妍接过,薄抿一口,带着微醺的醉意闭上了眼睛,说:“我的大学学长,夏天在那边参加闺蜜婚礼的时候和他重逢。他原来追过我,挺好的一个人,没想到还单着。知道我也单着,他现在天天在我FB上留言,哈!我要把握住。”   “那不是……”还没成吗?   戴品妍握着酒杯晃了晃,甜蜜地扬起语调:“我要拿下的人,还能有不成功的?除非我主动退出。”   “哈哈哈!行!拿下了给我发照片!”李不琢笑逐颜开地举起酒杯为她加油。   她们同属主动出击派,对彼此有种相见恨晚的赏识。   李不琢真心希望她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   沈初觉年前抽空回来了一趟,只待两天。   并购成功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面对整合彼此的客户系统、管理机构和人事等一系列挑战,这些内部资源的整合至少需要一年多。   李不琢心疼得不行,一边帮他收拾衣物一边嘟囔:“今天晚上回来,后天早上就走,当自己真是铁打的吗?长途飞行很折腾人的好不好?”   沈初觉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用手机回复最后一封邮件,随声附和:“我就是专门回来求折腾。”   李不琢没听出别的意思,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嚷道:“我在和你说正经的!人家明星天天拍戏也辛苦,但有专门的健身教练和营养师,你连家庭医生都没有。”   她嘟着嘴,手上折叠的动作一下轻一下重,也不讲究横平竖直了,拿衣服撒气。   随后听到脚步声,还没回过神,肩头就被压住,一双手从后伸来托住她莹白的小臂,   “专门回来,求你折腾我。”   与醇厚如红酒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那股要命的冷香。   李不琢的皮肤像有电流窜过,手里叠到一半的衬衫落下。   沈初觉用手撩起她脸侧的长发,吻上她的脖子,突然停住,“你也用了香水……还是和我同一款。”   李不琢被吻得很舒服,偏头让他埋得更深些,哼道:“……想你。”   非常想你,想留住你的气味,必须这么做。   沈初觉与她心有灵犀,当然听出来了,笑着捏住她肩膀,将她转过正面。他低头衔住她水润的唇,用舌尖细细地舔舐,绕到腰后的手上下游走着箍紧了她,胸口感受到她的柔软。   唇与唇松开的一瞬,李不琢歪头看他,媚眼如丝。   沈初觉笑着跟她额头相抵,手从她的家居服底下伸进去,轻声说:“你知不知道,在那场新闻发布会上,记者提问我大哥的时候,我抽空想到你……全是没穿衣服的样子。”   李不琢哪里被捏住,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嘤咛,气息渐喘,“这么……巧,我也在想你……没穿衣服还能一本正经地说那些话。”   沈初觉歪头轻咬她白嫩的耳垂,手上动作循着她的反应调整力度,哑声低笑:“那你想不想听?”   “……想啊。”   *   “并购后,我们集团的核心竞争力还是在高端五星级酒店。但三星级和四星级的发展势头同样不容小觑,我们需要把更多业务下沉,去二三线,甚至四线城市布局。其实和欧美市场相比,中国的酒店数量仍不算多,要抓住机遇。”   欢.爱过后,沈初觉赤.身躺在床上说话,截然一副发布会现场的腔调。   满足心愿的李不琢靠在一旁咬住被角,绷不住地笑。   她笑饱了,想起什么,又说:“要对那十几个品牌做更详细、有特色的定位吧?”   “是不能全混成一块。”沈初觉展臂兜住她的腰,把人拉进怀里,“好像商务人士大多选择华澍,那里有一体化的国际金融办公环境,还提供贴心的白手套管家服务。而带小孩的全家欢乐游可以选择沁雅,那里有高口碑的儿童俱乐部。品牌同质化,是一种浪费。”   李不琢侧躺着,在幽暗的灯光下认真盯着他,说:“我家初初好厉害。”   沈初觉笑着捏捏她的下巴。   李不琢不解,问:“那你以后还在华澍做事吗?”   “春节后回来做工作交接,就去集团总部赴职。”   李不琢一下紧张起来,抬头看他:“你去做什么?”   “亚太区总裁。”   “欸!!”   “怎么了?”   “我记得你原来是……亚太区高级副总!”李不琢下巴垫在他小腹上,问,“哪个职位大一点?”   “副总要听总裁的话。”   “……唉。”   沈初觉从她的话里听出失落的意味,追问:“怎么了?”   李不琢蹭来蹭去地扭动,嗫嚅道:“感觉不管怎么努力,都养不起了……”   沈初觉不出声地笑,侧身抱紧她,“杞人忧天的李小姐,还是先准备一下去新加坡的行程。”   “对哦。”   *   再有半个月就是农历新年,沈初觉离开后,李不琢整天忧心忡忡,不停想着去沈家会是怎样,见到沈蕴之会是怎样,还有那不好对付的一大家子。   包括穿什么衣服,该怎样打扮,要带什么礼物,她毫无头绪。   偏偏不能到处向人征询意见,李不琢愁死了。   沈初觉回去后,又是一番昏天黑地的忙碌,基本断了联系。无妨,反正李不琢习惯了。   但要是连续一周没有任何交流……会不会有点蹊跷?   李不琢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瞪着他的微信头像,较劲一般地想:你不发,我也不发!   不知为什么,她前所未有地忐忑,连夜里都睡不安稳,便拐弯抹角地去敲喻融,问他沈初觉去了哪。   喻融在微信上发了一串哈哈大笑的表情,叫她别担心,沈初觉去吉隆坡的酒店了。   李不琢转念一想,反正下周就出发,于是沉了沉气,发去一个抱拳的表情。   她握住手机,心里生出愤懑,等我到了那边,非拿你是问不可!   然而又过了三天,沈初觉仍是音信杳无。   李不琢坐立不安地不停拨打他的电话,可线那边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她辗转拿到沈通辞的号码,对方支吾一阵,终于说:“我……我也不清楚……”   “不确定什么?”李不琢竭力控制情绪。   “情况有点复杂……唉,弟妹,要不然……你先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我,将给你们带来意想不到的见家长~   不要被女主的慌乱吓到,要牢记,这是HE。嘿嘿嘿→ → 第50章 50.   听沈通辞说, 沈初觉几天前就和他断了联系。起先他没在意,直到那些亟待处理的工作邮件统统转到他这边来, 他才发觉有些不对。   依沈初觉的个性, 每天的工作不处理完就不睡觉, 怎么会欠这么多。   后来沈通辞一一点开看的时候, 发现了一封混在其中的,发给他的匿名邮件, 里面只有一张脸部特写的黑白照片——   脸型瘦削,眼睑下方有颗淡色的小痣。   沈通辞以为是封垃圾邮件, 随手删除。   哪知随后的两天又收到四封,分别是手指特写、喉结特写、耳朵特写和一只眼睛的特写。看到第四封邮件, 他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认出那是沈初觉。   沈通辞这才慌了神, 派人到处去找他,和李不琢通电话的时候, 他还在等回音。他让李不琢别急,从照片看没有一丁点受伤的迹象, 虽然摸不清这些照片的用意,至少确认他是安全的。   李不琢立马驳回去:“能确定的只有这五个部位,其他地方呢?”   沈通辞为难地吞吐:“我……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什么?”李不琢在逼他。   “哎, 弟妹,你别急,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这情况有点复杂。要不然……你先过来吧, 待会儿我给你订机票。”   李不琢压住情绪,尽量平缓地说:“不必了大哥,机票我自己订。但我人生地不熟,想麻烦你给我个地址。”   “好说好说,我派车接你。”   *   挂了线,李不琢马上订了第二天最早飞往樟宜机场的航班。   订好机票,她调出那几张照片盯着看,咬着手指头在屋里走来走去,内心烦乱不堪。   这事只有沈通辞知道吗?南燕呢?喻融呢?沈蕴之呢?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察觉到不对?   几张照片确实说明不了问题,可谁知道坐视不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会是……   “啊。”她短促地叫一声,发现竟然把手指咬破了,殷红的血珠迅速冒出。   李不琢去厨房的龙头下冲洗,走回卧室,在床头的抽屉翻出创可贴。包扎的时候她绕到窗前,外面的夜色浓郁。十点一过,有老人和小孩的人家纷纷睡下。   依旧有和她一样的,零落着迟迟不灭的窗口,光线孤单固执。   窗户玻璃上映出她恍惚的脸,她看着自己,用力按几下手指的伤口,钻心的疼痛袭来。她看见自己微微皱起的眉,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是未知的,突然且完全没法预料的。   她回过神,打起精神在微信上敲喻融,说明天就过去。   喻融很快回复,还发来一个捂嘴笑的表情,问,那么快就等不及了?   李不琢心道,看来他还不知道,便没有多做解释。   *   正午到达樟宜机场。   一月是这里的雨季。天色疏淡,刚下过一场阵雨,空气干净柔凉。   李不琢连箱子都没收拾,只挎了个包。她胡思乱想失眠一整夜,天刚擦亮就出门。   她在停车场稍微等了下,沈通辞派的车就过来了。对方未同她多做寒暄,核实来人后,为她打开后座的车门。   她趴在窗户边,看向外面全然陌生的风景。远处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近处宽阔到能种树的路面绿化带都与澍城有些相似,明丽的南国气质。   李不琢茫然看着,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沈通辞安排她暂住新加坡的华澍酒店,等过去该到上班时间,要他抽空过来怕是不妥。可一想到还要默默等待一下午,李不琢倍感焦灼。   正发愁,喻融电话打过来,语气快活地说:“不琢,到了吗?吃饭没?要不要为你接风洗尘?”   “你下午不用上班吗?”   “我可以休半天假。”   “那多不好意思。”   “哎,我们之间还谈什么好不好意思。”   李不琢涌上一点感动,手指握紧手机,张张嘴,竭力让声音不那么抖:“好,我到了再找你。”   在酒店办理入住后,喻融自告奋勇地要做李不琢的向导,带她游览新加坡。   李不琢却拣起毫不搭边的话头,问:“你上一次和沈初觉联系是什么时候?”   喻融微愣,很快说:“昨天。”   “不可能吧?”这和沈通辞说的不一样。   喻融见她一脸狐疑,纳闷地调出手机邮箱,“看,这是昨天他给我发的邮件。”   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指滑动屏幕,“这是前天的……大前天……”   李不琢接过来看,确实是沈初觉的邮箱,内容全是关于工作业务,发送时间也都一色的上午十点左右。   她心里没底,拿捏许久,决定把沈通辞发来的那些照片给他看,一并说出自己的担心。   喻融反复翻看几张照片,顿时没了声响。   “有点奇怪。”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李不琢,“他发给我的那几封邮件,是以前发过的,我以为他不记得了。但他过去不会犯这种小错误。”   李不琢立在床边,想到什么,失神地坐下,“可以设置定时发送邮件,随便挑几封他以往的邮件发送,制造和我们还有联系的假象。”   喻融愈发疑惑了,晃了晃手机,说:“这么大费周章地又是拍照片,又是发邮件,为什么?”   “想拖延被我们发现的时间。”一个连自己也觉得荒谬的想法慢慢成形,她迟疑地说,“他会不会……被绑架了……”   这个猜测在下午四点匆匆赶来的沈通辞那得到证实,沈初觉被绑架了,对方要求沈家支付两亿赎金。   沈通辞一身做工考究的黑色西装,刚从会议室跑出来,发型也乱了。全无上次见面时的轻松,他神情凝重地说:“弟妹,爸爸想请你过去一趟。”   *   在脑海中反复排演一万遍,李不琢也绝不会想到,同沈蕴之的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去沈家别墅的路上忽然下起雨,急重的雨线像极了此刻她苦闷又焦躁的心情,明明想做点什么,却只能等待。   穿着黑色制服戴墨镜的司机沉默不语,只有身边的喻融一个人的声音,他在说最后一次见到沈初觉,是他去吉隆坡前,   “沙特阿拉伯国王率五百人代表团下周访问马来西亚,他们包下华澍和另外一家五星级酒店。对于这样的贵宾,酒店里里外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初觉是亚太区负责人,他要过去看看。至于失踪的时间,和具体情况,需要向那边了解。”   李不琢木讷地点头。   喻融安慰她:“初觉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会没事。你信吗?”   李不琢抬眸看他,杏眼撑大几分,“我信。”   “那就对了。等下我在外面等你,多久都行,你不要急,和老爷子好好谈谈。”   “好。”   别墅建在武吉知马山下,附近有个自然保护区,环境宜人。   一下车,李不琢就被深深浅浅的绿色淬了满眼。而那些苍翠的树木,林间啁啾的鸟,全都失去了上次来新加坡时吸引她的趣致。她低头看脚下的路,不吭声。   司机走在前方,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一旁的喻融不停找李不琢说话,想缓和她的紧张。   她是紧张,但不是因为要面对沈蕴之,她在揪心沈初觉的境况。   李不琢面子上强作镇定,却暗中攥紧了拳头,攥得骨节发白。   雨后的凉风吹拂,撩起她衬衫的衣摆——那是沈初觉的衬衫,亚麻质地的白色。穿在她身上,肩线松松地垮下一截,只好将袖口挽在小臂上,才稍微显得利落。   后来风变大,直吹得衬衫贴住她的皮肤,从锁骨、胸、小腹到两边的手臂。   风中混合了森林的潮湿气息,点染凛冽的木香,就像沈初觉抱住了她。   *   将李不琢带入花园后,司机欠了欠身就转回去。   前方那栋鸽灰色外墙的尖顶别墅在山色的掩映下,透着远离尘嚣的低调,让人恍如置身桃源。   一位看着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从户外阳台朝她走来,穿浅褐色条纹双排扣西装,银蓝色的真丝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他笑时眼尾聚起小簇皱纹,声线低沉:“一定是李小姐了,请随我来。”   房内大面积原木材质与石材的运用,四下岑寂,整栋房子仿佛与森林融为一体。   沈蕴之在书房等她。   听说他七十多了,可房子设计得相当现代。李不琢匆匆瞟几眼,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沈先生,李小姐带到了。”   几声轻响后,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走来,见到李不琢,他严肃的神情略有松动,“你过来。”   和李不琢想象中那种叱咤风云的威严截然不同,他穿一件黑色长袖衬衫,砖灰色休闲长裤,一双棉质拖鞋,朴素居家的模样。   他坐回玻璃方桌前,指着桌上那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对李不琢说:“你是不是也见过?”   李不琢不明所以地走去,一眼认出屏幕上那些黑白特写照片,吃惊地说:“对,大哥给我看了。”   “一小时前我接到电话,对方处理了声音,叫我准备两亿。”沈蕴之缓缓出声。   李不琢死死盯着电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敢看他。   片晌,他又说:“我给。”   作者有话要说:  又没人猜对~   绑架和两亿,都会给非常充分的理由,别急= =+   还有甜,沈总还藏了一个事情要到结尾才公布,而你们当然还是想不到~   挨个给顺毛(揉 第51章 51.   看过的连续剧和电影里, 富豪被绑架了,不都是一家人乱成一团, 然后哭哭啼啼、忧心忡忡地各出主意吗?   而眼前的沈蕴之背着手, 走到从书房延伸向外的露台站定, 久久没有出声。   清新的凉风灌满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露台下面就是一方碧蓝色泳池,池水被风吹皱, 漾开细小的波纹。   李不琢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感到抓心挠肺分外煎熬。她等不下去, 连声追问:“伯父,家里其他人知道吗?阿姨她知道吗?绑匪的身份确认了吗?交易时间和地点是什么?”   沈蕴之转身看她。   他身形清瘦, 头发修得短, 眼睛的轮廓很深, 挺立的鼻子与沈初觉如出一辙。虽然上了年纪,但举手投足间仍显精神矍铄。   几秒后, 他转开视线,意味深长地说:“六年前, 赵伯的独子在菲律宾被绑架,对方要求八亿。”   李不琢懵了一下,这和沈初觉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嫌绑匪要的少了?   “钱我会尽快准备好, 找人带去大马。他妈妈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今晚同她碰面,叫她不要担心。”沈蕴之面色微沉,语气波澜不惊, “我不打算报警,另有安排。你记得不要声张,这件事情对外能拖就拖,让媒体知道总归没好处。”   “吉隆坡吗?我可以去!你们不方便叫别人,就叫我!”   “不是。”沈蕴之微眯双眼,“是砂拉越。”   “砂……不过……”   “阿莱,你送送她。”   李不琢还想说点什么,就被沈蕴之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叫做“阿莱”的正是之前带她进来的中年男人,刚才他静立房内的角落,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存在,沈蕴之一发声,他疾步走来,用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李不琢说:   “李小姐,不好意思,这边请。”   绕至宽敞明亮的大厅时,李不琢被外面的阳光刺痛了眼睛,拿手遮了遮。   “那叫我过来有什么意义……”   前方的阿莱听到这句小声的抱怨,转身说:“有些话,沈先生不方便说,由我代为转达。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沈总是乘车外出的时候遭遇拦截。当时车上只有他、助手和司机三个人,助手被打晕,而他和司机被掳走。事发路段没有监.控器,车子被遗弃在桥下,昨天才发现。”   他说着,眉间浮起一抹忧色,“车是酒店的,大马警方事后和我们联系,我们只说伤者已入院治疗,别的没有透露。”   遭遇拦截?那不就是早有预谋?   李不琢指尖泛冷,哽着喉咙问:“都不知道对方是谁,给钱就一定会放人吗?”   阿莱稍事沉吟,轻声说:“那倒未必。”   “你们知道?!是谁?”   “李小姐,沈先生请你过来,是希望你能坚定信心。我们做好分内的事情,已经帮大忙了。”   言下之意,知道太多并非好事,让她别轻举妄动。   李不琢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她悻悻收声,走出别墅的时候咬紧下唇。   已近黄昏,日头探出云端,依旧止不住天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远远看到喻融蹲在路边的无花果树下,他穿着喜感的花衬衫,扭头一见李不琢,赶紧跑过去,   “怎么样了?他说什么?”   李不琢怔怔地看着他,百感交集。   从最早她得知要来拜访沈蕴之的欣喜,从被沈通辞那通电话急忙叫来的担忧,从知晓沈初觉被绑架这个晴天霹雳的惊恐,从明明家中有人遭逢不幸,却平静得好像那人只是崴到脚,看她慌张还命令她务必克己复礼的委屈。   这些天她所承受的,一股脑涌上心头,汇聚成眼底派遣不去的,薄薄的泪光。   她一开口,无法抑制地扯出哭腔:“上次你们不是合伙做戏吗?这次也是吧?这次也是为了要隐瞒什么,要设计布局,故意演的对不对?”   喻融没见她哭过,一时竟忘了反应。   哭声一旦起了头,就再也刹不住地愈发汹涌起来。   泪水汩汩外涌,顺着面颊流下。李不琢整张脸皱成一团,一手捂着嘴,一手撑住喻融的肩膀,声音削弱为从喉咙深处滚出的呜咽。   后来她撑不住,低头靠在喻融的肩上。   她就是想不通,沈初觉这么多年的努力,莫非沈蕴之就没有看到一点点?他至今在这个家依旧可有可无?他出这么大的事,能说上话的除了沈通辞,居然只有喻融这个外人?   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他选的这条路,有多难。   而他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服自己带她一起走,还要抽身护她周全。   喻融从裤袋掏出一包湿巾递给她后,就站成了一根木桩,偶尔轻拍她的手臂。   终于哭声收住,只剩断断续续的抽泣。   喻融轻轻叹一口气,问:“肚子饿不饿?多久没吃了?”   “从……从中午,就没……没吃。”   “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李不琢稍微收拾了下,眨着红肿的眼睛,哽咽地说:“……我们怎么走?”   “司机在车库等我们,让他送一程。”   *   李不琢萎靡地瘫靠后座椅背,喻融提议去哪吃饭,她连个表情都欠奉,只轻声说:“能填饱肚子就好。”   于是喻融叫司机去牛车水旁边的厦门街。   这里有一处Hawker ter(Food ter),是附近在莱佛士坊工作的白领午间用餐常来的地方,很像李不琢去过的澍城大学食堂,两边食铺林立,中间分布着排列齐整的用餐桌椅。   食客不少,喻融先买了两杯荔枝水,又排队去买海南鸡饭。   李不琢无暇他顾,专心看刚买来的地图,想找找吉隆坡离新加坡有多远。   “这里的海南鸡饭还不错,随便尝尝。”喻融颠颠地端着碗回来,“麦士威路那边也很好吃,下回……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去。”   鸡肉嫩滑,鸡油烹过的饭粒滋味香浓,饶是李不琢再没胃口,也被诱着吃下大半。   人吃了东西,力气恢复许多。   滞重的大脑开始慢慢反刍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李不琢筷尖一顿,将阿莱口中沈初觉被掳走时的情形,转述给喻融,末了发问:“有个地方我想不通,车上有三个人,为什么只带两个人走?如果针对他一个人,就带他一个人走好啦!如果害怕被认出,不是该三个人都带走吗?干嘛还留下一个人?”   大口吃饭的喻融想了想,渐渐皱起眉头。   “打.劫这种事,讲究快和准,要带走的人越多,风险就越大。所以那个司机,为什么重要到连他也带走?”李不琢手指绕着耳畔一绺长发,越琢磨越纳闷。   喻融不自觉溜出声:“除非……”   李不琢想到什么,心里一沉,说:“除非他也和这件事有关。”   喻融咽下嘴里的食物,跟腔:“我已经叫人去查他那天外出时的随行名单了,应该很快就有音讯。”   “好。”李不琢低头又看地图,忽然轻呼,“我才发现,那个什么砂拉越和吉隆坡隔了那么远!”   喻融擦擦嘴,“你不知道吗?砂拉越在东马来。”   “我不知道。沈蕴之说,对方要求的交易地点在那里。”   这下连喻融也十分困惑,“竟然把人带那么远?真是大费周章。”   “快点查出那个司机的情况就好了。”李不琢吃完最后一块鸡肉,抱着荔枝水发呆,突然又问,“喻融,两亿对沈家来说,算多算少?”   喻融眼一眯,嘿嘿地笑起来:“你这问题真奇妙,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一毛钱就嫌多啊!”   “那我换个说法,你觉得对沈家来说,沈初觉值两亿吗?”   这下喻融不吭声了,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荔枝水,间或撩她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他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六年前,赵伯的独子在菲律宾被绑架,对方要求八亿’。这让我觉得,他好像还嫌对方要的少,没道理啊!”   喻融挑起杯里的荔枝咬一口,说:“哎,有钱人的想法哪是我们能看透的。就说你刚才问的那个,对沈蕴之来说,沈初觉可能值十亿;对他大哥来说,可能值八亿;对他二哥来说,就更低了,可能值四亿。不同人的眼里,看到的价值不一样。”   “唔。”李不琢闷闷地应一声,低头去咬塑料吸管,不服气地嘟囔,“我就是替他不值。你跟他的时间久,他那么多年怎么过来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喻融笑着摇头,说:“新加坡人讲求‘Kiasu’精神,这个词在闽南语里是‘怕输’的意思。我家乡也有一句话,‘执输行头,惨过败家’。大家都很拼,不想落后别人,想必他从小也是这样过来的。”   他放下杯子,朝李不琢笃定地说:“他不认命,不信天,出身富贵却没有占过半点便宜,做什么都靠自己争取。所以我一直跟他,相信你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对啦,棒棒哒~o(* ̄3 ̄)o   这处是重头戏,需详写,下章也没能解决,心急的可以攒一章一起看,下下章女主千里救夫终得愿。   mua~   p.s.写这文之前,我竟然不知道马来西亚还分东马来和西马来………原谅高中会考后就再没碰过地理的我……… 第52章 52.   眼下最重要的, 是尽快找到那个司机。   主意一拿定,李不琢稍微安心一些, 不停嘱咐喻融:“你有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知道啦!”   暮色四合, 街灯依次点亮, 头顶的天空由深蓝向墨色渐变。   去地铁站的路上, 李不琢问:“对沈蕴之来说,沈初觉能值十亿吗?”   喻融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说:“如果我说能值二十亿,你信不信?”   “我……”李不琢一时语塞。   “没钱的时候总觉得钱很重要, 有钱了当然觉得命更宝贵。”喻融仰头看向远处那些亮起灯光的窗口,轻叹, “有些事情, 当事人受主观左右, 旁观者可能看得清楚一些。对于沈蕴之,他每一个表情, 每一个动作都有很多人解读。站在他的位置,我反倒认为, 真的想爱一个人,就离他远一点。”   李不琢喃喃:“离他远一点……”   看她费解的神情,喻融失笑:“哎, 你当我胡说八道好了。南燕什么时候到?”   “沈蕴之说,她晚上到。”   “那你好好安抚她,沈蕴之既然不报警,说明他肯定有底气应对。反正她担心也没用的。”   “好。”   然而等李不琢回到酒店才得知, 南燕根本没来,她一下飞机直奔沈家去了。   李不琢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稍作停歇,喻融就打来电话,说查到那个司机了,但只知道姓名年龄和工作情况,别的一概不知。   喻融为难地说:“真是开眼,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进华澍的车队那么容易?没有任何家庭信息,只有一行过去的工作记录……哎,这个人十年前在砂拉越的炼糖厂上班。十年前?那我要找一下马志德。”   “谁?”听到这个名字,李不琢下意识握紧手机。   喻融顿了下,困惑地重复:“马志德,你认识吗?Matthew?”   “不会是……在旧金山开了粤菜馆和武馆的……”   “对对!你也认识?”   李不琢一下忘了说话,何止认识,那是她在美国的监护人。   *   当年她去美国的手续,是庄佩茹办妥的。   临走时她言简意赅地说,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那个人叫马志德,英文名是Matthew。然后给李不琢发了照片,让她别认错。   其实李不琢考虑过不走,离乡背井怎么说也是件大事,只要庄佩茹向她认错,保证今后和林善培断绝来往。   可没几天,又让她撞见那两人从另一家宾馆出来。   马志德那会年近五十,黝黑皮肤,地中海头型,脖子上一根细细的金链条,看人总眉头紧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佝着背,见到李不琢,上下打量一通,粗声粗气地说了三句话:   “晚上九点以后不准出门。”   “去哪里要和我汇报。”   “好好念书。”   不过这三条她都犯了,每次把他吓出一头汗。   李不琢看他锃亮的脑门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不停擦拭,气鼓鼓瞪着她,却从来不说重话的样子,有点温暖。她心想非亲非故,他居然这么担心。   从念语言学校,进入当地的高中,到考大学,每一件他都亲历亲为。   李不琢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根基又浅,便无心考学。后来她进入当地社区大学读计算机,扬言要把马志德的餐厅和武馆智能化。   马志德对此一声呵呵。   受他多年照顾,李不琢对他却一无所知,他也从来不问她的旧事。这种对彼此空间的足够尊重,让李不琢感到非常安全且舒适。   偶尔问起他怎么和庄佩茹认识,他每次都说“因缘际会”,就飞快掠过。   李不琢起初还奇怪,他明明是梅县客家人,如何跟千里之外的庄佩茹“因缘际会”。不过晾着晾着,也便不在意了。   如今才知道,他竟然和沈家有关联。   *   “马志德是沈蕴之的旧部,二十岁就跟他一起打天下了。后来发生了一场意外,有人想暗.杀沈蕴之,马志德帮忙挡了一枪,背部中弹。那以后,他就离开了沈氏,说去美国开餐厅养老。四十岁养老?我才不信。”喻融在线那边揶揄。   随后想起正事,他清了清嗓子:“哎,这些事情以后再说。砂拉越的炼糖厂当年可是他一手建立的,他选的地址,他挑的人,所以问他最合适!”   李不琢被重重往事压得吐不出一个字,半晌才艰难地咽了咽喉咙,说:“那个炼糖厂,你不知道吗?”   “十年前就关门啦!沈蕴之一个新加坡人,在马来西亚的白糖市场坐稳了寡.头垄断地位,你觉得大马政.府会坐视不管吗?”   “那糖厂……”   “现在那边的甘蔗地全部推倒了,改种油棕。所以糖厂的情况,我们年轻一辈并不清楚。”喻融顿了顿,又说,“这样吧,我现在去找你,路上我跟Matthew联系,你等我的消息。”   “……好。”   挂了线,李不琢从之前的窒息中解脱,稍微能喘气了。   难怪马志德那副挺不直腰背的模样,原来受过枪伤。再想想他那张历经沧桑的脸,李不琢突然愧疚过去在他那总惹是生非。   既然他是沈蕴之的旧部,那她去美国……不会和沈初觉有什么关系吧?   李不琢惴惴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半天也理不出头绪,索性跑去外面等喻融。   临近春节,酒店大门挂上了红灯笼,路的两边也吊起了彩灯,一派喜气洋洋。   夜晚的气温没有下降多少,却染了凉意,潮湿的风贴着皮肤吹来。李不琢走得匆忙,只简单穿了薄T和牛仔短裙,在路边等喻融的时候忍不住跺了跺脚。从她身边走过的人群带着各种口音,英语、印度语、马来语或是中文。她抬头看见夜晚的天空有浮云流动,瞬间有些恍惚。   随后听到喻融的声音:“不琢,我打听到了,那个司机住女皇镇。”   *   确切说,那个叫辛格的司机住在女皇镇的组屋。   女皇镇是新加坡建屋局首批组屋的兴建地点,此后的不同年代,区内陆续建起不同样式的组屋,开启了这个国家的许多历史记忆。   为了赶时间,喻融拉着李不琢搭乘的士过去。   在车上,她神情凝肃地问:“Matthew怎么和你说的?”   喻融说:“我刚报上名字和年龄,他立马就给出家庭住址,我们一共才说了三句话。你别看Matthew岁数不小了,记忆还蛮好的。”   “他……他没问我吗?”   “没,现在他们那是早上六点,正在后厨忙碌呢!哎,我就知道他是个劳碌命!”   的士驶入女皇镇,司机不认得路,喻融一边看地图一边帮他指路。李不琢得闲向窗外张望,看见路边一座天公庙闪着隐隐的火光。   下了车,喻融用手机调出手电功能看地图找路,李不琢跟在他身后。   “你说……Matthew和沈初觉认识吗?”李不琢忐忑地问。   喻融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没见过他们一起出现。”   莫非是巧合?难道真和庄佩茹“因缘际会”?李不琢暗暗纳罕。   等喻融确定了房号,李不琢和他一起乘电梯上楼。   这附近都是早期板式组屋,电梯置于楼的两侧,每一层有长长的公共楼道,像国内曾经的筒子楼。楼道上住着多户人家,不少门前摆放了茂盛的盆栽绿植,干净,又充满了生气。   喻融敲门不久,门上开了扇小窗,一个短卷发的中年妇人用马来语问他是谁,眼神很是警惕。   他说来找辛格,是他的同事。   她立马说“没这个人”准备回屋。   在小窗关上的一刹,喻融迅速补一句:“集团来发糖厂新一期的补助了!”   *   后来喻融回忆说,幸好他对糖厂当年的情况够了解,知道集团一直暗中对主要干.部分发补助。而马志德能第一时间记起的,必然是重要人物,果然让他撞上了大运。   进屋后,李不琢一眼看到挂在墙上的黑色风扇,大兴当(一家连锁当铺)赠送的老式挂历,门边立着古早味的五斗橱,沙发罩着灰蒙蒙的沙发套。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处处都是上世纪的生活痕迹。   瘦弱的中年妇人怀里抱着约莫半岁大的小孩,一边摇晃一边小声问:“钱呢?”   喻融拉开椅子,自顾自坐下,笑道:“辛格不在吗?这次发的有点多,必须亲手交给他。”   他说完,对李不琢说:“放心,她肯定知道他在哪。”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妇人面露惊恐,用生硬的中文叫道:“快从我家出去!你们不是集团的人!”   喻融顿时面色煞白。   倒是李不琢见她能听懂中文,走两步上前,恳切地说:“求求你告诉我,那位先生在哪里好吗?他大概知道我……我老公的下落,我只有这一条路了,求你告诉我。”   对方眼里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提高音量又叫他们快走,不然就报警。   她这一叫,把怀里快睡过去的孩子弄醒了,扯开喉咙哇哇大哭起来。   李不琢看一眼那个孩子,抓住她,悲痛欲绝地说:“我和我老公都是单亲家庭长大,我现在刚怀孕,不想我们的孩子也跟我们一样!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见李不琢眼里滚出的泪水,那妇人似乎略有动容,低头犹豫。   李不琢还想再接再厉,一个瞧着和沈蕴之一般年纪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里屋走出来,带着浓烈的酒味。他头发花白,深褐色皮肤,笑时脸上挤满了皱纹,朝李不琢亮了亮手里的酒瓶,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含混不清的中文说:“全喝了,我就告诉你。”   那是一瓶威士忌,被他喝去小半,还剩大半,琥珀色液体在灯下反着柔和的光。   李不琢正要上前,被喻融拉住,他轻轻摇头。   谁知那个男人又说:“不止她知道辛格在哪,我也知道,我是他父亲。只要你喝,我肯定告诉你。”   “希望你说话算话。”李不琢从他手里接过酒,冷冷地看他一眼,拧开瓶盖仰头往喉咙猛灌。   不是不记得自己酒量不好,也不是要逞英雄,山穷水尽时总盼柳暗花明,纵使烈酒浇喉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几次差点吐出来,但李不琢都忍住了。   口腔仿佛蹿起了滔天烈焰,火势不可阻挡地漫过四肢百骸。   一旁的喻融看得目瞪口呆。   整瓶威士忌下肚,李不琢用手背擦擦嘴角,强忍胃里翻滚的难受,问:“在哪?”   那男人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牙齿,阴恻恻地笑道:“天底下哪还有这么蠢的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件事情撑到最后,总是面目全非。   至少这一刻,他说这话的时候,李不琢再没了计较的余力,连视线也失去了温度,像燃尽的芒草,只剩下一捧冷却的枯灰。 第53章 53.   一件事情撑到最后, 总是面目全非。   至少这一刻,他说这话的时候, 李不琢再没了计较的余力, 连视线也失去了温度, 像燃尽的芒草, 只剩下一捧冷却的枯灰。   她一手撑住墙,一手轻拍胸口, 回头向喻融虚弱地招呼:“……走。”   这地方让她恶心,那个男人也让她恶心, 她只想快点离开。   喻融一言不发地搀扶她,在楼道上慢慢走。   身后忽然响起急切的女声:“你们等等。”   转身看去, 是刚才抱孩子的妇人。她四下张望一番, 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逡巡, 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知道他在做不好的事情,虽然他没告诉我是什么。但我36岁才生下孩子, 不想她将来没有爸爸。”   李不琢和喻融互看一眼,同时听到对方心里石头落地的声音。   回去的路上, 她抱着垃圾桶吐了一通。   喻融买了一瓶水,在旁边帮她拍背,边拍边说:“老公?怀孕了?不想孩子没爸爸?李不琢, 你演技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李不琢接过瓶子喝几口,白他一眼,“多亏喻总监当初领导有方,我们做下属的, 学到一点皮毛而已。”   “哈哈哈!”喻融毫无恼意,反倒愈发欣赏起她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和沈家大哥通通气,反正具体地点我们拿到了,可以暂时放心。”   “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行。”   *   梦里沈初觉被人绑在茅屋,靠着等身高的草垛,空气充斥着牛粪的腥臭味。他昏过去,奄奄一息,全身各处都是伤。   几条影子靠近,沿屋外的墙线浇汽.油,随后一根火柴划亮,在空中做了个优雅的抛物线燎起火舌。黑沉沉的旷野上,大风助长火势,火海吞噬了茅屋。   沈初觉的脸被火光映得发亮,仍是平静的,好像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这让一直开了上帝视角的李不琢想,他就这样离去未尝不是幸事。   不要——   李不琢脚一蹬,挣扎着坐起,惊魂未定地大喘气。   胃里不时翻腾着难受,她干呕两下,掀开被子去倒水,边走边在心里“呸”。捧着杯子走到窗边,看见仍被浓郁夜色包裹的窗外,遥远的天边一缕浅色流云颇为惹眼,她默默的“呸”声还没停下。   好像这样就能驱逐噩运,坚定信心。   直到被喻融的电话打断,他开口的第一句惊得她差点摔了杯子,“对方已经拿到钱,但还没放人。”   “他们不是很有把握吗?!不是说给钱了一定行吗?!”   喻融不语,等李不琢着急地“喂”了两声,才缓缓说:“我查到,那个辛格和沈通岱有关系。”   “……”   “沈通岱当初进入沈氏的时候,就派他负责大马的糖厂。后来糖厂准备撤离,善后工作也是由他安排。不过我查到的这些,沈蕴之又怎么会查不到,他不想声张,我猜是不想看见一家人撕破脸皮。”   这状况超出了李不琢的想象,她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腔。   一早知道沈通岱曾经差点把沈初觉溺死在水里,又听说他们的关系很冷淡,可绑架这种事难道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才会做出来的吗?   “好消息是沈初觉没有生命危险。”   好消息?李不琢一声冷笑。   今天就是除夕了,外头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过年的团圆气氛中,他被绑那么多天,音讯全无,仅仅没有生命危险就足够额手称庆了吗?   喻融听出她笑声里的嘲讽,又说:“沈蕴之不想声张,但也没有按兵不动。听沈家大哥说,他昨天晚上就安排人手去砂拉越了。”   李不琢稍微安心,“嗯。”   “不过……”   “……”   喻融迟疑又迟疑,最终还是说:“坏消息是……听说那边连日下雨,内陆水灾恶化了。”   *   李不琢和喻融早晨出发,搭乘航班去东马来的美里。   机上喻融昏昏大睡,李不琢事先准备了半袋干粮,坐在舷窗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看外面的南中国海。   及至飞机降落,喻融才醒来。见她收拾腿上的食品袋,他睡眼惺忪地问:“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再吃不好吗?”   “我查过了,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只通水路,四周都是热带雨林,我可不想到时候体力透支。”李不琢说着抹抹嘴,按下服务铃,找空姐要杯冰水,想到什么嘟囔着,“真是奇怪,为什么把他带到这里?”   喻融扁扁嘴,摊手表示同样不解。   下飞机后,两人在当地的中文报纸上看到,原来水灾恶化是上周的事,目前灾情得到了控制。李不琢和喻融要去的那座小镇,在该区受灾程度最轻。   出了机场两人未作停留,直奔巴士站,询问是否有车直达那座名叫巫拉甲的小镇。   然而巴士站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致的震惊,反问:“Why do you want to go there?”   原来竟没车直达,还得坐到中途下车,自己站在路口碰运气,等待过路的木材运输车或者私家旅行车,希望对方好心稍带一程。李不琢心一横,买票上车。   巴士缓缓发动的时候,喻融无奈地摇头笑:“够狠的啊?”   “我一秒钟,都等不了。”   这边山路修得还不错,虽然转弯有点多,司机开得猛,李不琢颠得不行。外面是密林,有时听到水流奔腾的声音,有时能看到湍急的河水。   下车的时候司机说,这里是个休息站,过路车很多。   果然,没几分钟,一辆空货车开来。货车司机停下去路边的摊贩买饮料,李不琢跑过去用英语问他去哪,能不能搭一截路,可以付钱。   喻融正在买炸鸡串,忽然听到李不琢喊他快上车,连声催促店家快把炸鸡从油锅捞起来。   货车前排坐满了,李不琢和喻融并排挤在敞篷车厢里。司机给他们一人一把折叠椅,他们谢过之后踏实地坐了下来。   路没有先前好走,货车也比巴士颠得更厉害了。   可喻融居然还能一口一口稳稳地吃炸鸡,李不琢愈发佩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把他盯得直发毛。   喻融问:“你想要?”   “不。”   “那你看我做什么?”   “我们刚才就待了两分钟,你的炸鸡熟了吗?”   “……我不知道。”喻融踌躇片刻,狠心又咬一口,“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喻融,谢谢你。”   喻融看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他是我老板,我有奖金赚的,你别想那么多。”   淡墨色天空积着厚厚的云层,李不琢手扶挡板,看着被货车甩下的黄色分道线。热,空气湿度不断增加,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赶在下雨前,他们到达了小镇。   司机说镇上的店铺六点后陆续打烊,码头最后一班船是七点,现在走恐怕来不及,因为雨太大的时候不开船,要等雨停。   *   这场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李不琢还来不及庆幸,喻融就出了状况——闹肚子。   人生地不熟,慢慢去找当地诊所怕是赶不上船,喻融让她别着急,说把肚子排空就好了。但看他腿脚无力的模样,李不琢不忍心叫他勉强上路,便将他带去一家旅馆安顿好。   出发前她换上长衣长裤和防滑的胶底鞋,用皮筋扎紧裤脚,又披上一件雨衣。斜挎的小包里,装了一瓶水,一个面包和一支防水手电。   她笃信自己会比沈蕴之的人先找到沈初觉。   因为那个女人说,他们并不在糖厂的旧址,而在几公里外的棕油园。   那片棕油园去年年底停产了,一直荒弃至今,根本没人去。而且很不方便的是,去那必须走水路。   船七点出发,是条一人宽,三米多长的小船,包括船夫在内只有四个人。船夫扯了一下发动机,船疾速驶离。   河面的风很凉,带着河水的腥气。河道两边浓酽的绿色,随渐渐暗下去的光线一道隐遁,偶尔飞过几只归巢的倦鸟。   另外的一男一女是法国游客,用带着法语腔调的英语和带马来西亚腔调英语的船夫艰难交流。   一小时后,天彻底黑了,劲风呜咽。两岸的虫鸣此起彼伏,愈发喧嚣。   船夫从风里嗅到水的气味,哀叹又要下雨了。   然而这场雨直到李不琢下船的时候才正式落下来,浇灭了虫声。   沿着开阔的路口,她冒雨上岸独自前行。   雨水泼天似地下,雨声轰鸣,眼前无数棵棕榈树迎着风雨夸张地扭动,仿佛憧憧鬼影。李不琢眯着眼睛,靠手电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费力地往前,像汪洋里的一叶孤帆,随时会被滔天海浪卷入海底。   好在只有一条路。   她不停擦拭脸上的雨水,困难地辨认方向。   就在她走到力气尽失,怀疑永远也到达不了,很可能把小命交代于此的时候,她终于看到前方的开阔地。那里有排房屋,是过去守林人夜晚休息的地方。   李不琢拼尽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脸贴着窗玻璃挨间往里看。   电光在天空如金蛇闪动,划亮视野的一刹,她终于在最后一间看到了沈初觉。   作者有话要说:  找到了!QAQ   温柔的你们,我后面一定好好甜嘤嘤 第54章 54.   这些年, 沈初觉的梦中总有一只鸟,漂亮的翡翠蓝色, 堪比手掌的娇小体态, 喜欢停在湖畔用尖长的喙沾水梳理羽毛, 眼神机警。   可每当他靠近, 它就呼啦一下振翅飞起。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它背羽闪过水银般的光泽,在晚照中褪成一个灰色的影子, 一个黑色的点,直至彻底消失。   他仍然站着, 没有离开,仿佛笃定它还会飞来。   他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别的鸟, 羽毛更鲜艳夺目的, 身段更纤柔优雅的, 兴许还听话乖巧,甘愿跳进笼子供人赏玩。   但他更倾心的, 是那只鸟飞向天空的姿态。   昏昧中,雷声隆隆似远似近, 他听到雨的声音,不愿睁开眼睛。   到了雨季这里几乎每天下雨,而他已经一整天没喝水, 两天没进食,连睁眼都颇费力气。   直到听见破门而入的声响——   *   李不琢在外面敲了半天窗户,看见躺倒在地上的沈初觉一动不动,愈发着急起来。她想踹门, 没想到门竟然没锁。   “沈初觉!”屋内没灯,李不琢拔高调门颤巍巍地喊一声。可地上那人没动。   她慌忙迈出步子,不料被门边的矮几绊一跤,朝前猛扑几步,正好踩在他头侧。蹲下看他,她伸出的手不知该摸哪里,生怕触到的是一具僵硬。   李不琢前所未有地慌张,声音带上了哭腔,哽咽喊着:“沈……”   沈初觉撩起眼皮看她,几秒又阖上。   他双手被一根黑色的zip tie反绑身后,李不琢拿手电照了照,手腕一圈红色勒痕,想必他挣扎过。   zip tie越挣扎绑得越紧,她不敢去碰,小声问:“我扶你起来好不好?”   沈初觉轻轻点头。   狂风吹开门板,发出刺耳的啸声。李不琢跑去关上门,又坐回沈初觉身边。雨衣丢在墙角,她刚给他喂了半瓶水,把面包一点一点掰成小块喂他吃了半个,他青灰的脸色恢复了一些。   他们并排靠在冰冷的瓷砖墙面,沈初觉扭头去看李不琢拧紧瓶盖,把面包小心翼翼地放回包装袋。   她像个捱不住春天,正在拼命融化的雪人,全身湿淋淋地滴水。   “不琢。”极其微弱的声音,仿佛未经过声带。   但李不琢还是听到了,头刚转过去,沈初觉的吻就凶猛地落下来。一天没进水,才刚补充不到几分钟,他的唇干涸,有粗粝的摩擦感,呼出的气息却灼热。   他想咬住她的唇,无奈力气不够,手也腾不出来。李不琢“唔”了一声,偏开头,沈初觉的头径直掉在她的腿弯中。   “……”李不琢的脸猝不及防地飙高温度,“你这人怎么这样……”   沈初觉脸朝下,贴着她的大腿,清清嗓子,发出闷闷的声音:“我就想这样。”   “……”   “我还想做更激烈的事。”   “……”   “我们做到死算了。”   李不琢一句话也接不上,久久没出声,心想这人被绑架几天,脑子坏掉了。   还是沈初觉又说:“……帮我翻过来。”   *   当李不琢把沈初觉像把煎熟一面的带鱼翻转另一面,那样翻动,让他平平稳稳地侧躺在自己腿上后,她也用掉了仅存的力气,全身绵软。   沈初觉说自从被他们绑住,就没再说过话,现在看见她,才慢慢恢复。   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让她越来越无地自容:   “我每一天都在幻想和你做。”   “全靠这个撑下来。”   “所以我绝对不能完蛋。”   李不琢忍无可忍地大嚷:“沈初觉,你绝对完蛋啦!”   “为什么?”腿上那人一本正经地困惑,“我以前也这么想,只是没时间实践,太忙了。”   “……”   “我又不是圣人,总要找一点撑下去的信念。”   “你就不能找点别的事吗?!积极一点,有意义一点,比如夺回沈家什么的……”   “夺回?”沈初觉哑声失笑,“你以为演TVB啊?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那里的一切,都是我爸爸的。他高兴给就给,不高兴我也求不来。”   明明笑着,声音却空落落的,听得李不琢心里一阵酸涩。她手指轻揉他的头发,说:“你别这么说,你爸他也派人找你,只不过我先找到。”   “嗯,我也没想到是你先找到。”   外面瓢泼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些,大抵人在房内,会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像蜗牛缩在坚固的壳中。   李不琢的手泡过雨水,指尖发凉,能清楚感受到他头皮的温度,怕他着凉便抬起。   “别……”她手抽离的一刻,沈初觉出声制止,想转身看她,但头抬了抬又躺下,“你就放着,我喜欢你的手。”   她轻轻放回去,像在担心打扰谁的好梦那样,小心覆上他的额头。   手指碰到他的眉毛,他顺从地闭上眼。   “除了想你,我也在认真反省,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可惜。”   李不琢知道他向来喜欢藏事,好奇问:“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开玩笑?”   “……”   “我以前没说,不代表没有念头。”他往上挪了挪,“不琢,我想好好确认你在我怀里,用眼睛、耳朵、嘴和体温确认。我……”   他说不下去,脸在李不琢湿漉漉的裤子上蹭了蹭。   李不琢知道,他担心这次再也见不到她,正想好好开解,谁知他又出声,   “我二哥,是真的想杀了我。”   *   沈通岱从头到尾没有露面,就派几个马仔看守沈初觉。   他才去总部,很少人见过,几个马仔都不在沈家做事,摸不清沈初觉的来路。把他绑在屋里的时候,他们用马来语交流,却不想沈初觉能听懂。   他们起初咒骂沈通岱太小气,好歹把当年糖厂的负责人绑来,不想只拿一亿,于是给沈初觉拍了一通照片,背着沈通岱发给沈家的人。   这一招果然见效,沈通岱在电话里和他们吵起来,质问他们怎么能背着他做事。   这通电话打完,价钱谈到两亿。   后来沈蕴之如约付钱,几个人都乐坏了,喝了一整夜的酒,还给沈初觉赏了几个槟榔。谁知第二天傍晚,他们得知事情败露,纷纷责骂沈通岱没用,竟然那么快让沈蕴之窥出端倪,抓耳挠腮地想辙。   与沈通岱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后,他们彻底断了沈初觉的粮食——小碗夹生米饭。临走前扔给他一瓶喝了一半的水,笑嘻嘻地说:“考验你是不是命硬的时候到了,自求多福吧。”   沈初觉被绑着手,每次喝水都要用力咬住整个瓶口,每次都被呛。   他想既然事情败露,应该很快有人找来,谁知一等就是两天。   而来的人,竟然是李不琢。   李不琢说:“全靠那个司机的老婆告诉我,你被绑在棕油园,不是糖厂旧址。不过,为什么那些绑你的人,说你是糖厂负责人?”   沈初觉冷笑:“我想那是我二哥说的。”   沈氏的糖厂当年建在马来西亚,养活了一大批工人,大马政府责令撤离,工人们迁怒于沈家,在那时结了怨。   好在撤离不久,沈氏新建且收购了大面积棕油园,工人们又安顿下来。   然而从去年春天,棕油园接连被非政.府组织举报,为了扩大棕榈树的种植面积,沈氏不断砍伐周边高碳储量森林。那些组织调出Google Earth和Landsat上该地区近几年的图像,比对后指出,对河岸原始森林的破坏已经导致内陆地区洪水的泛滥,甚至威胁到马来西亚的国家自然保护区。   越来越多的本地居民加入抗议,最终闹到国会。   出于长期合作的考虑,沈氏不得不关掉两个破坏性最大的棕油园。   这一举动再次点燃了工人们的怒火,因为这一次,沈家没做出任何补偿,就地遣散他们。   其中一些人是从过去的糖厂跟来的,新仇旧恨一起算,格外牙痒。不知谁先提起擒贼先擒王,大家一致决定找当家的讨个说法。   但又担心人微言轻,说不上话,渐渐演变为“不如一口气宰一笔,毕竟付出了多年青春”。   人在愤怒的时候容易失去理智,受人挑拨。   而那个暗中挑拨的人,就是沈通岱。   他身为棕油园的总负责人,砍伐周边森林的命令也是由他直接下达,却在这个时候暗暗把负责人名字换成了沈初觉。   *   “我二哥和我一样,不喜欢出风头,都爱躲在暗处较劲。”沈初觉转过身,换成仰躺的姿势,“除了那个司机,那些工人从没有见过他。”   李不琢撇撇嘴,哼道:“那种人才不配做哥哥。”   沈初觉这时想起什么,问:“不琢,你一个人从新加坡来?”   “不,喻融跟我一起来,不过他闹肚子,在一个小镇上住下了。”   “幸好。”   “幸好?”   “你大概不知道,有你在的场合,我都希望只有你一个人,至少在我们相处的时候,我忍受不了别人。”   哈?李不琢倍感意外,这世上还有沈初觉忍不了的。   她弯腰去看他的脸,他正好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中,与她视线相对,缓缓说:“我过去以为只要看着你就够了,但是我战胜不了自己的贪欲,我想……”   “我也想拥有你……”李不琢截断他的话,抢白,“用眼睛、耳朵……”   她低头浅浅吻他的唇,“……嘴。”   手贴上他的胸膛,“……和体温。” 第55章 55.   李不琢身体发冷, 耳中鸣响渐起,她摇头, 声音消失。   她闭上眼睛, 用戏谑的口吻说起刚才那段雨中行, 雨水劈头盖脸浇下, 自己更像在游泳,连耳朵都是水。   整个世界变成海洋, 声音也湿漉漉的。   说起小镇街道尚未清除的淤泥,说起喻融吃的那串炸鸡, 一点点往前追溯,语气带上诙谐的色彩。并非顾及沈初觉的心情, 她当真不觉得辛苦, 毕竟要找的人眼下老老实实枕在腿上, 一切都值得了。   沈初觉背对她,久久才说:“幸好你来了, 不然我可能撑不到明天。”   视线适应了黑暗后,李不琢才看清, 这屋子空荡荡的连张床也没有,几把被踢翻的塑料椅歪靠在角落,旁边一个空的饮水机, 窗台下方的地面有一排气味发馊的空饭盒。   湿透的长衣长裤紧贴皮肤,李不琢打了个寒噤。   沈初觉察觉到动静,低声说:“这里没办法生火堆,你不如把衣裤都脱了?”   她轻笑:“那你岂不是很可怜?美味近在眼前, 却吃不到。”   沈初觉:“……”   李不琢终于占得一次上风,忍不住得寸进尺,伸手滑向他的小腹,哼道:“你被绑那么多天,内急都怎么解决?”   “他们对我其实不错,还会帮忙扶正。”   “那要不要我帮你啊?”   “当然好,不过现在暂时不用。”   这么对答如流就没意思了,李不琢暗忖,果然还是他比较不要脸。   聊到后半夜,盼得窗外云散雨息,皎洁的月光探进窗来。   李不琢枕臂也躺在地上,跟沈初觉面对面,眼睛对眼睛,看清他衬衫大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他脸瘦下去,笑起来不如过去温和了,反倒带上一些匪气。   她伸手去摸他的胸膛,摸他下巴上的胡茬,有点扎手,“说真的,你怕不怕?”   “怕也没办法。”他深邃眼眸映着月光,“总要试一试。”   李不琢收回手,皱眉问:“试什么?”   “他对我的敌意,我一早就有感觉。那次出门乘车,我有意不要人跟着。”   “沈初觉!你……”   “我不得不这么做。”他凝视的眼神没有丝毫退却,“我不想和他耗下去,不如高调一次,煽动他的怒火。”   李不琢这才得知,沈初觉暗中使了不少手段。S集团亚太区总裁的职位是他跟沈蕴之要的,他主动要求出席发布会,开高层会议时特意让行政安排他和沈通岱座位相邻。   他知道那时沈通岱因为棕油园撤离的事情焦头烂额,而自己的成功恰好能最大程度刺激他。毕竟沈通岱上头已经有沈通辞这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让被全家鄙弃的异母弟弟超越。   “唉,真傻。”   李不琢脸埋向他的胸口,紧紧贴住,伸手搂住他。   这人就是这么不要命,不管是上次那场未遂的车祸,还是这次差点玩脱的绑架,他总放任自己于危险中。   沈初觉下巴垫在她头顶,蹭了蹭,低眸瞧着伏在他胸前一动不动的李不琢。他心想,这回怕是挨不过一通数落。   然而李不琢开口,却说:“下次还想对付什么人,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不要小看我。”   沈初觉微怔,随后绷不住地笑几声:“好。”   睡意渐浓,朦胧中李不琢想起上一次除夕也是和他一起过的。   真快啊,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   转天碧空如洗,日光如新,那是风雨后才有的景色。   李不琢全身发烫,为了不让沈初觉担心没有声张。她身上潮湿的衣裤被体温烘干,起身打开窗户,带着泥土和森林气味的大风灌满屋子。   他们并排靠坐,抵着墙。   坐久了抗不过困乏,入睡前李不琢想,幸好前一天她未雨绸缪地吃了不少,不然现在铁定挺不住,不知道他们还要等多久。   及至黄昏时分,沈蕴之的人才终于找来。   出人意料的是,他也来了。   先是听到巨大的轰鸣声,像二十台割草机在同时作业。李不琢还未醒转,两个精瘦的男人猛地踹开房门,朝外面大喊什么,半分钟后沈蕴之进来了。   他一身干练的灰色工装,头发被风吹乱了,眼中的焦虑一闪而过,随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沈初觉。   沈初觉也默默看着他。   沈蕴之又看了看李不琢,转身朝屋外挥手,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一架直升机飞离。   返回依旧走水路,下过暴雨的河水是浑浊的泥黄色。这次换了条大点的船,有船舱了,不过没甲板。两头尖,船形狭长,是条简陋的大船。   来了十几个人护送沈初觉和李不琢,坐在前后的船上,他们这条算上船夫只有三个人。   李不琢倒在沈初觉怀里,听他不停说话,像是经过了一片红树林,像是临岸的大株猪笼草,像是他其实害怕那只鸟再也不飞回来。   河风清冽,混着他细细碎碎的声音。   李不琢头重如裹,口渴,可连说话的力气都消失。   想抬眼看他,意识却在下一秒沉向无边的黑暗。   *   再睁开眼,李不琢看见白色的天花板,明亮灯光刺得她想用手遮挡,意外看到手背上的输液针。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躺在病床上。   这是间单人病房,一旁的小沙发堆满了花束,床头柜上放有一只饱满的果篮,她看见篮边有张卡片,伸手拣来看。   上面写着:李不琢小姐款果篮。   她嘴角一翘,忍不住笑出声。那是沈初觉的字,凛然的颜体,许久没见到,她不禁看入神,连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人也没注意。   “不琢。”   李不琢闻声抬头,看见沈初觉。   他逆光站立,穿着休闲的浅色针织衫和长裤,英俊落拓的模样,还朝她勾唇笑了一下。   趁他去拉椅子的空当,李不琢捂了一下心口,快超速了。   他坐下,伸手摸向她额头,“嗯,退烧了。”   “你剪头发了?”李不琢瞧出不一样,上下一阵打量,“还真会抓紧时间,我们才回来多久啊。”   “三天了。”   “……”李不琢哑口无言,居然就过去三天了!   她怯怯地问:“你的意思是……我睡了三天?”   “准确说,你昏睡两天,今天时睡时醒。”沈初觉面朝她坐下,叹气,“高烧不退,我快被你吓疯了。”   李不琢想象不出他被吓疯的样子,嘿嘿笑两声,又问:“这三天我错过什么了吗?”   沈初觉移开视线,双眼放空,像在回想当时的情景,“有人东窗事发。”   *   回到新加坡,沈初觉刚把李不琢送进医院,就被沈蕴之召回沈家。   然而在进书房前,他被沈蕴之的助手阿莱拦下了。阿莱毕恭毕敬地请他在外面看,他顿时明白了沈蕴之的用心。   这间与泳池相邻的书房,其中一面墙壁为全玻璃。   玻璃特殊可调节,眼下沈初觉站在外面将里面看了个一清二楚,而屋内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的沈通岱全然不知。他惴惴不安地觑向旁边正在泡茶的沈蕴之,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说:   “爸,我真的是被那些工人陷害的!你要相信我!他们给你寄的那些照片我根本不知道!”   沈蕴之手上的动作一顿,放下茶壶,慢悠悠地说:“这个我相信你,你确实不知道。”   沈通岱一张惨白的脸瞬间爬上欢喜神采,“这件事我从头到尾……”   可惜沈蕴之打断了他的辩白,“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吗?”   “破……什么破绽……”沈通岱不停用袖子擦汗,狼狈极了,“爸,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沈蕴之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浅浅呷一口,说:“一亿的价钱是你定的,你没想到那些工人会嫌少,想加到两亿。你怕我不给。”   沈通岱呆若木鸡。   “这些年,我跟他的关系你们全都看在眼里。我们不来往,你就以为他在我心里没分量。哼。”沈蕴之放下茶盏,背起手,锋利的目光刀子一样戳向沈通岱,“你这次算盘打得通天响,先拿我的钱安抚工人,再让他们做掉沈初觉,这样你就撇得干干净净。但你肯定没想到,我和他们也有交易。”   “什么?!”沈通岱再也坐不住,摇晃着站起来,瞠目结舌。   “我给了三亿,让他们撤走。不过,这三亿要从你的账上划。”沈蕴之声如洪钟,“集团按例一定会拨抚恤金,但是被你暗中克扣了,所以这笔钱,该你出。”   姜是老的辣。   事已至此,沈通岱料定自己无力回天,绝望地跌回沙发。   沈蕴之送他一句:“他在我心中,可不止三亿。要怪,就怪你有眼无珠,估错价。”   待沈通岱离去,沈蕴之又把沈初觉叫进去。   他们二人相互对视,如出一辙的眉目疏淡,沈初觉率先掉开眼。   沈蕴之朗声大笑:“我向来认为,在这个家里,我同你更投契。”   壶里是新蓄的水,他端起一盏重新沏好的茶,递给沈初觉,“我知你不信我,但你应该想到,在我的立场上,越是中意,反而越不能靠近。”   沈初觉小心接过,喝下半盏,淡淡的茉莉香味充盈心间。   沈蕴之看向外面的天空,感叹:“大味必淡,大音必希。这个家恐怕只有我和你才懂。”   那一瞬间,沈初觉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甚至少见地激动,连手都在抖。   原来放下一件耿耿于怀许多年的事,竟然叫人生出想哭的冲动。   *   当然,想哭这件事沈初觉没有告诉李不琢。他伸手捏捏她的脸,又捏捏她的下巴,摇头:“瘦了。”   “瘦了不好吗?”李不琢抬起没插针头的另一只手,甩了甩袖子。   “不好。”他一本正经地盯着她,“有些地方不该瘦。”   “……”   趁她翻白眼的一瞬,沈初觉倾身环住她肩膀,凑到她耳边说:“我要你快好起来,回家我估算一下,缺斤少两的统统补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结尾开不起车啦,两个人都体力透支,再开男主就挂了,这文就BE了哈哈哈哈哈   顺便不要再怪沈初觉他爸对他不好啦~其实最爱他,只是高处不胜寒~ 第56章 56.   终于有了非常深沉安稳的睡眠。   只不过入睡的前一刻, 李不琢闭眼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体仍存有漂在河道的记忆。她手脚平摊开, 床铺仿佛被水流推动, 一上一下地摇晃起来。   一夜无梦。   醒来撞进枕边人黑沉沉的眸光中, 伸去的手也被他拉住, 她哼道:“你醒那么早?”   “比你早一点点。”   “哎,不上班就是爽!”   “爽不了几天了, 所以要珍惜。”沈初觉轻声说着,伸臂环住她的腰, 轻易就把她捞过来。   李不琢笑着想逃,翻过身去, 但根本没用。   她弯起的背抵靠他的胸.口, 暖暖地腻在一起, 让被子裹住,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他解开她睡衣的前三颗扣子, 用力一扯,衣领从肩膀滑下大半。但他什么也没做, 仅仅抱住她,脸贴上她后背露出的皮肤。   一丁点的凉意,很快蒸发。   沈初觉喜欢这样肌肤相亲, 他觉得踏实。   虽然同样的举动到了李不琢那,得到了“衣服都脱了就这样???”的反馈。   于是抓住他的手,扣住她平坦的小腹。触到她柔滑的皮肤,他轻轻哼了一声, 五指张了张。她引导这只手继续往上,听见他喉咙深处发出满足的喘.息。   “我说你……一大早……”听着好像要抱怨扰了他入睡的愿望,可他手上又加重了揉.捏的力度。   “早起的鸟才有虫吃。”李不琢翻身对着他,看清他眼中燃烧的欲.望,“趁有时间,还不把你想的全都实践了?”   沈初觉眯了眯眼,翻身压上,低笑:“这么嚣张,等下哭了别说我欺负你。”   李不琢一手捏住被角,一手朝他身.下摸去,哼道:“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她手还没碰到,就被沈初觉猛拽一把,李不琢睡衣上系好的几颗扣子顿时崩得到处都是。她“啊”地尖叫一声,飞快钻进被窝。   可他哪里会放过。   容下两人还宽裕的被子动静不断,起伏的样子像涨满房间的春潮,旖旎的,潋滟的。   只待情.欲将彼此淹没。   *   沈通岱被逐出沈氏的董事会,同时撤销了他在主营粮油贸易与加工的永坤国际集团的总经理职位。   他走的那天被沈蕴之带到沈初觉办公室,后者十分意外,起身喊:“爸……二哥。”   沈蕴之对沈通岱说:“你那样对他,他还肯叫你一声二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通岱始终低着头,半晌,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是在对我说吗?大点声!”沈蕴之用手指关节铮铮叩击深色的樱桃木桌面。   “对……对不起,三……三弟。”   沈初觉冷冷地看着他,云淡风轻地说:“都过去了。”   沈蕴之此举并非真的为了道歉,而是彻底摧毁沈通岱心里还存有的,试图重新崛起的不甘和野心,要让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动沈初觉了。   而沈初觉又何尝不明白。   送他们离开的时候,沈蕴之特意回身叮嘱:“过两天召开股东大会,你记得来。”   话音刚落,沈初觉看见沈通岱迅速枯萎的脸上,沮丧涂深了一层,整个人愈显颓败。   *   沈氏召开股东大会的那天,李不琢也去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不过沈初觉给她一个时间,叫她那个时候过去,她便去了。   那时临近散会,李不琢以为让她过去等他吃饭,便穿的随意,素净的连身白裙,裙摆滚一圈镂空花饰。室内冷气足,她罩了一件酒红色夹克衫,身侧斜挎黑色的圆包,蹬一双黑色高帮马丁靴。   长发松松地挽在身后,像个十足的朋克少女。   李不琢背着手仰头在走廊上慢慢踱步,会议厅的大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位穿着浅色职业套装的女人。她们互看一眼,李不琢只觉得面熟,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是谁。   倒是对方先笑了起来:“想必这就是李小姐,我未来的弟妹了。”   原本听到“李小姐”,李不琢还想应声,可后头的“弟妹”让她懵了一下。   那是谁?   “你应该见过我,据我了解,你参加了去年华澍派往总部的员工训练计划。结束那天的结业晚宴,我有上台讲话。”   经她提醒,李不琢也想起来了,她是那时S集团的亚太区高级副总,叫沈湄,沈家正室的小女儿。   李不琢朝她笑了笑:“你好。”   沈湄表情寡淡,一副冰山女王的样子,声音却亲柔。她走近李不琢,弯起眉眼说:“上次爸爸叫他回家,拿钥匙给他,他把塞在皮夹里你的照片取出来,让我们大家看了一遍。结果被爸爸骂,说照片有什么好看的,明明人都来了,还不肯带回去。”   李不琢全无矜持一说,听她这样讲,眼睛都笑没了,痛痛快快地回一声:“好呀,我们回澍城前去家里坐坐。”   立马又想到什么,她轻呼:“哎,其实我先前见过爸……伯父了。”   这一声嘴快惹得沈湄掩口笑了一阵,李不琢则臊得红透大半边脸。沈湄让她别在意,反正早晚的事,还说:“爸爸确实早就见过你。”   “早就……”李不琢听不懂了。   沈湄意味深长地拉长了眼尾,似笑非笑地说:“好多年前了,听说是Matthew拿来的照片。”   马志德?!   李不琢大惊失色。   她怎么会想到,当年马志德离开沈氏,被沈蕴之派去扶助南燕和沈初觉。沈蕴之到香港看望他们母子的那一次,就带着马志德。后来沈初觉在澍城安顿下来,马志德便去了旧金山。   李不琢去美国的手续,其实是他帮忙打点。   她脑子嗡嗡地响了起来,难怪了,庄佩茹身边八百里都没有一个出过国门的人,怎么那么容易就为她办好了手续。   原来那时庄佩茹去找了沈初觉,将此事辗转交给马志德。   亏李不琢以为自己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回首才知从未跑过他的掌心。   大脑正乱成一团,股东大会结束了。   西装革履的身影陆续从会议厅走出,见到李不琢,偶尔投来打量的目光。   “不琢。”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李不琢抬眼看见沈初觉。他英俊挺拔,做工考究的笔挺西服愈发衬得腿长,手工皮鞋是意大利楦型,站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未等她反应,他径直走来牵起她的手,同沈湄打招呼:“三姐,这是我的未婚妻,李不琢。你们上次都见过照片了。”   沈湄坏笑着说:“哎,你求婚了没,这就‘未婚妻’了,也不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沈初觉掌心的热度传来,李不琢心跳得厉害,顿时又没了刚才的大方,小媳妇似地低下头,轻声说:“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沈初觉挑眉,拉她紧紧靠着自己。   有不小心听到对话的人围上来,看见他们紧握的手,纷纷露出过来人的笑容,拿沈初觉这位新任董事打趣:“沈总,好事近啦?”   沈初觉爽朗地笑道:“近了,到时一定不会忘记宴请各位,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没问题!”   “先说好了!”   阵阵欢笑声在空气中旋出愉悦的涡流。   直到走出沈氏大楼,沈初觉都没有松开手。   李不琢晃了晃手,问:“还有多久……怎么今天那么突然?”   沈初觉低眸,瞧见李不琢脸颊未褪尽的红晕,抿唇轻笑:“从我打你主意的时候,就向往今天了。肯定要牵久一点。”   他停下,在离沈氏大楼不远的路边抱住李不琢,下巴搁她后背,缓缓出声:“我说过我不会输,还说要带你把沈氏所有活动都参加一遍,我们会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每一样,我都记得,都会做。”   今天出席股东大会的沈初觉算是正式露脸了,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地看过来,李不琢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再次腾起高温。   她脸转向沈初觉,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别那么在意,不要让这成为你的负担。”   “不是负担。我和南燕在香港的时候,她总是一再失信我,说的话永远做不到。我那时就想……”沈初觉松开她的手,双臂搂紧了她的肩,像是害怕下一秒就失去她,“我那时想,要是真爱一个人,绝对不会这样。”   阳光炽烈,仿佛夏日。大厦的玻璃幕墙映着浮云游过蓝天,洁净的天空。   已过下午三点,四周熙攘的人潮渐散。   “我不会这样。”李不琢柔声说。   我可以为你,连命也不要。后面这句她截住了,说出口太矫情,但能确信他懂。   沈初觉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下。   而他唇瓣贴上的一刹,就被她用舌侵入。   经过的路人从“偶尔一瞥”变为“持续注视”,然后掉头痛呼被虐。认出沈初觉的人无不惊叹,这位新总裁,作风如此大胆。   李不琢听到了,哪怕闭上眼睛,她也看到了。   哼,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微型摇摇车……最后一章明天送上~o(* ̄3 ̄)o 第57章 尾声   李不琢离开华澍那天, 喻融开车去接她。   回南天起了雾,没走几步人就陷进云里。到处都湿漉漉的, 李不琢薄风衣的衣领沾了一层细小晶莹的水珠。   喻融等在车门边, 老远看见她那双亮眼的红色高跟鞋, 等她走近了笑眯眯地迎上去, 帮她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这回真的要走喽!”他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这笑让李不琢想起她上一次要辞职的时候,被喻融威胁不一定走得了。   虽然谈起这事, 引起了当事人的强烈不满,喻融忿忿地说:“我这么温柔的人, 怎么会威胁你?”   李不琢没好气地拿眼角看他。   从马来西亚回来后,喻融痛定思痛去了健身房, 听说还专门请了私教, 听说那个私教还是个美女。   看起来效果不错, 他去了一周,人瘦了一圈, 把脸剃干净,比过去标致多了。   见她不说话, 喻融随即笑开:“像我这样的女性之友,从来不对任何女人说重话,不要随便玷污我的名声。”   “行行行, 我说错了。”   “哈哈,不敢当。话说,我从一开始就认准你是未来沈氏少夫人,怎么样, 有眼光吧?”喻融开着车,一边笑呵呵地说,一边得意地向她挑眉,“你们是瞒不过我滴。”   李不琢也笑,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当然瞒不过了,我们喻总监可是情场浪子。”   “不是总监啦。”喻融提起一边嘴角,愉快地说,“现在是沈总的秘书。”   “秘书?”李不琢不解地问,“可我记得,他不是有秘书吗?”   她还记得沈初觉送的那双芭蕾鞋就是那个小秘书买的,不过多看了他几眼,害怕盯上他似地赶紧强调自己有女朋友。   “他去餐饮部做事了,那是马志德的儿子。”   李不琢点头,感慨:“他们父子还真是都把青春献给沈氏。”   喻融扬起声调,接嘴:“我也是啊!我的青春也献给沈氏了,而且还将继续奉献下去。”   “你工作那么久,就没想过自己单干吗?”   “我这个人,没什么太大的抱负,就喜欢站在人家的影子底下乘凉。”前方路口是红灯,喻融把车速放慢,停下,“哪怕你觉得我有能力,有经验,但我喜欢过的轻松一点。”   李不琢递去一个了然的眼色,嗤笑:“所以才有余裕泡美女教练?”   “哈哈哈哈!”喻融佯装严肃地摇头,“不叫‘泡’,那是我跟她的特别训练,效果蛮好的,对皮肤也好。”   李不琢抿唇不语,笑着偏头看向窗外。   上午十点后,雾散去,连远一点的银行和图书大厦也能看清。   斜前方的那辆车,驾驶座摇下窗,一条胳膊搭在窗框上,手指夹住的烟头被风吹得火光只明不灭。李不琢的心也随着袅袅烟雾飘散飘远。   她要离开澍城了。   很快绿灯亮起,车子重新上路。   喻融把李不琢送回家,帮她把箱子提上楼,和她确认离开华澍的手续全部办妥。沈初觉周末才回来,到时他们一起去新加坡。下周起,她将在那边的华澍入职。   “我还以为你会先办婚礼。”喻融抽出纸巾擦汗。   李不琢给他递去一杯水,说:“哪有那么早。”   “其实是他还没求婚吧?”喻融一脸坏笑地接过。   李不琢浅浅笑了笑,没应声。   “对了,下午有空吗?我要去医院看看关璞,你去吗?”   关璞。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李不琢有一瞬的愣怔。她回过神,说:“好。”   *   林锦承曾经拿关璞的名字开了银.行账.号,以留后手。他去自首前,给医院转了一笔钱,预付关璞一年的治疗和护理费。   喻融后来又去过一次,说关璞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了,就是记忆力恢复得很慢,常常连几天前的事情都不记得。   李不琢到的时候,关璞正坐在医院的花园晒太阳。她眯眼看着两人走来,神情恬淡,像只慵懒的猫。   “喻融。”关璞笑着向他挥手。转向李不琢时,她茫然地歪了歪脑袋,止住笑。   喻融朝她竖起大拇指,开心地说:“你终于记得我啦!很棒啊!我给你带了奖励。”   他说着,递去一个购物袋,里面装着刚才在医院外便利店买的牛奶糖、果冻和一块慕斯蛋糕。   关璞入院后一直是齐耳短发,阳光下看去面容苍白,笑却干净自在,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拿去了一些重量,整个人轻盈惬意。   喻融坐在她旁边,帮她撕开果冻的包装,说:“她叫李不琢,上次来看过你。”   “哦,李不琢。”关璞重复一遍,接过果冻,吸溜咬下大块,看着李不琢嘿嘿地笑起来。   李不琢心里一阵阵酸楚,把喻融叫到一边说:“她还真不如什么都别想起来。”   “这恐怕难。”喻融回头看一眼,“医生说,她这病可以痊愈,需要一点时间。”   “唉……”李不琢也瞥去几眼,见关璞不停摇晃双腿,愉快的样子。她想起什么,又问,“林锦承什么时候出来?”   “五年。”   “他出来肯定会找关璞。”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喻融说着,伸了个懒腰。   适时起了风,搅动一地枯叶。   澍城的树木会绿过一冬,等到来年春天枝条抽出新芽前,黄叶才纷纷掉落,铺满一整条街。   大风撩起关璞的头发,露出她白净的耳朵。她开心地去踩飘来的叶片,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经常会想,这就是生命中最好的时刻了,一秒也不要浪费。”喻融叉着腰,豪气地说,“所以哪怕我是独身主义,和我交往过的每个女人,我都真心对待,她们每个人对我都是独一无二的。李不琢,好好珍惜吧!”   李不琢被他的歪理折服,笑得没空反驳。   *   此后的几天,李不琢一直忙着收拾屋子。   她挑挑拣拣,把东西分类为“该丢弃的”,“还能用但是不要了可以送人或捐助的”,“想带走但看起来没什么用不知道沈初觉愿不愿的”和“管他愿不愿我都必须带走的”。   等沈初觉周六回来的时候,他站在门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客厅和卧室堆满了纸箱,没处下脚。   李不琢用毛巾擦汗,招呼道:“已经处理过一批了,你要是昨天回来,恐怕门都打不开。”   “你现在能匀给我一点时间吗?”他绅士地询问。   李不琢涌起不好的预感,抓紧毛巾,忐忑地说:“太着急了吧……你才刚回来,也不缓冲一下……”   沈初觉抬手撑住门框,被逗得笑了一阵,说:“你想哪去了,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路上李不琢没问去什么地方,沈初觉也默契地不说。   她脑子里满是“完了完了要求婚了要求婚了”的紧张,不时转头看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准备求婚的线索。   沈初觉悠然握住方向盘,专心盯着前方。他灰色衬衫的两边袖子齐整地上卷,露出精瘦的小臂,衣料随驾驶的动作现出深深浅浅的褶皱。   还是那辆黑色奔驰,开得平稳,不断有车唰唰地从车窗掠过,他仍旧不紧不慢地保持车速。察觉到李不琢瞄来的视线,嘴角一翘,问:“想亲我啊?”   李不琢:“……”   “那我靠边停下,满足你?”   “……不用了。”李不琢忿忿地扭过头去。   可恶。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他不动声色地笑。   后来看到大海,李不琢认出这是澍城东郊的游艇度假区,她曾经和赵景惠来过。昨天赵景惠还打来电话,说办喜酒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叫她。   一时间好像全世界都在等他们尘埃落定,唯独身边那人一字不提。   ——我要是先说,会不会显得我特别恨嫁?   ——唉,反正早晚都是他了,还拖什么?   ——算了……没事干嘛那么多内心戏,随便他。   李不琢胡思乱想一会,没精打采地趴在窗边,忽然发现车子已经开过度假区了。   她糊涂了,继续往东会到什么地方?这里她从没来过。   *   绕过几个弯道后,前方出现了民居和街道,看上去像个小镇。   沈初觉轻车熟路地挑了一条岔道,继续往海边开,最终停在一栋两层高的别墅前。   李不琢下车后,仰头看去。   说是别墅,其实是栋小楼,还是十年前的欧式风格,尖顶,褐瓦黄墙,蓝色的窗框,色彩大胆而明亮,记忆中似曾相似的风格。   沈初觉掏出钥匙打开通往花园的小门,径直步入。   看着像有人打理的样子,园子里的散尾葵和龟背竹油亮亮的,绿得十分精神。旁边一排小型灌木也枝叶舒展,远一点的棚架上爬满了紫藤,眼下花期未至。   李不琢转了一圈,惊奇地发现,这房子面朝大海,要是住在这,每天早上醒来走上阳台,坐拥三百六十度无敌海景。美中不足的,恐怕就是这房子实在太偏僻了。   她刚想问沈初觉,什么时候偷偷添置的房产,就被他抢先说:“不琢,有件事我想亲口告诉你。”   嗯,好,我听着。李不琢抿住笑。   “这房子是你妈妈的。”   “……”李不琢一下僵住。   “你妈妈因为经营不善,背上债务,原先的酒店拿去还债了,包括这栋房子。”沈初觉抱着手臂,抬头看向二层的窗口,“她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说对自己很失望,希望你能一直待在国外别回来。所以我帮忙料理了她的后事,也没有去找你。”   “直到……我想让你回来。”   李不琢双眼有一瞬的失焦,她清楚记得,参加庄佩茹葬礼后,确认了没有任何遗物和财产,无牵无挂地回到美国。可几年后,她听马志德说,庄佩茹的酒店其实还在,但却被华澍收购了,她这才气势汹汹地,抱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收回妈妈唯一留下的酒店”的心,千里迢迢跑回来。   哦,马志德。   李不琢眼一闭,突然有了认命的感觉。   这个人太厉害了,被他看上,就再也跑不掉。   “这房子我去年才买下来,之后一直请人看守,让人定期打扫浇花,好好照顾。”沈初觉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红色的小方盒。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枚在太阳下反着璀璨光芒的钻戒,慢条斯理地戴上她的无名指。   李不琢的脑子一团乱麻,她还在不停想“那么贵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放在外套口袋,太不小心了”,却在手指被戒指套上的一刻,呼出汹涌的泪意。   “我想过了,结婚后的生活和现在大概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兴许会因为忙碌变得更加无聊。但即便那样,我还是想,请你嫁给我。”   李不琢早已泣不成声,用手捂住嘴,拼命点头。她手指上那枚晶莹夺目的戒指,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沈初觉把她拉到怀里,抱住她。   其实她还想说很多话,像是“我爱你”或是“我答应你”。但在纷乱的思绪中,有一些声音越来越清晰:   ——这世上有无数怀抱和好意只向那些家庭幸福、品格完美的人敞开,于是大家竭力藏起软弱敏感的一面,好像人人都有一颗无坚不摧的钢铁心脏。   ——那,我的怀抱留给你,让我抱抱曾经布满伤痕却仍然没有被耗尽善意的你,温柔的你。   ——我也不能准确说出“我爱你”是什么意思,但我今后永远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把旅途走成日子,我们对于彼此,一生只有一个。   从远方吹来的风带着海潮的气味,这便是扑在沈初觉怀里嚎啕大哭的李不琢,全部想说的话了。   虽然她到最后也没说出来。   把一切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反正今后多的是长长长长的,要一起共度的时光。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完结的时候,咳咳,那边话筒递一下,嗯,谢谢。   简单说两句。   关于本文:   很感谢一声不吭默默订阅的天使,你们真金白银地出钱,督促我每天认真构思。还好,这文我自认不水,每一处都是必须的,没什么废话。   当然,它肯定不是完美的,有一些问题我注意到了,会在下个文改进。   很感谢一路留评陪伴的天使,我不喜欢高调发红包,所以发了多少你们心里有数就好嘿嘿。   写到最后,我发现,这其实是个宠文嘛,只不过宠得不那么明显。总之能按我最初的想法完成,我很开心,谢谢你们在我写那么抢镜的男女配的时候还没有抛弃我。   关于番外:   我自觉把男女主的故事写尽了,要是有番外,那肯定是男女配的,我会写一个。对他们没兴趣,就不用买了。   有空会写一些男女主的片段,零碎的几百字吧,发在微博,时间不定。我微博没多少人哒,欢迎大家来玩,之前要上班和写稿,没时间更新。空了会话痨起来~   关于新文:   新文叫《春夜喜你》,是个双向暗恋文(我很擅长写暗恋哒~),想表达的就是那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不动声色把人围住的深情。   男主是个古玩修复师,女主是硬件工程师。艺术vs科学!   六月开,要全文存稿。   甜暖治愈,绿豆冰沙风味的,比这个文轻松,适合夏天阅读。没有特别辣眼睛的男女配了,会很撩。   坑品保证,说日更就日更。   看我那么卖力的吆喝,合眼缘的收一个吧o(* ̄3 ̄)o   有缘下个江湖见~ 第58章 林锦承X关璞Ⅰ   L.   关璞一路波折, 差点赶不上飞机,入境处被海关盘查, 辗转找到旅馆钱包又被扒手摸走。据说这里是“被天使遗弃的罪恶之城”, 街边垃圾散落, 不远处喝咖啡聊天的人们怡然搅动杯里的小匙, 热气时袅时拢,随即消散。   天空是轻薄的蓝色, 近乎透明,看久了想流泪。   关璞低头揉眼睛, 把手机播放器的声音调大。反复只有一首歌,张卫健的《身体健康》, 他动人又朴素地唱着:   ——我也曾把我光阴浪费, 甚至莽撞到视死如归, 却因为爱上了你,才开始渴望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关璞想, 她大概盼不到了。   I.   那天下午关璞迟到了,顶着几十双眼睛投来的目光局促地走进教室, 心脏狂跳不止。她面孔僵硬,盯着后面的黑板不敢回视任何一双眼睛,用眼角的余光确认座位。   她的座位紧挨走道窗户, 人瘦,不用同桌起身能直接穿过对方和后桌之前的空当。   语文老师继续做试卷上的阅读理解,分析段落的动词表达效果。关璞从书包抽出试卷的时候,把夹在课本里的百元钞票一同带出来。同桌随意瞄来几眼, 她把钱紧紧捏在手里。   十五分钟后,一道影子压住窗外的光线,覆在铺开的试卷上。   关璞誊抄笔记的手顿了半秒,又接着写。   那影子还在,周围五六个人好奇抬头,关璞紧张得快不记得怎么写字,俯身去看同桌的本子。后来影子走了,同桌小声问:“你认识林锦承?”   关璞摇头:“不认识,他可能在找人。”   同桌收声,表情并不相信。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林锦承刚才一直在看她。   *   关璞是个不受瞩目的姑娘,或者说,她不喜欢被人关注,从小就享受没在人群里的默默无闻。考上这所省重点,哪怕不是重点班,已经算她人生中的一次爆发,连平时对她百般看不顺眼的关磊都忍不住夸了几声。   但她很快发现,想在这里默默无闻,有点困难。   学校为了把自己和别的学校区别开,贯彻尊重学生自由个性的教学理念,放松了对校服的要求,只规定每周一升旗的时候统一着装。   剩下的四天半,班上同学不重样地刷新她对名牌的认知,每一季推出的新品能立即在校园找到相应的款式。这极大冲击着关璞的虚荣心,纵使那些家境优渥的人无意攀比,仅仅出于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她还是感受到了压力。   于是大部分时间都穿校服的关璞俨然成了异类。   这让她更加敏感,更加孤僻,常常对一两句无心之言耿耿于怀,索性不再接纳别人的好意,独来独往。   而最初注意到隔壁班的林锦承,是看他课间独自站在走道上吹风。   不管流行的风向怎么变,他总是穿一身黑色,瘦长影子一样栖在角落,凝视对面的坡道上,开满一树的白色桐花。   他戴着黑色连帽衫的帽子,看不到脸,关璞只能趁上课打铃的时候,从他转身的一刹瞄到几眼——平直嘴角,锋利孤傲的眼神,英俊却带着几分邪气。   看了几天,关璞心里找到同类的喜悦消失。   那个人跟她,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课间,其余时候他身边围满了各种热闹面孔。那些人一色的讨好,眼睛不敢离开他,他笑,大家跟着笑;他怒,大家跟着怒。   同班几个漂亮耀眼的女生也认识他,和他大声开玩笑,打他肩膀也不要紧,偶尔被他语言调戏,反被追着大骂“林锦承,你去死”。   哦,他叫林锦承。   关璞怅然地想,这样的人跟她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她一面为这样的清醒失落,一面又平复下来,换上默默注视的心情,为每一天的新发现感叹。像是连高中部的风云人物也认识他,像是他随意在校园走着,总被跟他打招呼的人绊住。   关璞有点理解他为什么每天要寻课间,一个人站在外面。   所以语文课后,当同桌憋不住地靠过来,意有所指地说:“刚才林锦承一直在看你欸!”   关璞立马摇头否认:“不可能,我跟他又不认得。”   哪怕老师反复强调人与人平等,在学校大家要团结友爱,但关璞知道,有些东西就是生来不平等,她不做那样的梦。   N.   新学期同桌得了肝.炎住院,后来办了休学手续,关璞身边的座位空出。几天后,就被转学来的李不琢填上。   形容不出她的类型,和自己过去见过的女生都不一样,像一种特别的花,刚从花骨朵绽开一点,还不是最显眼的那个,却叫人难忘。她总是充满了活力,课业之外热爱参加学校的一切活动,不忘叫上关璞。   一开始,关璞当然拒绝。   直到她看见林锦承和李不琢在楼下说话。   关璞的心跳砰砰作响,她觉得那个一辈子也不会有的交集可能要出现了。   李不琢踩着铃声进教室,关璞假作无意地问:“怎么那么晚?”   “被个神经病缠住了,高中文体部周末海滩露营,他非要叫我去。”   “林锦承?”   “你看到啦?”   “嗯。”关璞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你们关系很好?”   李不琢反倒奇怪:“你应该也认识啊,他爸是蓝海饭店的老板,你爸不也是那的吗?我妈也是。”   关璞这才恍悟,难怪李不琢对她总有出人意料的热情,原来是这层缘故。   那时关磊在蓝海饭店当保安,上班吊儿郎当混日子,下班泡棋牌室,偶尔顺几本《知音》带回家往桌上一甩,仿佛施舍浩荡皇恩。   关璞根本不想和他说话,便从来不知道关于饭店的事。   眼看话题要跳过,关璞横下心,小声问:“那个露营……好玩吗?”   李不琢看她的眼睛亮了亮:“你想去?”   “……嗯。”   *   怀着对露营的期待,周五下午放学后,关璞去剪头发。   她算勤于打理的人,平时脑后竖一根马尾,把头发放下来快够到腰。太长了,还有些毛躁蓬松,她想剪短一点。   不,老实说这不是主要原因,她介意的是李不琢。   李不琢也留着齐腰长发,发质比她好,泛着健康的光泽,黑亮顺滑,就像电视广告里的那样。关璞有时羡慕得用手去摸,还问要是在头顶插上梳子,是不是松开手就自动滑到底,李不琢笑说大概。   关璞羡慕归羡慕,倒也不眼红,但既然一起去露营,她还是希望能给林锦承留下一些特别的印象。   上学期交的班费到期末每人退了二十,关璞破天荒没有带回家,偷偷存下。如今到了用时,她反而心安理得起来,站在一排理发店外面踌躇。   过去她的头发总在家里剪,省钱方便,已经好几年没在外面剪过,不知道二十块够不够。   嘈杂街市,她忽然听到空气中的一线单音。   是口哨声。   关璞转头,看见林锦承双手插在裤兜里,笑着朝她走过来。他翘着一边嘴角,轻佻地眯起眼,见她看来又吹了声口哨。   关璞赶紧撤开视线,下意识要逃。   “剪头发?”   还没迈出的步子因为这声搭讪定住,关璞双手攥紧书包带,瞪大双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来就不是灵巧的人,遇见这样突发的状况,更是瞬间忘了反应。   再想起跑,已然来不及,林锦承靠了过来。   他真高,哪怕关璞在同龄人中算是高妹,也比他矮一头。他伸手拈一簇她的长发,放到鼻尖嗅了嗅:“挺好的头发,为什么要剪?”   再不说话,会显得傲慢。关璞为难地开口:“我……就是……”   “不准剪。”   他平静音色下透着不可抗拒的严厉,关璞顿时没了声响。   后来林锦承推关璞走进一家店,找店长做了离子烫,挑最好的那一种,还包括护理,给了三百五。朝镜中的关璞笑了笑,他付了钱就离开。   关璞手心里的汗水浸湿了那张二十块。   *   第二天李不琢追着关璞使劲问,怎么忽然想起拉头发。   关璞按林锦承事先教她的那一套,说这是托关磊认识的一位女客人的关系,打了超低折扣,她想试试。   发丝触手生凉,李不琢欣羡地说:“真漂亮。关璞,你身材好,头发好,长得也不差,认真打扮肯定很好看。”   关璞没接茬,嘿嘿笑两声。   和林锦承打照面的时候,她心慌意乱地偏过头。他倒是一脸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只和李不琢说话,从头到尾也没朝她看去一眼。   中午大家胡乱做了一顿饭,吃完休息的时候,一群人围在炉灶前照相。然后躲进各自的帐篷换泳衣,纷纷朝大海的浅水区小动物撒欢一样跑去。   关璞生理期不能下水,和一个学姐留在营地帮大家看东西。   海边风大,李不琢走前往她小腹贴了一个暖宝宝,让她累了钻帐篷。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学姐劝她最好坐回帐篷里,别着凉。   关璞钻进帐篷,打开顶灯,盘腿坐好,用毛毯裹紧身下,从书包翻出一本《读者》——也是关磊从饭店顺回家的。她记得老师说这上面的素材可以用在作文里,便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丝毫没有注意林锦承什么时候进来。   “头发还不错。”   关璞听到这个声音,头皮炸开,抬头见到林锦承,立马红透一张脸。   林锦承倒像确定了什么,轻笑几下,开口问:“你喜欢我?”   关璞扭头没回答,脸愈发红得厉害,哪怕帐篷里的灯光不那么明亮,也能瞧出她窘迫不堪。   林锦承很快意识到,因为他只穿了一条泳裤,身上还挂着水珠。他低头看了看,眼底闪过狡黠,   “你别动。”   关璞一时没了主意,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犹豫间,林锦承将长发拨到她身前,手掌轻抚她双肩,手指顺着突出的锁骨一点点爬动,问:“她刚才照相的时候,是不是搭在你肩上?”   关璞屏住呼吸,好像被一根细线吊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惶惶,半天才点头:“嗯。”   林锦承按住她的肩头,下巴搁上去,又问:“这样?”   “……不。”关璞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往……往前一点。”   林锦承手臂环抱在她胸前,侧脸贴住她的耳朵,再问:“这样?”   他低沉的声音让关璞几乎心跳骤停:“……嗯。”   “你真乖。”   他松开手的一刹,关璞好像上岸太久的鱼回到水里,不停拍打胸口喘气。   林锦承抬起下巴,睨她一眼:“她好像还给你什么东西?”   关璞下意识手伸向小腹,半途又停住,抓了抓头发:“没……没什么。”   但林锦承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还跪坐在她身后,伸手撩开她的T恤,看到垫在毛巾上的暖宝宝,困惑地问:“这是什么?”   关璞窘得说不出话。   林锦承也没耐心等她,打量一圈,似乎想起什么,坏笑着问:“是不是和你们女生每个月都来的那个有关?”   这一次没等关璞吭声,他就用手捂住她的腹部,轻轻按了按,低笑:“她很关心你啊。”   从旁人的角度看,他们的动作十分亲密。   林锦承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腹,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胸口严丝合缝地贴上她的背。他力气很大,关璞震惊之余发现摆脱不掉,便打定主意只要他敢不规矩,她就扯开嗓子大叫。   但林锦承按住一动不动,他掌心的热度慢慢传至她的皮肤,甚至清晰感到他指节的轮廓。她全身被这股力道稳住,腾起微微的热,好像贴上另一个暖宝宝。   关璞被他的手箍住了,她从心里渴望与他这样。   J.   “你以后每天来见我,告诉我,她碰过你哪里。你和她多亲近一点,好不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自我放飞~~~明天还有一章,就两章~ 第59章 林锦承X关璞Ⅱ   I.   关璞的衣橱渐渐丰富起来。   读到高中后, 她原先和妈妈共用的老式立柜摆放不下,林锦承说, 他差人从饭店搬走一个, 周六送到。听说是欧式的四门衣橱, 象牙白色, 布满优雅精致的雕花。关璞曾在商场橱窗见过类似的,美得仿佛从童话走出的那般。   这两年林锦承送她许多名牌衣物, 照他的欣赏和口味,把她包裹成他想象的样子。每一次他把关璞带回家, 叫她穿给他看。他两腿大敞着,瘫坐在沙发上, 看她拘谨地走出来。要是满意了他就点头, 面无表情地冷声说:“拿走。”   关璞惴惴不安, 害怕他会做别的事情,可他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丁点侵.犯她的念头, 这让她又有点失落。   李不琢也留意到她的变化,关璞便用“妈妈的生意有了起色, 家里比过去好多了”拿来搪塞。   她看得出李不琢是真心对她好,但那一阵关磊遭遇下岗,整天游手好闲地在家里向关璞嚼庄佩茹的舌根。说她不是个正经的女人, 仗着爬过饭店经理的床才混得好,还说下岗全赖撞破了他们的破事。   关璞当然不信,后来得知关磊曾经去偷拍庄佩茹和林善培的床.照,结果让那两人发现, 他被林善培找人揍了一顿,揍得有点狠,差点折进一条腿。   所以林善培安排他下岗,他乐呵呵的,反正有钱拿,只逢人就说庄佩茹的坏话。   关璞听多了动摇起来,看庄佩茹的眼神越发微妙,不肯再上李不琢家里玩。   反正对她来说,有没有朋友不重要,被人误解也不重要,大不了重新回到起点,只要那个人的视线还肯在她身上流连。   周五上午最后两节是体育课,安排女生测试仰卧起坐。那是李不琢最不擅长的项目,她做完一分钟,死鱼一样扑进关璞怀里,搂住她的腰大叫要命。   她看到关璞身后的宝矿力,直呼要喝两口。   关璞犹犹豫豫地递给她:“我喝过欸……”   李不琢爽朗地拧开瓶盖,咕嘟灌下两口,拿衣服擦擦瓶沿:“我跟你还介意什么?”   体育老师提前十分钟放学,李不琢要去高三等沈初觉,让关璞先走。   看她远去的背影凝成阳光下的一个点,关璞站在黑色的煤渣跑道上想,就因为那个姓沈的男生,林锦承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她不懂他为什么不愿好好说出心意,每次和李不琢碰面两个人都剑拔弩张,他明明心中存有温柔,却一次也没有让她看见。   天很热,蝉声轰鸣。   关璞一手搭着校服上衣,一手握着那瓶宝矿力,在烈日下慢吞吞地走。   出了校门,她一眼瞧见林锦承靠着路边的公交站牌。   没几个等车的人,他松垮垮地站那玩手机很是醒目,余光扫到停在几米外的关璞,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   关璞赶紧跟上,与他始终保持几米的距离。   林锦承脚步轻松,绕过几个弯径直走入一条小巷。关璞突然紧张,想起那是她曾经被抢劫的地方。   “进来啊。”   斑驳剥落的墙角一滩积水未干,爬上星点苔藓,他的声音从墙后传来。关璞迟疑地上前,刚露半张脸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拽过去。   林锦承把她生硬地按在墙上。   关璞头撞了一下,有点疼,一边揉一边皱眉看他。   他不说话,上上下下地打量,像在等她。关璞左右看了看,小声问:“就这里啊?”   没有别的出路,头顶蒙着灰尘的窗户,和被横七竖八的电线和晾衣绳分割破碎的天空,随时会有花盆砸下的危险。身侧是一排平房,上次林锦承就蹲在房顶出声制止了那些人。   林锦承垂眼看她,脸没在阴影里,嘴角慢慢提起。   “她喝了我的水。”关璞晃了晃手里的瓶子,不解地问,“你也要喝……”   最后那个疑问词被他用嘴堵住。   他的唇很凉,激得关璞两条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掠夺式的吻,像要夺走她的呼吸和体温那样在她嘴里翻天覆地。   关璞想推开他,却被搂紧了腰。   他身上热烘烘的,好像出了汗。   就在关璞快窒息昏过去的时候,林锦承松开她,气喘吁吁地伏在她肩上,空虚地说:“你要是她就好了。”   那一瞬间,关璞前所未有地失望。   从一开始就清楚他只是把她当作替身和工具,想着只要他的要求不过分,尽量满足他,她心甘情愿。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贪求更多。   说到底,她只是个普通人,把欲望锁在心里假装看不见,不代表它们不存在。以前一味拒绝,因为不敢怀有期待。是眼前这人教会她许多,如何察言观色,如何与人周旋,使她比过去轻盈,让她懂得和人打交道不是件难事。   而且有些事情注定了只有她才能做到。   关璞这么想着,把搭在肘间的校服往地上一扔,捉住林锦承的一只手,颤抖地放在胸前:“她……她还靠上来……”   她一向介意自己比同龄女生发育早,恨不得每天包裹严实,却在这一刻向他敞开。   这举动出乎林锦承的意料,他停了一下,瞟了眼她烧红的耳根,张开五指覆上,手感好得他某个地方当即就以肉眼可见的弧度挺立。   关璞紧紧闭上眼睛,一声不吭地勾住他的脖子,任由他动作。   林锦承的呼吸粗重又凌乱,片刻凶狠地摘下她一只手往下探去,冷笑:“你自己闯的祸,总要自己收拾吧?我没那个打算,你用手就好了,不要说我欺负你。”   皮带扣子解开的弹响清晰。   后来关璞回家洗了七八遍的手,那股腥味似乎还没消失。   N.   林锦承不记得曾经救过她,却对那次站她窗前有些印象。   他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翘起腿,慵懒地说:“你每天看我那么久,我不就特意回你一次吗?”   关璞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像是“你这样的不就容易受人控制吗”,或是“我不过心血来潮施舍一点垂怜”。   但是来不及了,就算他真的只是施舍,关璞也愿跟在他身后摇尾巴。   她安静地枕在他胸口,全靠他搂住才没有滚下沙发。   林锦承斜睨她,侧身抱紧,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我到现在还没办了你,真是个奇迹。”   关璞的脸贴紧他,闷声说:“……你可以办。”   “你别想太多,我不缺要办的人。”林锦承说着,吻她的头发。   关璞知道,他肯定有事情交代。   果然,   “那两人现在相隔十万八千里,不如你帮我个忙。”   “嗯。”   “你拿点本事出来,叫沈初觉办了你。”林锦承算盘打得响,“就凭李不琢的个性,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   关璞久久地沉默。   林锦承没耐性,立马撵她出门。关璞抱着一堆衣服站在门外,异常的冷。   她当然做不到,哪怕她确实去找沈初觉,可他刀枪不入,不是脱几件衣服就能引.诱的。虽然这也是后话,因为关璞当时很害怕,沈初觉说到底是个男人,她拿不准他的反应,趁着高烧只顾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连解开扣子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澍城林锦承刻意避着不见她。   不过那一阵他心情很好,因为关璞去这一趟已经成功挑拨了那两人的关系,还诱使李不琢答应同他假扮情侣。   后来李不琢带着关璞出现,林锦承也不讥笑她土气,嫌她碍事了。   关璞心里的悲哀潮水一样上涨,去了几次就借口有事,不再陪她一起。   *   那天傍晚闷得厉害,天空黑压压的,关璞帮妈妈从外面的晾衣绳上收被套和床单。   铃声冷不丁响起,是林锦承买给她的手机。   关璞看到是他打来的,心里咯噔一响。   线路接通后,那边只有些嘈杂的背景音,汽车鸣笛声和公交车开门时的报站声。她听出某个站台的名字,大声问:“林锦承,是你吗?”   对方挂断。   关璞当即大步跑出去,把妈妈的叫骂声远远甩在身后。   她认得那个站,在他家附近。   到的时候天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   林锦承穿着短裤拖鞋站在马路边,一脸茫然。关璞碰了碰他的手臂,凉得吓人,然后看到他全身筛糠似地抖,听见他牙齿碰撞的声音。   少顷雨下大了,关璞把他拉进一旁的站台,还没站稳,就被他抱住。   他双眼失去焦点,仿佛只是单纯想找个热源捂暖自己。他双手收紧,和她的身体紧密贴在一起,骨头硌着骨头。   这场雨来得急,下班高峰期过去,偌大的站台只有他们。   林锦承“唔”地吐出一包血,关璞从中看出地上还有一颗牙。   血水混着雨水流向城市排水道。   雨声喧嚣,林锦承贪恋她的体温,用手臂擦去嘴角的血,又抱紧她。   “不要走。”   他声音嘶哑,勉强发出三个字。   关璞猜到和他家事有关,谁不知道林善培外面彩旗飘飘,他老婆表面上坐得住,其实私下早在转移他的钱财,给自己铺后路。   想必眼下刚爆发了一场,祸及无辜。   “不走。”关璞抱住他的头,一想到他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她,心酸又欣慰,“我不会离开你。”   C.   关璞在马赛买了一张有效期两天的城市通票。   第一天她在城里随意闲逛,找到一家名叫Les Galies的餐厅喝鱼汤。   蛋黄色的鱼汤和面包先上桌。   她去的早,餐厅还没有其他客人。餐桌上铺着白色台布,从窗户看去,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笑意恬然。   海鲜风味的鱼汤鲜美,还嚼到洋葱和土豆。她没想到鱼和鱼汤分开上,于是等鱼的时候,关璞认真回想过去,惊讶这些年竟然真的没有离开林锦承。   H.   不,他们也曾一度失散。   E.   当年沈初觉和李不琢相继离开澍城后,林锦承陷入彻底的消沉,似乎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那段时间关璞也难熬。   蓝海饭店效益每况愈下,已经走到了末路。   关家气氛空前紧张,关璞妈妈除了摆夜市摊位,又增加了推早餐车去小学门外卖早餐这一项,才稍微放松了一家人绷紧的神经。   升到高三后,所有人都心无旁骛地复习,关璞不敢例外。   而林锦承在学校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终于,连续一周没见到他,电话也打不通。关璞坐不住,向他们班的人打听他的下落,这才知道,林锦承不但搬了家,还转学去了别的城市。   于是她负气去理发店剪掉一头长发,看着镜中那张清爽利落的脸,她想,是你先走的。   *   那以后关璞的人生轨迹与普通女孩子无异,顺利考入本市大学,学习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专业。   她如李不琢当初所说,个子高,身材好,稍加打扮便是美人。工科专业的男女比例失衡,她个性温婉,人缘也好,自然备受追捧。   关璞想过放下林锦承,很快接受了别人的告白。   她和对方约好晚上在女生宿舍楼下见面,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已经是冬天了,凉风习习。   关璞莫名感到阵阵凉意,想打喷嚏,正要从包里拿纸巾出来,她察觉有人靠近。   “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剪头发吗?”   她眼前黑了黑。   一瞬间,过去练出的灵敏全部消失,最初那个笨拙木讷的自己好像又回来了,她动弹不得,听到他继续说:“胆子不小啊。”   他拥她入怀,贴在她耳边放低了声音:“你想过我回来的时候,怎么迎接我吗?”   “没……我……”   “你没想好不要紧,我想好了。”   林锦承进入得粗暴,没什么温柔爱.抚一系列的开场,把关璞放倒在旅馆的床.上后,直奔主题。   她疼得差点晕厥,被他喝令“大声叫出来”。   不行,她做不到,唯独这点她不愿。   这是关璞唯一想保留的,与李不琢的区别,不想在与他最亲密的时刻还要充当别人的替身。   林锦承当然不满意,拉着关璞去淋浴间冲澡的时候,又要了她一次。   狭窄的房间,只够容纳一张床。窗外霓虹闪烁,映得天花板红红蓝蓝地变幻。   睡觉的时候,他紧紧搂着她,不许她挣脱。   关璞轻声问:“林锦承,你还走吗?”   “不走。”   “真的?”   “你少啰嗦。”   “让我陪你好不好?”   林锦承轻轻笑出声:“我有女朋友啊,你不介意吗?”   “可你不是……”喜欢李不琢吗?   “人生那么短暂,不好好玩玩,怎么对得起自己?”   关璞噤声,闭上眼睛,只当这是一场噩梦,祈祷自己快点睡着。   然而林锦承不依不饶,手贴着她的脸,又捏了捏她的下巴,小孩子耍赖一样哼道:“不过你已经说要陪我了,不能说话不算数。”   *   直到大四毕业,没有男生再追过关璞。   人人都知道,她身边有个不好惹的男人,把她吃得死死的。   N.   在国内计划马赛的行程时,不少人推荐有着壮阔峡湾风景的卡朗格国家公园,关璞列入“必去”的名单,欣然前往。   听说那有美丽的登山步道,还有高耸的悬崖。   她其实没有想过回去,买好国内前往厦门的机票不过是种假象。从踏上法国的那一刻,她就注意到身后鬼鬼祟祟的两个人,想必是林善培派来的。   关璞打算将计就计,既然抱着赴死的决心,就让他们送自己上路。   她不可能还一脸轻松地带着旅行后的好心情回到澍城,假装什么都发生,平静看着他和别人结婚。她仅仅想一想,就如万蚁噬心。   途中关璞停下休息,看向清澈如绿松石的海水,和其他人一起开怀大笑。   ——我陪你到最后,说话算数的。   G.   招呼其他人先走,说自己想留下继续看风景后,关璞坐在崖边。   她考虑这样的高度,自己跳下去和被人推下去应该是同样的下场,想象被碧蓝海水淹没的景象。   明亮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她仰头闭上眼睛。   光线把眼睑烤热,太明亮了,连记忆里的林锦承也模糊不清,化作纸片似的小人。关璞营营想起一首诗: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着羞怯,又忍受着妒忌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   *   纵身落下的一瞬,她感受到大风的阻力,身体变得轻盈。   垂在身后的长发被风吹起,露出她光滑的后颈,那里有一串字母纹身,是她的诅咒,也是她的命运:   ——LIN JIN G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第一次写这样的变.态啊(颤抖)   再强调一次人物三观不等同作者三观,咳咳   做对比实验,总要设实验组和对照组,这文的女主和女配差不多就是这个作用。并不是刻意卖惨,大概就想说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很大吧。   这其实是我第一个文想表达的,但那个文没写好,所以这个文重新表达一次_(:з」∠)_   嗯,下个文轻松甜,不写这样的主题了~ 本书由【爱看小说是种病】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